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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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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夜色笼罩在二人周身,他们心照不宣,给此时彼时片刻的安宁与怀念。
他们站在十年前的旧景,谈论着十年前的旧事,给自己一个恍然间仍然置身十年前的错觉。
学业繁重的高中时代,余默成觉得自己整日埋首课业,拼命去守住自己的城池。他并不是天赋型的学生,虽然成绩表面上看起来不错,但是实则要付出百倍艰辛的努力。
而当他遇见岑逸。
前桌身着蓝白条纹校服的女孩回头,扎着的高马尾微微晃动着,亮晶晶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没有啊,可能是暑假在家熬夜打游戏多了,整个人开学不适应,所以看起来脸色有这么一点儿憔悴吧。”
那个回眸的瞬间,是年少时懵懂心动的端倪。
自从文理科分班之后,见面的次数少了,他总是在课间习惯性地斜靠着墙壁,将目光投出沿廊的窗外。
“一下课就往外看,你看什么呢!”
张新景伸手摇了摇他的肩膀,余默成困倦地扭过头来,丢下轻飘飘一句“看外面天气真好”。
同桌莫名其妙:“这人脑子学出毛病了?外面分明是瓢泼大雨啊!”
余光里的那束高马尾一摇一晃,稀里哗啦的暴雨仿佛静息。熟悉的身影仿若走在了他的心脏上,一步,又一步,在他的耳中分明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都是灰蒙蒙的。
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高中生活。
只有岑逸,明明体弱多病,却总是笑着,在她身上看不见忧愁似的。
灿烂得就像盛夏的花一样。
是羡慕,大概也是思慕。
“所以当知道岑逸患的是SLE时,我真的不敢相信。”余默成意识到自己曾经的粗心大意,现在想来,她的病情处处都留了蛛丝马迹。“她明明自己还在饱受病痛折磨,却反倒时时乐观处处宽慰,甚至……还不止一次地将我从情绪的泥潭里带出来,说什么迁怒之类的话,真是万万不应该啊。”
“我虽然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她是SLE患者,但还是会很惊讶,她的乐观、她的对生命的态度,是远超出她当时的年纪的。日子久了,甚至我会形成一种错觉,岑逸带着这样的心性,没准就能够战胜病魔一直好好活下去呢……”
此憾绵长,而无绝期。
他们有很多习惯性沉默的时刻,时间久了,就容易在记忆里泛黄、潮湿。而这是一个开诚布公的夜晚,摊开晾在温热的夏季里,说给远处的蝉鸣和近处的见证人。
他俩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也零零散散地聊了些过去、现在和未来。
余默成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他没有停下散漫的步伐,同时接通了电话。
“嗯,会议已经结束了……在和一个旧识见面,对啊,衢山算是我老家……会有机会的,以后一定会带你来看看,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好。”
当他接起那个电话时,他们二人前面有些刻意营造的氛围不堪一击。过去的十年,是的的确确不留情面地过去了,每一个人都被时间的潮海往前推着,他们都明白的。
世界从来不会因为某一个生命的消逝而停滞。
喉头哽咽,生者无由苛责。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余默成抬手看了看时间,略带歉意,“乔医生,有缘再见。”
“后会有期。”
他们二人以握手作别。
比他们在会议室的那次要更轻,更沉默。
乔镕看着余默成逐渐远去的背影,心想,也好。
这孩子算得上很成熟了,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不太需要向导去谆谆教导。十年前的那次生死别离,是他出发的理由,但是在前行的过程中也明白了身为医者最重要的仁心慈念。
从沉痛的重创中走出来,去迎接新的生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乔镕也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着,晚风吹动他的头发,夜空中有零碎的光亮,可算能比院里看得清晰一些。
于乔镕而言,他不是逃避现实不愿重新开始,只是全然忘掉这段过往,他做不到。他能在这世间苟活,就凭着对岑逸的那一点念想,说放就放,他做不到。
做不到,那就带着缱绻的记忆走下去吧,就仿佛她一直在身边从未走远一样。
“好,那就在一楼门诊部的咖啡厅谈吧。”乔镕边拿着文件从办公室出来,一边接着电话和对方约定了见面的地点。
是本科时期关系很好的学弟,只是他后来没有继续学医,研究生转了方向,又隐约听说继承了家里的公司,一晃也是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嘉栋啊,好久不见。”
“是啊学长,真的是好久没见了。”
两人简单在咖啡厅门口寒暄了两句,一起走了进去。
“一杯拿铁,常温的就行,谢谢。”接着,许嘉栋转过头来问乔镕,“学长,你喝什么?”
“我不喝咖啡。”
“我记得,你以前是很喜欢喝咖啡的。”
乔镕正在看着学弟递过来的化验报告单,听到这话抬起了头,有些迷茫:“是吗?”
“是啊学长,以前在大学的时候,你不是很习惯每天带着冰咖啡去图书馆的吗?”
是的,不是他不喝咖啡。
是岑逸不喝咖啡。
其实他们生命轨迹真正交汇的时间仅有一年。然而就是在这一年里,她身上的一些小习惯不知不觉地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再被深深地刻进了乔镕的骨子里。
乔医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许嘉栋一时有些紧张,连忙问道:“怎么?她这个情况,是不好吗?”
乔镕重新把注意力转到眼前的病历上,说:“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这些报告我简单看了一下,但是我还是建议你表妹还是尽早做个全面的检查,抗核抗体虽然是诊断红斑狼疮的一个重要指标,但是由于各种原因,例如其特异性、敏感性等等,不能单凭这一项检查确定或者排除红斑狼疮。”
“啊,也是,我一时走得着急也没有带全她的检查材料。不过确实我家那边没有什么好的医院,我想着要不让她转到你这里来治,正巧我现在有个项目在衢山这边做,也好照应……”
正说着,许嘉栋的手机响了,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他简单交代了几句,说今天赶回去处理。
乔镕也不好留他,不说学弟忙,他自己也很忙,他们的空闲时间都很有限。
两个人同时起身,又说了三两句有关无关的话。
“你既然放心九院,那就转院过来。九院这边呢,现在各种治疗方法包括器械也都是华东地区相对齐全的了。嘉栋啊,检查和治疗越早越好。”
“哎,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尽快让她过来的。”
道别了学弟,乔医生去食堂吃了午餐,简单休息后又带着文件资料去了教学比赛的现场。
当然,乔镕是毫无悬念的第一。
“我就说嘛,乔老师第二,没有人敢争第一。”张思嘉在后排噼里啪啦地跟着鼓掌,跟旁边的人嘚瑟道。
其他几位青年教授坐在一旁,都笑着打趣:“这以后啊,得禁止乔哥参赛,请裁判前往裁判席,不要和我们在一起比赛了。”
还没等乔镕下台,他就被喊往会诊室会诊去了,大家也都各自散了,只有那两个小跟班锲而不舍地等着。
“老师,请吃饭吧!”
乔镕是最后一个走出会诊室的,关了灯带上门,被他这两个学生吓了一跳。
“你们还没走呀?”
实际上的情况是,她们知道乔镕的性格,拿到什么奖项获得什么荣誉对他而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相比起来,他看到病人的病情好转的时候会更开心一点。
他每天忙得团团转,吃饭睡觉很容易就凑合了。
“你想想,这么多的荣誉在手都这么平淡如水,如果是我,那我走路非得横着走。”
“所以啊,乔教授是乔教授,张思嘉是张思嘉。”
这话说得张思嘉肩膀立马塌下去了:“也是哦。”
“不过,今天这个会诊到现在都没结束,我看这样子,乔老师的晚饭八成也得凑合了。”柯航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又问了一下张思嘉,“你手头上的事情做完了吗?”
“嗯,还差一点点。不过我觉得我们也很惨啊,晚饭不也得凑合,这本来明明是一个美好的周五晚来着。”
“三个人都很凑合的话——”
柯航的话还没说完,两个人的眼神就对上了,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找他请客!”
他们三个人走在楼上的长廊里,刚刚散会的人还没走远,张思嘉好奇地看了一眼孙主任身后的男生,问道:“那个人我怎么没见过?新来的?”
乔医生顺口答道:“孙主任新带的博士生研究生,很优秀。孙主任还说了,他是她在一群研究生里一眼就认定的学生。”
张思嘉听了这话,加快几步走到乔镕的旁边:“那乔老师,能不能给我讲一讲你从一群研究生中一眼选中我的故事?”
乔镕似笑非笑:“你是第二眼。”
“啊,行,输给柯航我认。那就讲一讲第二眼选中我的故事呗?”
“在这么多人当中,你是我最不担心精神状态的那一个。”乔镕负手,慢悠悠地绕过她俩走了。
“……我感觉,乔老师是在说我那天笑得像个傻子。”张思嘉捂住了脸,不愿面对事实。
而一旁的柯航努力憋着笑,但又想着现在走廊里也没有别人,干脆敞开了笑。
这时乔镕已经摁下了电梯,无奈地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再不跟上,就吃不到免费的晚餐了。”
“哦——”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