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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人面桃花相映红 ...

  •   “娘娘,如妃娘娘在唤您。”汐言的声音响起,唤回了尔淳飘忽的思绪。尔淳看向如妃,歉意一笑。
      如妃神色淡然,优雅地端起面前着天青釉色的薄瓷茶盏,轻呷了一口,玩笑道:“諴妃妹妹最近越发爱走神了。平时本宫不管,这选秀的时候,怎么着也得把眼睛擦亮了,别逃过去一个才好。”
      尔淳淡淡一笑,抬手拢了拢鬓边流佩,轻声道歉道:“姐姐说的是,是尔淳疏忽了。”稍垂了下颌由阳光晕出一段光彩,收拢了心神,又道:“姐姐刚才想和同尔淳说什么?”
      “哪是本宫要说啊。”如妃笑言,不再说下去。汐言遂俯身在尔淳耳边低声道:“是方才碧容小主唱了一曲《金缕衣》,想听娘娘您的意见。”
      尔淳侧过的眉眼似染了怔忡,柔若生光。“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尔淳轻声念出,词意在心中转了个来回,再开口却是冰冷道:“近谀献媚。”那秀女以花自比,道出皇帝就是折花之人,这首曲子确实太过媚艳,何况,皇帝如今并不在场。
      果然,阶下那名唤碧容的秀女一听,即刻羞愧无比,连忙起身低垂着头退至众秀女之后,一时间大殿上更是安静至极。
      “新人脸皮薄,妹妹得留几分面子。”如妃说道,笑意却没有进眼底,心中也是相当赞同尔淳所说。“那妹妹认为如何?不要惜花之人又能要谁?”如妃问出一句,眼中盈盈闪烁,紧紧压了那一抹一瞬而过的悲凉。
      “惜花的不过是路人,岂能长久留住其脚步?尔淳犹记得少时读词,当有一首‘莫倚倾城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尔淳幽幽吟道。神色间的高贵中缓缓浮现一丝不辨的空灵,缠进妖媚的宫妆中突地凄婉。尔淳伸手扶了汐言,欲要起身离去。如妃想拦,却也一时被那话塞得心中郁郁,终于是没能开口。
      “娘娘错了。在这大殿之上的已是皇上之人,我们的‘有请郎’也只会是皇上。皇上当是惜花之人,方能雨露均占。如此,我们又怎会负了好时光?”突然有一清丽的声音说道。
      尔淳倏地停住步子,唇边勾勒了一丝淡笑,心中颇有赞赏,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身旁的太监却已经喝道:“谁这么大胆,敢这么和娘娘说话!出来!”
      话音才落,已经有一名秀女出列,似乎并不畏惧。那太监还欲再次训斥,却被尔淳拦下。尔淳缓缓抬眼,望向阶下,仔细地打量起这大胆的秀女来。因为站得远,看得并不真切,映在眸中的女子一身莲花暗纹的滚金边绫群,飘飘似天边流云缱绻,又清雅得似池中水仙,在一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秀女中更是模糊得像隔了一层轻纱。却好似有什么一瞬击在尔淳心口,连那熟悉的感觉亦是那般涓涓渗出。尔淳已有了一丝不稳,急急开口道:“你上前来。”
      那秀女也不慌,步子极稳地走上前去,毫不退却,甩下身后一众幸灾乐祸的秀女。随着她越走越近,尔淳心底突地那一股愈来愈紧的痛意透骨而出,仿佛是流转了时间和宿命,就差脱口唤出名字,可心却一直没由来地‘砰砰’直跳。那秀女站定在阶下,依着礼仪,仍旧不能抬头。
      “你抬起头来。”如妃的声音忽地传来,让大家先是一惊,而后不觉暗自窃喜。众人想的都是向来厉害的如妃定要责罚这没规矩的秀女了。可尔淳双眉极轻地一蹙,听出了如妃声音中强压的一丝惊惶。她疑惑地看向如妃,却见如妃定定地看着那秀女。
      那秀女果真缓缓将头抬起,直到对上尔淳和如妃的目光也没有漏出一丝害怕。可当她抬起头之时,尔淳才真正知道如妃惊慌的原因。瓜子脸,柳叶眉,一线薄唇,淡而倔强的目光,竟分明就是安茜在看着自己。尔淳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回望如妃,只见如妃脸上先是一瞬的惊讶,最终变为深不见底的悲凉,但转瞬即逝,依旧维持了高贵,冷然道:“好了,今天且到这里,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一字一句,都是花了十二分的力气克制。
      众人不解,今日选秀散了也就罢了,怎么连这样没规矩的秀女也如此轻易放过?换了平时的如妃怎会善罢甘休?尔淳自是知道其中原由,微微叹了一口气,压着心间的怔然,转问旁边的太监道:“那是哪家的秀女?”
      “回娘娘,是拜唐阿关常家的,叫关佳芸環。今年正好儿十六。”那太监恭敬答道,心中也是疑惑的,一双眼睛不住地转在如妃同尔淳衣袂间。
      十六吗?只有十六岁,终究不是安茜了,又怎么可能是呢。尔淳心想。又忽然感到虚空的无力,就仿佛一出可笑透顶的剧目,自己即便不愿却无法逃开这既定的剧目。心中不忍,踟躇良久,终于垂眸低声对如妃道:“娘娘,不如……”
      “不必了。”如妃极快地打断道。侧过清冷的目光,眼角已有了戚然,“戏已经开场,剧本又怎么能轻易更改。既然费了力气也无法撼动分毫,那就认吧。”说至最后,声音已经不辩悲喜,冷静如往昔,起身走入夕阳之中。
      尔淳定定立在身后看着,如妃那身茜色底檀色捻金丝勾芍药边的兰裳迤逦一路灿若芳华,虽是平静不见波澜,却总让人感到悲怜的坚强;可到底骨子里摄人的气势从不曾减过半分。后宫匆匆数十年,走入生命中的人事又如何能数得请?只是那救赎的拐点早已路过,再如何不甘也已不能回头。唯有维持那仅剩的尊严气度,经过了这么多事,依旧不变的,也许也就只有如妃的这份气度了。
      从选秀上回来,尔淳心中紧得难受,真想寻了个地方大喊几声,身边却都是宫人谄谀献媚的嘴脸。尔淳忽地极想去看看绵愉,最纯净的,莫过于婴儿的笑脸吧。这几个月因为尔淳的伤病,绵愉被暂时抱到阿哥所抚养,尔淳虽然不舍,可也没有理由反对。
      来到阿哥所,远远地仿佛在门边有一袭赭红一晃,本是出去的瞬间望向尔淳这边一眼,竟就是停下了步子,遥遥倚在门侧,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就这样等着尔淳一步步走到跟前。几分冷傲勾勒脸庞棱角,绵宁本该俯身行礼,他却站直了身躯,眸中紧压了一分探究的精光,弯起笑容道:“諴妃娘娘是来看五弟的吗?”
      尔淳未料到是绵宁,那日被救之时,绵宁那一瞬惊喜炫亮的目光仿佛尔淳心中哽着的一根刺,总是万分地难受,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尔淳倒不是气他未行礼,而是不悦于他的口气。心下一时也堵得慌,开口已是不善:“魏先生就是这样教二阿哥的?”
      “呵呵,不,老师并未如此教过。”绵宁舒展笑容道,竟有些愉快她这样的反应,冷淡中中带有小小的反抗,像极了那时被自己的马冲撞后的神情。
      “那还请二阿哥让出路来。”尔淳说道,不欲再与他纠缠。
      绵宁望定尔淳良久,眸中一点一点染上瑰丽的色彩,终于是让出了道路。却在她经过时一句道:“我该记住哪一个你呢?是现在冰冷如霜的你,还是小屋中柔弱无助的你?”
      尔淳顿住,顿时心火冒起,冷冷道:“二阿哥的救命之恩,本宫感激,也定当择礼回报。二阿哥不用担心。”
      “呵呵!”绵宁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有计谋得逞的快意,又道:“你对谁都这么冷冰冰的吗?”
      尔淳有些忍无可忍,按着礼制维持了面上的平静,转身缓缓道:“二阿哥,请注意你的言行。本宫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
      “諴妃娘娘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那在小屋中为何又那么关心十七皇叔?!”绵宁眸中一冷,语气加重道。
      尔淳猛地抬头,更是斥道:“二阿哥,这与你又有何干?”音落,不再理会绵宁,径直走进里去。
      绵宁被尔淳一声怔住,竟有些懊悔刚才所说。可不知怎的,说出的话那样冲。而且想到那天在生死存亡的一刻她恳求先救十七皇叔,心里救十分不舒服。可笑的是,自己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却独对她感兴趣,少时的一幕,注定了一生的纠缠吗?想到这绵宁又有些气恼自己,忽地转身愤恨地离开了。

      阿哥所内,奶妈轻轻将绵愉交给尔淳便退下了。尔淳小心地抱着绵愉,心底一下子温暖起来,牵挂了好久的心也终于回落到肚子里。看着他哑哑学语的样子,还有舞动的小手,都让尔淳开心无比。只觉得什么烦恼也抵不上绵愉的笑脸。一岁多的孩子已经会认人了,看到额娘便紧紧抓着尔淳的衣服不放,笑得更是灿烂。小婴儿特有的奶香味包裹了周身,从皮肤浸入,安定了心灵。
      尔淳柔下神情,平素的冷然换作母爱的笑容,只是眼底在描绘了绵愉似极皇帝的的轮廓后,目光一顿,连尔淳自己也没有发觉地微微放松了臂腕。汐言在一旁看得分明,却无法替尔淳解开心结。只得叹一口气,眼中也带了怜惜。
      尔淳正逗着绵愉,四下里的宫人都退了干净。蓦地,帘后闪出一袭黄衫,一名不辨容貌的宫女突然朝尔淳跪了下来。汐言吓了一跳,正要出声询问。却见尔淳抱着孩子,也不看那宫女一眼,就淡淡道:“起来吧。”神情间并不见惊讶。
      那宫女虽心惊她竟早已看透,面上却平静如常,没有听言起身,只是跪下极清晰道:“王爷要奴婢入宫,助娘娘一臂之力。”说完伸手将怀中密信奉上。
      尔淳将绵愉交给汐言,接过信封,展开而阅。良久,尔淳的目光在字里行间一点点地变冷,面上却依旧维持如常的高贵和矜持,生生掩盖了冰冷。放下信望着那宫女,如花的年岁,一身逼人的青春,没有宫中女子身上压抑的怨恨,这般的天真烂漫。一刻,两刻,尔淳神色由最开始的冰冷渐渐退却为淡淡地悲凉,终于开口道:“你可知这里是怎样的地方?你真的愿意把你的一生都送进这无休止的尔虞我诈之中?进来就是一辈子的事,即使伤得体无完肤,也得咬着牙淌着血走过。并且,你将永远失去平静,失去感情,失去你自己。你,还要帮他吗?”
      那宫女缓缓抬起头来,明艳的脸旁炫目了汐言的双眼,果然绝色。而眼中的决绝竟有几分像当年的尔淳。只听她决心道:“王爷曾救过奴婢全家。只要能帮王爷,奴婢,再所不惜!”
      尔淳意外地怔了一下,忽地笑了起来,妖娆得犹如永璘般,淡淡道:“如此,便如你所愿。”随后抱着绵愉离开了阿哥所。
      汐言朝尔淳行了一礼之后却留了下来,转身寻问那宫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没有名字。王爷赐名:颜姜。”颜姜答道。直起身,平视汐言,虽然恭敬,却让汐言觉出一丝高傲。
      不知为什么,汐言第一眼见到她,总惊得眼皮直跳,她实在是漂亮得也太过扎眼了。但汐言还是道:“你跟我来吧。还要学好些东西。”
      颜姜点点头,跟随汐言出了阿哥所。两道淡影穿梭在黄瓦红墙当中,渐渐地被后宫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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