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花》喜乐的心

50、第五十章

　　草上花靠在窗前，两眼失神地望着窗外那弯残月。她开始觉得，也许自己错了。
　　她想起花明河对自己近于溺爱的关爱，想起姥姥看到自己有了好归宿的喜悦。她想起当自己流落在秦海的街头，在风雨中绝望的时候，听到黎志深充满着关心的声音：你冷不冷？
　　她打了个寒战，现在已经是冬天了。但她的寒意是来自心底。
　　林立诺进来了。
　　“小花，今天晚上出现了一点意外，但你不必过于担心，就凭黎志深那些话，还不至于将我们击败。”
　　“请你出去，我想自己呆会儿。”草上花冷冷地说。
　　“你在为姥姥的事生我的气吗？我承认把我们的事告诉安玉琳很过份，可是我当时太嫉妒黎志深，想到你就要成为他的太太，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但我并不知道安玉琳会进去闹，也没想到姥姥会因此出现意外……”
　　“我让你出去！”草上花失控地向他喊起来，“是你毁掉了我的幸福，我不想见到你！”
　　林立诺的目光变得可怕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就想把我一脚踢开，然后回到黎志深那儿去，是不是？好，我就让你彻底死了这份心！”
　　他突然抓住草上花，一把将她丢到床上去！

　　黎志深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眼前又浮现出刚才草上花看自己的眼神，他在那里面看到了深深的痛苦。她还在爱着自己吗？她会知道他当时是怎样忍着心说完那些话的吗？不觉间泪水已蓄满他的双眼，滑落枕上。
　　自己今天胜利了不是吗？为什么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为什么还要去想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她已经离开自己，不会再回来了！

　　林立诺已经睡熟了，正发出均匀的鼾声。
　　草上花背向他躺着，一直在无声地流泪。她的心空空的，觉得一切希望都已破灭了。
　　她不是没做过这种心理准备，她原本已经打算和他象从前那样过下去，她曾经那样地爱他不是吗？可是她却感到如此羞耻，觉得自己就象是一个有夫之妇在和一个有妇之夫偷情。
　　她心中是那样地思念黎志深，却再没有脸去面对自己心爱的人。
　　她悄悄下了床，穿好衣服，走出门去。

　　外面很冷，草上花下意识地裹紧大衣，沿着空荡荡的街道向前走去。路边梧桐的叶子落了一地，她的影子在街灯的照射下，显得那样孤独、凄凉。
　　她不知不觉来到了黎志深家的门前。
　　里面静悄悄的，花园里一片狼藉。草上花心中一酸，眼泪不禁流了出来。这本来应该是自己温暖的家，自己却就这么放弃了。
　　房子的边门忽然开了，她听见凯莉的声音说：“这么冷啊，若水，把你的大衣借我穿吧。”
　　草上花怕他们看见自己，慌忙离开了。
　　曲若水把大衣拿来给凯莉披上，却见凯莉看着前方发愣。“怎么了？”他问。
　　凯莉说：“我刚才好象看到草上花在门外，一闪就不见了。”

　　草上花信步走着，不觉又来到医院的门前。
　　她苦笑一下，这些路都是自己走熟了的，就是闭着眼睛怕也会走到这里来。她向医院里面望了一会儿，回忆着自己从前在里面工作的情景，心中一阵伤感。
　　她突然想起黎志深说过，花美玉的孩子正在这里住院，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她要进去看看那个孩子。
　　草上花走进医院，看见值夜班的护士扒在桌上睡着了。她轻轻走过去，到更衣室换上一套护士服，然后在登记簿上找到花美玉和孩子所在的病房号。从号码她知道那是一个能同时住八个病人的普通病房。草上花暗自冷笑，花美玉现在终于摆不了阔太太的架子了。
　　八张床都住满了，加上陪床的人，使本就不大的病房显得更加拥挤。草上花找到花美玉的床，只见花美玉侧身睡着，□□还露在外面，想来是喂着奶就那么睡着了。小孩子紧靠在她旁边，嘴微张着，也已经睡熟了。
　　草上花伸手把小孩子抱起来，花美玉受到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草上花忙背过身去。
　　花美玉见是一个穿护士服的人，以为是护士查夜，问：“有什么事吗？”
　　“我带孩子去检查一下。”草上花说着匆匆走了出去。
　　花美玉开始没怎么在意，但越想越奇怪，以前从没有过夜里把小孩子带出去检查的啊。
　　花美玉出来把值班的护士叫醒：“护士，我的孩子呢？”
　　值班护士说：“你的孩子，不在病房吗？”
　　“刚才一个穿护士服的人把他抱走了，说是要做检查。”
　　“穿护士服的人？做检查？不可能啊，你的孩子都要好了，怎么会夜里给他做检查？”
　　“这是怎么回事呢？”花美玉几乎要哭出来了。“护士，你能不能帮我找找？”
　　花美玉和护士在医院楼里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孩子。
　　护士说：“你再想想，去抱你孩子的人有什么特征没有？”
　　“我只看见她的背影……”花美玉猛然醒起，刚才那个背影，那个声音，怎么那么象草上花！
　　她顾不得和护士多说，急急地跑了出去。

　　林立诺在睡梦中，看见草上花穿着洁白的婚纱，正挽着黎志深的手臂向教堂内走去。他气愤地追过去，拉住草上花大声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还是要嫁给黎志深吗？”草上花淡漠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着他的身后。他顺着她的手指转身看去，只见花美玉穿着破烂的衣裳，怀里抱着孩子，面容凄惨地望着自己。天很冷，孩子却只用一块破旧的小被包着，小脸儿冻得发紫，正发出令人心碎的啼哭声。他的心忽然一阵颤抖，惊醒过来。
　　婴儿的啼哭声却是真真切切的。林立诺弄明白这不是梦后，急忙冲出门去。
　　他看见草上花穿着白色的护士服，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正呆呆地站在客厅里。
　　“小花，这……是怎么回事？”
　　草上花看也不看他，说：“这是你的儿子。”
　　虽然有一些心里准备，林立诺还是吓了一跳。“你怎么把他抱回来了？”
　　“我想让花美玉着急，让她也体验一下失去孩子的感觉。”
　　“那……那你想把孩子怎么样？他好象是很冷……”林立诺的眼睛一直就没离开那个孩子。孩子虽然不象在梦中所见，包得那样单薄，而是裹着厚厚的棉被，但小脸儿仍是冻得通红。
　　“你们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花美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
　　林立诺来到院中，看见花美玉披散着头发，状若疯狂地晃动着铁栅栏门。
　　林立诺望着花美玉憔悴的模样，与从前真是判若两人。他不禁心中恻然，说道：“美玉，你身体还没恢复，快回医院去吧，孩子在我这不会有事的。”
　　花美玉哭道：“立诺，你快让草上花把孩子还我，只要还我孩子，你们让我怎么样都行。”
　　楼上的窗子忽然打开，草上花抱着孩子站在窗口叫道：“你要孩子是吗？那就还你！”她说着将孩子扔了下来！
　　林立诺大惊失色，奔过去看那孩子，发现棉被中包着的不过是只枕头。他松了一口气，回头看花美玉，见花美玉已倒在地上，刚才的惊吓让她晕了过去。
　　林立诺忙打开门，想把花美玉叫醒。花美玉却紧闭着双眼，面色白得吓人。他不放心草上花带着孩子，便叫司机开车把花美玉送医院去。
　　送走花美玉后，林立诺回到屋里。见草上花正用他的大衣把孩子包上，紧张地对他说：“不好了，孩子在发高烧呢。”
　　林立诺伸手一摸，孩子果然烧得烫手。他求助地望着草上花：“怎么办呢？”
　　“要赶快送医院才行，要是引发肺炎就糟了。”
　　林立诺顾不得多说，抱起孩子就向外跑去。车子刚才去送花美玉了，他现在没有别的选择，穿着睡衣就向医院飞奔而去。

　　林立诺走后，草上花坐立不安。她不知道那个孩子究竟会怎样。他那么小，还生着病，就被自己抱到外面来，这么冷的天儿，他怎么受得了呢？自己在医院工作了这么久，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
　　那是因为，刚才她心里只想着要报复花美玉，让花美玉着急，没有想那么多。再说是她花美玉害自己的孩子在先，她是罪有应得！她吁出口气，似乎为自己的做法找到了理由。
　　但她的心中仍然不安。不行，得到医院去看看才行。

　　草上花到医院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她刚进大门，就见花美玉披头散发地从里面跑出来。她一把抓住草上花，边摇边哭叫着：“你杀了我的儿子，你还我的儿子！”
　　草上花惊呆了，孩子死了！被自己害死了！
　　这时，凯莉和另一个护士追出来。她们把花美玉拉开，花美玉挣扎着大喊大叫：“你杀死了我的儿子，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草上花……”凯莉想和草上花说话，草上花却掉头飞快地逃了。

　　草上花来到姥姥的墓前，将脸贴在石碑上，泪水不断地流淌下来。
　　“姥姥，我真想你呀。我知道你不能回来，那就让我去找你好吗？我曾想为你报仇的，可是我现在后悔了。那么活生生的一个孩子，就这么被我害死了。我明知道那是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体非常脆弱，可我还是把抱到外面去。为了打击花美玉，还把棉被从孩子的身上拿走，把他丢在冰冷的客厅里，孩子的哭声没有令我产生一丝怜悯之心。我是一个多么狠毒的女人啊！还有我的爸爸，他对我真的很好，求你原谅他好吗？我已经让他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你就别再恨他了吧。姥姥，我知道你曾为我有了幸福的归宿而高兴，但这幸福被我自己毁掉了，我不会再有幸福了。我觉得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腥和肮脏，就算活下去也要受尽良心的煎熬。所以，姥姥，等我把最后的一些事做完，就让我去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