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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泪落寒衫不及悲 ...

  •   晚些的时候,皇帝过了承乾宫来。进了门便拉着尔淳不放,仔仔细细地瞧了好一阵子,才笑出声道:“仍是尔淳殊色。”
      尔淳笑嗔一句道:“皇上不去陪新人,反倒到尔淳这‘旧人处’来做什么?”
      皇帝闻言大笑:“爱妃是不是吃醋了?要真是这样,那朕以后都不去她们那了,单单就来陪爱妃你。可好?”
      “皇上这话可说不得!要是被那些贤臣儒士听到了,便要说尔淳是‘红颜祸水’了。‘椒房之宠’尔淳不敢。”转身轻轻挣脱皇帝的手,尔淳侧目一笑走向内殿。
      皇帝见状,急跟几步道:“只要朕不疏于朝政,你不干预政事,又有何不可?”
      尔淳步子微微一顿,轻叹如兰道:“皇上这可是把尔淳往风尖浪头上推。汉时班婕妤连与成帝同车也可拒绝,难道今时皇上是要尔淳做那赵飞燕?”停了一下,回眸一笑道:“皇上您不会的。您是明君。”
      皇帝一愣,稍有自嘲地笑了起来,像是放任过后的清醒,又有对尔淳的明理而赞赏。松了手,入殿坐定。
      那边厢,尔淳芊芊素影已走过前去。接过汐言手中茶匙,取了瓷罐里新进的万山银叶,又用玉泉水滤过,竟亲自冲泡了起来。皇帝望着尔淳的背影,似不经意道:“过些天就是冬至家宴了,你和如妃要费费神。钟翠宫处也要多留心。”
      尔淳闻言只是眉眼一沉,并不答话,依旧泡着茶,不见一丝慌乱。皇帝突地又加一句道:“十七弟伤势渐好,已搬回王府,这倒是一件喜事。”
      尔淳心里倏地紧了,手顿时僵硬地停在那里,心底又一点点疼开来。汐言不动声色的上前,遮住了皇帝的视线,接过尔淳手中茶具暗暗扯了尔淳衣袂。尔淳回过头时已笑得温柔平静,风轻云淡地印在皇帝心上,一时出了神。“皇上,冬至家宴上是否也要庆祝一下二阿哥平乱归来?”轻柔的声音从嗓间传出,尔淳问道。
      皇帝点点头应下,末了又道:“新进的秀女也一起吧。”
      尔淳笑着说:“好。”目光流转,看着窗外花团锦簇,那些明艳的颜色入了眼,沉淀为一片墨黑,却炽热灼灼。

      进晚膳之时,尔淳就注意到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神色隐晦,像有话要说又不敢开口。尔淳先是不动声色为皇帝挑了几品开胃的凉菜,又净手盛汤。自己却夹了几箸菜便放下道:“李总管,有事儿就说吧。你这样,叫人吃不安生。”
      李德荃一听,赶忙跪下惶恐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是奴才碍着娘娘了,奴才这就滚出去。”说罢就要退出。尔淳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有什么事儿快说!连用膳的时间也不放过朕。”皇帝的声音传来,不悦地斥责道。
      “这……这……”李德荃吞吐着,眼角偷看了一眼向尔淳,不敢说下去。
      尔淳心中即刻明白几分,冷笑着站起身道:“早前的杏仁露不错,尔淳去取来让皇上尝尝。”
      刚走去一步,就被皇帝制止道:“不用。”皇帝转头又对李德荃怒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什么说!”
      看出皇帝已然生气,李荃儿也不敢再隐瞒,壮了胆道:“是刑部来的折子,问皇上,白莲教余孽的家人该怎么处理为好?”说完低下头去连大气也不敢出。
      一时屋内安静下来,皇帝站起缓缓背过身去,看不清面容,也不知他心中怎么想的。尔淳望了望皇帝的背影,目光沉了。只见皇帝沉吟良久,开口道:“刑部是什么意思?”
      李德荃深深拜道:“杜大人说,斩草要除根。”说到最后,声音低下去却带了狠劲。
      一句话传到尔淳耳里,兀地让尔淳颤了目光。抬眼看到菱窗外最后一丝阳光折进屋里,透在琉璃窜成的珠帘上,闪动如鲛人泪珠。忽地让尔淳想起‘沧海月明珠有泪’一句。其实义山的泪写得是极好的。还未念及下句就听皇帝沉声道:
      “准奏!”像是无奈,但更多的还是帝王的威严。
      尔淳用纨素掩了半面,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心中不禁悲悯道:鲛人泪再美,也不过如珠。‘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轲’的悲壮,却是历经千年也无法拭去。荆轲差了一点点,陈德依旧差了一点点……
      忽地心中生出一股倦怠,尔淳有些窒息地难受。匆匆行了礼走出门时,织锦莲纹褥群带动佩环叮当作响,在这清越声中,李德荃突然想起似的回道:“皇上,二阿哥抓回的那些个从犯,说是最后给十七王爷要去了。听说死得真惨,不知怎么的,王爷将他们的手都砍了……”
      尔淳的心仿佛被重重的磕了一下,一个踉跄,泪就滚落下来。手臂上的伤突然疼得火烧般烫着身心。却又在一瞬间冰凉下来,只余了哽咽的喘息。尔淳扶着墙迈不动步子,心却道还好,到底已经,出了门。

      光洁如玉的瓷碗中乘了乳白色的杏仁露,暖暖地温着手。尔淳轻轻推开了门。屋内皇帝依旧背身站着,沉沉的气氛十分压抑,甚至连烛光都不敢跳动,拼命的燃烧似要逃离这里。轻声将碗放下,尔淳开口唤道:“皇上。”
      皇帝却仿佛没听到一般,毫无反应。尔淳以为是自己唤的太弱,刚想再唤一声,就听到皇帝一声重重的叹息。
      尔淳靠得近了,才发现紫檀案平铺的宣纸上是一阕新词:“内外朝臣尽紫袍,何人肯与朕分劳,玉杯饮尽千家血,银烛烧残百姓膏,天泪落时人泪落,歌声高处哭声高,平时慢说君恩重,辜负君恩是尔曹。”笔墨力透纸背,应是满篇的痛心。
      但尔淳看到的却是皇天贵胄的幼稚。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无名的火来,其实老百姓要的很少,只是皇帝没有能力给罢了,为何强加一个‘负君恩’的罪名!可她仍然深吸一口气道:“皇上已经下了罪己诏,难道真要退位不成。”说完蓦地转身离开,没有一丝迟疑。皇帝虽背着身,却是明显地动了一下。房门合上,隔绝了最后一束光亮,尔淳已疲惫至极。
      四更的天,皇帝便要起身早朝。尔淳看着太监侍女为他穿上明黄底捻金丝刺龙纹并五彩绣祥云压角的龙袍,下意识地别过眼去,那颜色,实在太扎眼。
      “怎么了?”皇帝忽地问道,沉沉地声音带着威严。尔淳平静地为皇帝整了整扁金刺金龙如意纹滚边的衣襟,微笑道:“皇上到底是天子,这一身龙袍炫目地让人不敢直视。”嘴边虽笑,可寒意却冷到眸中去,似凝了一层冰。
      “皇上。”一旁等候的李德荃出声提醒道:“时辰到了。”尔淳垂下手退后一步道:“皇上别耽误了早朝。”话音落了良久,才听到皇帝提步的声音,可才至门口,明黄的衣角一停,又转身道:“朕晚些时候再过来。”
      尔淳福下身子,遮掩了面容,没有再出一声。

      随手拿了书斜卧在塌上,看了许久,却是一字也未入眼。可尔淳仍然固执地举着书,仿佛害怕一放下来便是满脑的胡思乱想。汐言也一直在旁侍侯着,知道劝也无用,遂随了她去。
      深秋的天气已经渐渐凉了,庭院里的花木已奈不住这样的寒冷早早的凋零成满地的落红。尔淳有一回见着,略悲地说了句:“终究开不过四季的。”谁想隔天内务府就拣了奈寒的梅花送来,直说是怕“光秃秃的枝丫碍了娘娘的眼。”尔淳冷冷地笑了,那笑容竟比萧索的深秋还要苍凉。
      凉风灌了进来,掀起阵阵寒意。尔淳隐在书中的声音蓦地叹一句道:“颜姜这名字起得真好。”汐言一愣,目光一掠就看到书页上烙人的词:“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汐言心中一叹,知道这是写庄公之妻庄姜的《卫风*硕人》,千古的美人啊。
      “《诗经》里的宣姜与庄姜美了几千年,如今王爷给取了个‘颜姜’的名字,不知比不比得上呢?”尔淳淡淡道。一笑又道:“卫国的大臣可是为了庄姜连朝都罢了,颜姜又有几分能耐担得起你这个名字?”你让我帮她,那好。我便帮她,只要是你想的。尔淳心中念道。忽然极疲倦地靠了后去,合上双眼时又吐出一句道:“‘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这梅花,开得真漂亮。”
      汐言踟躇地看着尔淳,不知她是何意。终于尔淳还是再开口道:“撤了吧,梅花太淡,哪配得上《霓裳羽衣舞》呢。”
      一语点醒了汐言,原来是要学舞啊。《霓裳羽衣舞》,汐言嘴边不禁浮起笑意,似乎已经想到了那会是怎样的惊艳与非凡。她赶紧一拜,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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