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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08 ...

  •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了。感谢各位的参与!”

      片刻的掌声后,会议室里的人纷纷站起身来,或收拾桌前的资料,或是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乔镕正要离开会场,只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原来是周教授,好久不见。”
      “乔教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说起来,两人也有三四年未见面了,一时感慨良多。握手寒暄的间隙,周教授的身边多了一个年轻人,正是余默成。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现在带的研究生,余默成。默成啊,这是衢山九院的乔镕乔教授,他可是我们行业里的青年才俊啊。”
      乔镕微微点头,伸出了手。

      余默成抬眼,视线撞进对方沉稳的黑色眸中。
      十年未见,深潭依旧平和,依旧深不可测。

      “能和乔教授同台演讲,是我的荣幸。”
      乔镕虽是惜字如金,所言内容却毫不吝啬:“后生可敬。”
      会议室里的交谈声、脚步声混成一片,即使是在他们面前站着的周教授也都没有察觉出来,那两只握住的手在空气中停滞的半秒,无声胜有声。

      “岂敢。据我所知,乔医生27岁的时候,早已博士毕业,不仅投身临床实践,还发表了颇具先进性的论文,是行业学习的榜样。”

      他把话说得恭敬。
      实际上却也是余默成打心底里的佩服。

      三人简单聊了几句,会场的工作人员催促他们去餐厅用餐,见了一些老朋友,也认识了一些新朋友。

      时间安排得紧凑,在场的教授学者们也无心觥筹交错,言谈间也多是实验成果研究项目。
      饭后众人三三两两散去,等到乔镕从酒店走出来的时候,迎面吹来的风轻轻浅浅,是这个时节夜晚独有的温柔。

      背对着他的人转过身来,这才像是正式打了个招呼:“乔医生,你好。”
      “小余同学,你好。”

      他们并肩沿着护城河散步,自然也聊起了往事。
      “先前周教授介绍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
      “十年了,很多东西都会淡下去,你也不必致歉。”

      十年,一百二十个月,三千六百多天,在这样长的一个时间段里去追溯一层摆在眼前的窗户纸前的情感尚且不易,更何况,当年的他们也只有几面之缘。

      在乔医生的眼里,余默成是岑逸的同学。
      在余默成的眼里,乔镕是岑逸的医生。
      十年前与十年后,他们以同样的目光打量着对方,企图能看到彼此身上的蛛丝马迹,关于那个女孩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高中毕业之后,我选择学医,一转眼就从17岁变成了27岁了。”
      “上沅医科大学是一所非常优秀的高校。”乔镕始终比余默成慢上半步,“祝你学成所愿。”

      余默成侧脸看向他。
      当自己还是一个高中生的时候,余默成看着乔医生,就希望自己能在27岁的时候成为这样成熟稳重的大人。那时候,他总是不知不觉拿自己去和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去比较,然后沮丧地发现这段差距远非一日之功。
      学医之路辛苦不寻常,他踉跄前行至今,而眼前这个人依旧踏实沉稳,坚定挺拔地走在这个行业的前列。

      十年的差距,或许不止十年。

      “当年得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我甚至不在衢山,所以连岑逸最后一面也没有赶上。”余默成将视线收回,抱愧地低下了头。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就开始填报高考志愿,所以?”

      “可以这么说吧,我学医,和岑逸有着直接的关系。”余默成将两只手松松垮垮地搭在护城河的栏杆上,闭上眼睛任由晚风吹拂。
      一开始,余默成的父母、老师,甚至包括余默成本人,都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为什么学医?

      “我起初也以为自己是意气用事,但到了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我也没有改变想法。上了大学后,我有时候也会想,我学医究竟是不是自作主张,把岑逸活着时紧攥的希望寄托在这条探寻之路上。”

      河畔两岸的路灯齐齐地亮起来了。

      乔镕也更清晰地看清楚这个青年脸上的几分落寞。
      乔医生的心里非常清楚,挚友的死因作为求学的动力,往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因为这件事从开端就是苦涩,别无其他。
      更不用说,无论走出多远,对方也都是永远的无应答。

      “我的家人中,并没有学医的经历可供参考,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一行的千辛万苦。逐年累月地学下去,我也会感到害怕,我害怕我会被困难打倒而郁郁不平,最终迁怒于开始的那个理由,和那个人。”

      余默成看似是自顾自地说着,乔镕却是一字不漏地听了下去。十年前,在余默成这个年纪的乔镕总是习惯性沉默着、藏匿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愿还是不敢直面内心的波澜。

      站在今天乔镕的这个视角,求医之路上的种种忧患、迷惘是如此清晰可感。

      不止是余默成,也不止是乔镕,许许多多在18岁时顶着一张稚嫩而坚定的面庞选择穿上一尘不染白大褂的人们,都会如此,所以不要轻易嘲笑,青年人前行途中不止一次的迷惘。

      “不过后来,我发现,因为什么而学医固然重要,坚持下去更重要。”
      这其实也是乔教授经常和学生们说的话。
      每年报考医学专业的学生,每年医科学院的毕业生,以及真正踏上医学就业岗位的入职人员,从数目上看,实是层层递减。

      也许不是每个人学医都需要一个初衷,但是坚持下去,靠的还是医者仁心。

      曾经在课堂上,有学生举手提问他:“请问老师,您当初是为什么学医,又是如何坚持行医的呢?”

      乔镕面对提出同样问题的余默成,突然想起了记忆里那张灿烂的笑靥。

      他知道默成并不是讨教或是询问什么,只是单纯地想和这个故人聊聊天,和这个同行谈谈心。

      乔医生想起自己还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有一天因为实验数据的问题,烦闷了许久。他在师兄的提议下,来到图书馆的人文社科阅览室,探寻一下所谓的“人生哲理”。

      乔镕觉得自己不见得会因为一句话或是一本书就大彻大悟,但是如果能排解一些负面的情绪,塞点积极向上的东西到脑子里,倒也不错。

      他随手翻开了一本书。
      开篇即是“余童年丧父,老母命弃举业学医,谓可以养生,可以济人,且习一艺成名,尔父夙心也。”
      乔镕心下一愣。

      百年前的先人与百年的后生命运共通的宿命感一般,他一个彻头彻尾的理科生竟然主动性极强地地将整本书认真读完,即使这个过程磕磕绊绊。

      或许每个人的命运不尽相同,但是从最开始,都有着同一个起源。百代光阴,四面八方,人们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又或许可以称其为经验之谈。

      乔镕长到二十来岁,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平淡乏味。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也没有特别不想做的事情,只是顺着父母师友的意愿,随着时间不紧不慢地推移,不算浑噩但也谈不上奋起。
      身为医生的乔父在他三岁时就去世了,母亲辛辛苦苦将他拉扯大,怀揣着殷切的希望说:“去做个医生吧,和你父亲一样。”于是,乔镕便填报了医学院,然而在还没有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之前,母亲也永远离开了他。
      他茫然无措,前行途中最微弱的理由也在此刻匿了声音。

      而就在这时,来九院就职的机会摆在了面前,他没有想着再去主动争取一些别的机遇,只是顺着生命里的波流走进春夏之交的似锦院落里。

      “就像覆水不可重收,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去抱怨命运的苛待,人本来就是要赴死的,我的生命只有活着的此刻,所以我像热爱快乐那样热爱悲伤,期待重逢一般期待离别,珍惜圆满似的珍惜残缺。”岑逸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我都来自谈不上美好的来处,能往前走往前看,就不要再给自己新添束缚的囚笼了,不要排斥……欢欣,和悲苦。”

      他习惯的那些沉默的岁月,他辗转反侧无眠的数个夜晚,他察觉到的所有“孤独”的瞬间,需要被正视,需要被允答。

      书本上的微言大义和现实中的良友诚袒相逢时,他在那一刻忽然觉得或许真的可以为自己笑一次又或者,哭一场。

      昨日已死,今朝新生。

      看似他夙兴夜寐苦苦探索系统性红斑狼疮的治愈之方,是为了弥补岑逸因此而死的遗憾。
      但当他一次次伸出手,将那些SLE病患从死神手里拽回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就像是和她同在,与疾病抗争,与命运抗争,勇敢去面对命运,自己的命运,力图可改的命运。

      乔镕看着湖面的更远处,那里路灯光不能全然照尽,但他的话语清楚明白:“你的初衷,也就是我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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