《离情记》南之焱

54、设套

　　武英殿诸人在刘嬷嬷去跪养心殿，就开始心焦。等了老半天，等来小太监通传，陛下往武英殿来了，请武妃娘娘接驾，而且，要在武英殿用晚膳。
　　圣上多少年没有在武英殿吃过饭了？千年的铁树开花了。老夫人和翊王纷纷告辞。余下诸人忙疯了，庭院重新洒扫，内侍换上当下新开的重瓣醉芙蓉花……武英殿的宫人恨不得连灯笼啊靠垫啊那些都拆下来，换上时兴的款式。太久，太久圣上没有来武英殿了，这短短两天来了两回，今儿还要来用晚膳。
　　谁不希望自己的主子得宠？总比宫花寂寞红好。
　　武英殿没想到童公公还派了人过来帮忙，说要收拾一个院子出来。
　　一下了，门口罗雀的武英殿车水马龙，送各种物件的都有。不一会儿，整座宫城都知道武英殿重新得宠了。丽贵妃不明白，为何顾家涉及谋逆，武英殿竟然还能逆风翻盘？竟还重新得宠？她派人去武英殿打听，先别说武英殿诸人和她不对付，就是关系好，也是一头雾水。难道是武妃娘娘酿的金凤露让圣上流连忘返？一时之间，各种说法都有。最离谱的莫过于是武妃娘娘偷偷在酒里加了料。
　　去武英殿前，顾睿去洗漱焚香更衣，阿离一离开他，便有坐立不安，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是否还能再见到他。刘嬷嬷跟着她，试着安抚她道：“和庆公主莫急，顾大人更衣去了，一会就过来。殿下要不要喝口茶，吃个小点心？”
　　阿离什么也不想吃，一心惦记着顾睿，恨不得寸步不离。好在，顾睿也是这个心思，只不过他还有一事要处理，所以晚了过去找她。南燕国师在阿离心里的分量太重了，让他不安，也许此刻阿离答应了嫁给自己，只要南燕国师在一天，一天就有变数。他不得不想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于是，他沐浴更衣后，求见陛下。
　　皇帝还沉浸在往事之中，抚摸着定情之剑，追忆往事。听得他求见，才放下，让童公公收起放好。
　　顾睿入内觐见，他的诉求很简单，希望陛下能够先保守阿离的秘密，不对外公开。对外，依然发出敕旨，后天就要将谋逆的一干人等赐死，尤其是阿离。他想用阿离来引国师现身，自己在明处，她在暗处，不用点手段，怕是见不着，摸不到。对圣上，则说是为了剿灭南燕余孽，只字不提赤朱二字。
　　圣上答应宸皇后不再追究，可自己从未答应。
　　想要安稳日子，须得搬动这国师，至少在阿离心里，不能让她占据第一位。
　　这个小小的请求，皇帝答应了。他只不追究赤朱一人的罪责，对旁人，他无须手下留情。顾睿跪谢后，欢天喜地地去找阿离。
　　都说小别胜新婚，用在这两人身上，是再恰当不过了。
　　两人手牵手，从养心殿一直到武英殿。
　　等童公公将两人送到武英殿，武妃才知天上掉馅饼的原因。她是过来人，一看两人的亲密劲，再看阿离酷似宸皇后的面容，知道老夫人成功了。只要圣上认为是，就是了。
　　顾睿松开手，给自己姑姑请安。
　　阿离也学着样子给武妃请安道万福。
　　武妃赶紧拦着她，她是嫡长公主，论理只须向皇上、皇后请安道万福。她说：“私下无人之时，和庆公主还是睿儿一样叫本宫姑姑吧。都是自家人，这些虚礼就不必了。”
　　“姑姑，陛下已准我与阿离的婚事，待钦天监择好良辰吉日，便可娶回家了。”顾睿美滋滋地对武妃说。“这段时间，劳烦姑姑照顾一下。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姑姑可千万别劝她酒。”
　　武妃好酒，平日无事，喜独酌几杯。深宫苦闷，她的精力全用来研究酒了，故而武妃娘娘酿的酒名动西京。也因此，顾睿才专门提醒。
　　“你这个孩子，连姑姑都瞒！你阿娘知道此事了吗？”武妃喜出望外，一来自己这个大侄子安全了；二来，自己有喜酒喝了，还要升级当姑婆了呢。
　　“不曾，我也是今儿才知道。晚上回家，定告诉双亲，好准备迎娶阿离。”
　　“你还叫她阿离？”
　　“姑姑说得对，我要告诉阿娘，我要迎娶和庆公主。”
　　这下再无障碍，只有满满的祝福。
　　晚宴时候，两人被隔开，也禁不住时时深情对望，一副有情饮水饱的样子。皇帝看着他俩，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不由得感慨时光流逝之快，眨眼，自己就要当外公了。
　　吃过饭，顾睿便告辞，他要去找吴起，一起做个局，请国师入瓮。
　　吴起自顾睿被叫进宫中，便一直守着，不肯离去，打算送他回天牢时伺机将他俩送走。后面是个什么情况，由于陛下下了封口令，问不出什么来。直到顾睿出宫，自己家里来人，才知道他找到自己家里去了。这，不是谋逆的罪名吗？还能轻轻松松离开，到自己家里去？吴起见到他，更觉意外，因为这家伙满面春风，一脸喜气地跟自己说‘吴大哥，我想请你帮个忙，做个陷阱，捉南燕国师。’
　　吴起问：“阿睿，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睿喜滋滋地说：“阿离原来是和庆公主，圣上今天已经准了我和她的婚事了。”
　　这转折有点大，吴起一时没跟上，一头的疑问。
　　顾睿说：“吴大哥，你就当和庆公主流落民间，被歹人利用，行刺皇上。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把这歹人给逮了。麻烦吴大哥找一个女囚假扮阿离，然后露出破绽，看谁会来劫狱。”
　　“若是国师不上当，怎么办？”吴起问。
　　“她若是还顾及阿离，就定然会来，我还能原谅她。她若是仅当阿离是个棋子，定然不会来。谁会为了一枚废子，前来冒险？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她！”顾睿坚定地说。
　　两人商定细节后，顾睿拜别吴起，回镇国公府。由于消息封锁，镇国公府诸人仍翘首以盼，等宫里传来消息。可这回武妃娘娘并没有再派人过来传话，天色已晚，又不好再入宫探听。老将军安慰老夫人道：“夫人，莫急。凉他也不敢把睿儿怎样？就凭那老匹夫一个折子就能要了睿儿的命？哼，若是如此，老子就试一试什么叫谋逆！”
　　前半句说得挺好，后半句让老夫人听了更是焦急。今天奔波了也一天，她浑身骨头都散架了，没精力和老将军拌嘴，只让萍儿帮自己捏捏腿。她是一边等，一边打呵欠。老将军看不下去道：“夫人，你先歇息吧。睿儿要回来，自然会回来。不用你等门的。”
　　“我放心不下。”
　　“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夫人同宸贵妃相识于微时，她还没嫁入王府当侧室，你们就相交甚笃。到小和庆出生，又早早订了娃娃亲，若不是那场大火，又碰上她难产，睿儿早就成亲了。后来人没了，宸贵妃被追封为皇后，小和庆被封为嫡长公主……现在知道小和庆还活着，夫人该放一万个心才对啊！若圣上要对付睿儿，他就不怕宸贵妃掀开棺材板，也要找他麻烦？睿儿可是宸贵妃钦点的女婿！”
　　“老爷！如果是这样，睿儿早该被放回来了。现在什么辰光了，还不见影儿呢。”老夫人担心道。
　　“夫人啊，我们那个傻小子，没准见到小和庆傻乐着，一时忘记时间了。你别管啦，都累了一天了。早点歇息。明儿一早准有好消息。萍儿，你点个安神香，就下去吧。让我来。”老将军替萍儿接着给老夫人按摩。
　　老夫人知道自己儿子喜欢和庆公主是喜欢得不要不要的，确实也做得出老将军说得傻事，许久没见，没准真忘记时间了。于是她就将心儿放下，慢慢地进入梦乡。
　　顾睿本可以早一点回来，但因为他这回伤得不轻，连吴起都不放心他骑马，派了辆马车，让人护送着回镇国公府，所以回来的时候，老夫人已经睡着。老将军还在，他就高高兴兴地跟老将军说：“阿爹，阿离是和庆公主，圣上已经准了我们的婚事了！”
　　老将军想起之前那姑娘不愿意嫁他，问道：“这回人家愿意嫁给你了？”
　　“嗯，愿意了。”
　　“这下你高兴了吧？”
　　“高兴，阿爹，我也要当阿爹了。”
　　“真的？你这小子，有你的！那我岂不是要当爷爷了？”
　　“嗯。阿爹，你想不想喝两杯？”
　　“必须的。走，咱爷俩喝两盅去。”老将军说完后才想起自己打伤了他，拿起他的手，把了一下脉道：“下回再喝吧，你这伤还没好。对了，你没跟你阿娘说是我打伤你的吧？”
　　“没有。我怎么会说？”
　　“你个破孩子，要不是她是和庆公主，我看你怎么收场！下次不许这样任性了。”老将军想起那天，心有余悸道。“还有，养好伤才准到处乱跑，像什么样子！”
　　顾睿笑着说：“都听阿爹的，我要快点好起来，早点把阿离娶回来。”
　　老将军点头道：“等你伤好了，开那两坛子金凤露，咱一家三口喝喝。”
　　顾睿让老将军早点歇息，他见东墨一直在门外徘徊，笑道：“东墨，你可是掉了什么，团团转地在找？”
　　东墨见他还有心调侃自己，哭丧着脸道：“少爷，你这回吓死我了。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东墨，对不起让你都担心了，以后不会了。从今以后，我们可以好好地过日子。你听说了没？阿离就是和庆，和庆就是阿离，我们真的是天作之合，是上天让我们重新相遇的，以后没有什么可以将我们分开了。”
　　“少爷，你是不是烧还没好啊？和庆公主都薨了多少年了。”
　　“你摸摸，我没发烧。是真的。和庆公主还活着，现在武英殿和姑姑住在一起。圣上已经准了我和她的婚事，择日完婚。东墨，我要当爹了。”顾睿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他要娶阿离，他要当爹了。
　　东墨看见他眉梢眼角隐藏不住的高兴，才转悲为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明儿去催催瑞蚨祥，让掌柜的加紧赶制嫁衣。”
　　“必须的。然后，你把南门内街阿离的琴，还有我房内她的物件，明儿一早给我送进宫去。免得她在宫中无聊。”
　　要是老夫人听见他要催嫁衣，定然笑话他：现在阿离是公主了，哪会用民间的嫁衣？自是内廷御制啊，傻孩子！
　　“那少爷你明天去哪？”东墨问。
　　“我有个去处。”顾睿不愿详说。
　　“少爷，你还要去哪里？你伤还没好！”东墨不乐意了。
　　“东墨，我办完这件事，就乖乖待在家，哪里也不去在家养伤，就等着娶阿离。”顾睿笑着说。“还有，明儿你问问香迎可否愿意去宫里伺候阿离，我怕别人都没有她贴心。”
　　“香迎怕是一时半会伺候不了。她被周大人打了一顿，现在还下不了床呢。”东墨将顾睿离开后的事情详细告诉了他，又道：“少爷，真的担心死我们了！实不相瞒，六少爷和陈凉还有我们都做了最坏的打算，若少爷回不来，我们就劫狱去！”
　　“都是我太任性了。以后不会了，我是要当爹的人了。”顾睿这才知道自己给家里带了多大的麻烦。“明儿，你帮我跟祁俊和陈凉说一声，说我已平安归来。事毕，我请他们喝酒，赔礼道歉。”
　　他被下狱的消息传出，谢祁俊哪里还在翊王府坐得住？削尖脑袋都想去天牢见他一面。陈凉连同李威他们也是同样心思。自从陈凉按谢祁俊的法子跟高二小姐说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后，二小姐果然没再找过他。他对谢祁俊便稍微改观，后见他是真心为顾睿，说的点子颇有章法，心里的隔阂又少一点，不再当他是那种不靠谱的花天酒地的世家子弟。两人从顾睿入狱后，竟还能说上几句了，也算是这场无妄之灾带来的好处之一吧。
　　由于消息封锁，小小和国师都不知道阿离已离开天牢。本来两人都各自在想办法救她，小小本想借顾睿的手，听说他也被下狱后，打算最坏的情况就是劫法场；国师方面是想动用隐藏的棋子，煽动朝廷的力量去左右结局。两人都没想到这次会不同，竟是天牢里赐死，不去菜市口处决！而且，今天会处死一批，首级悬于城门示众。阿离在明天的名单里。简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这件事情。
　　要救阿离，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
　　一个谎言，里面的内容九真一假，便容易让人信以为真。这个消息只有一个假：赐死阿离，余下都是真的。当从犯的人头被割下，往城头那么一晾，一排人头，滴着血，有的死不瞑目，有的面目狰狞，有的七窍流血……极具震撼性，这便是刑罚的作用之一：威慑那些试图挑战律例的人，如有犯者，这便是下场。
　　顾睿和吴起坐在蜘蛛网的中心，等着看是否有人自投罗网。
　　没料到，第一个来投网的竟是小小。她带着余下的部众硬闯天牢，自然是瓮中捉鳖，一来一个准。
　　当小小五花大绑被带着去见顾睿时，她才明白这是个局，不然被下了大狱的他能衣冠楚楚地坐在官帽椅上，居高临下地等自己？不过他既安好，阿离定然也安好。
　　对她冒生命来救阿离，顾睿也是吃惊的，没想到两人交情竟如此深。他让人给她松绑，请茶，请上座。他问：“顾某谢过小小姑娘。”
　　“大人为何谢我？”小小落座，面容虽然苍白，却淡定从容，如同不是在天牢，而是在自己的樊楼和顾睿在喫茶。
　　“一是谢姑娘的飞箭传书；二是谢姑娘肯为阿离冒如此大之险。虽然我不知道姑娘与阿离的娘亲有何交情，但定然不浅。”这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阿离既是和庆公主，她是如何认识宸皇后的？
　　“大人设这个局，想必不是为了小小吧？”
　　“非也。顾某实没料到姑娘会来。自飞箭传书后，顾某一直想与姑娘见上一面，却苦无机缘。此刻，得见姑娘，也算有缘。”
　　“大人为何相见小小？”
　　“我想知道阿离的身世。”
　　“你又知，我定会告诉你？”
　　“姑娘会。”
　　“大人为何如此笃定？”
　　“凭姑娘飞箭传信，凭姑娘对阿离的关切之情，凭姑娘维护部下之心。”
　　“你不打算为难我？”
　　“姑娘乃江湖人士，既没作奸犯科，也没杀人放火，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为难姑娘？只是因缘际会，想与姑娘聊上两句，才留姑娘在此，事后，定恭送姑娘离去。”
　　“阿离现在是否安好？”
　　“安好。”
　　“若我告诉你她的身世，你可否允我与你这局中落网之人见上一面？”小小提出要求。
　　“姑娘为何要见？”
　　“大人为何要设这一局，我就为何想见。”
　　“好，我答应你。但没经我允许，你不能带走任何一个人。”
　　“我也答应你。”
　　两人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