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35、日日双眉斗画长

　　这日汐言进来还未停足半刻，门外便又响起低低的催促声。尔淳正著丹青，似乎并未留意。汐言便悄悄退了几步，转过碧纱厨就在帘子边询问起来。只见一小宫女喃喃耳语了一阵，汐言眉毛一挑，转身又入了内。
　　“姑姑近日越发忙了。”尔淳轻声说道，手上并未停下。
　　汐言一顿，作福道：“娘娘这是寒颤奴婢呢。小宫女不懂事儿，遇了事禁不住总来问，生怕出了差池。也不知会扰了娘娘清净。”
　　“瞧姑姑说的，这事儿还得姑姑多费心。”尔淳浩腕一转，落下最后一笔。略微疲惫地靠上高背阔椅，牵出一抹微笑道。
　　汐言再一拜，转身端上铜盆与香巾欲给尔淳净手。尔淳却将一众物什轻轻推开，合上双眼，单手支头，按着鬓角，似乎耗费了极大心力。汐言无奈放下手中东西，见她如此，也忍不住瞟了一眼桌上的画。
　　先入眼帘的自然是提在前头的一句簪花小楷：“春深富贵花如此，一笑尊前醉眼看。”那醉人牡丹竟像是开在纸上似的，汐言心中一声惊叹险些喊出口来。其实本不该惊讶如此，可极艳的牡丹尔淳偏还用了复笔叠叠地堆砌出层层花瓣，边缘皆用金色勾勒，满得似要溢出纸来。艳丽的光华染过汐言的目光，刹时变得滚烫。灼得汐言赶紧移开目光，心里却知道，那牡丹果然像极了颜姜。可一抬头，目光刚触到尔淳的衣角，原先烫得受不了的目光竟一寸寸冷了下去，透进骨中。
　　“好看吗？”不知何时，尔淳轻轻问出一句，连声音亦是冷的。
　　汐言呆立了半晌，才道：“好看。”忽又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尔淳却蓦地笑了起来，像一个得到肯定的孩子：“那就拿去绣织局吧，本宫要那舞直透长安惊九天！”
　　汐言方才应下，门外又是一阵低声的询问。汐言双眉一皱，仍是仔细地收了画。尔淳并未睁眼，却一声道：“姑姑且去吧。”
　　汐言闻言一松，赶紧行了跪拜礼，转身退出。殿外还是先前的小宫女，可这回却红了双眼，低声哭求道：“姑姑，您快去钟翠宫看一看吧。”
　　汐言双眉皱得愈紧，不悦道：“到底什么事儿，三番四次地来唤。哪届的秀女不作怪，怎么今届翻天了不成？”
　　小宫女几乎要哭出来道：“不是的姑姑，是小主们冲撞了吉嫔娘娘，正受着罚呢！”
　　汐言闻言也是一惊，忙拉起那小宫女道：“怎么不早说，还不赶紧的！”音落两人疾步朝钟翠宫去。
　　才到钟翠宫门外，便听到一声又一声的训斥，言语间颇有些不得体，汐言不禁又是厌恶。几步上前进了院子，就见院中跪满了瑟瑟发抖的秀女，阳光一扫，均是面色苍白。而吉嫔，正端坐了廊下，悠然地品着茶，目光得意地寻过一轮又一轮。
　　汐言当即不悦，入了钟翠宫的小主也已算半个主子，就算是皇后也不得轻意责罚。如今一个吉嫔便将所有小主都罚跪了院子，实在是有失体统。但汐言当然也不能教训处主位的吉嫔，只得上前细声细语道：“吉嫔娘娘吉祥。不知各位小主如何地冲撞了娘娘，小主们年轻不知规矩，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吉嫔一看是汐言，神色也是稍缓，口中却仍道：“汐言姑姑也来了。那好，就让姑姑给本宫说一说，下位的小主冲撞了上位的嫔妃，按宫规，应该作何处罚？”
　　汐言轻笑道：“娘娘言重。奴婢还不知是怎么冲撞了娘娘，现下倒不好说。”
　　吉嫔眼色一使，她身旁的宫女立即出声道：“也是这班小主没有规矩，娘娘玉辇经过此处，小主们理应让出道路，作福行礼。可礼还未行，就不知怎地跌出来一位小主，冲撞了娘娘地玉辇，还着实将娘娘吓了一跳。小主们进入钟翠宫本应是学习皇家礼仪，这点浅薄地规矩难道教引嬷嬷们没教吗？还是根本就是不能胜任？”
　　汐言听她最后一句，心中顿时气愤。谁都知道主持选秀的是如妃同諴妃，因着钟翠宫原先的主事姑姑一职自从安茜封了贵人后便一直空着。这次适逢选秀，自己特别被两位娘娘选定为钟翠宫的主事姑姑，监督着底下的教引嬷嬷教导秀女。吉嫔这么一说，分明暗指自己不能胜任。这样大的黑锅扣下来，汐言心中当然不平。于是道：“小主们行为有失，奴婢自当有责任。只是奴婢一直嘱咐了嬷嬷们要小心教导，故此需要费些时日方能见成效。还望娘娘见谅，况且小主们既进了钟翠宫，那将来便是可能为娘娘的贵人。奴婢不过一个主事的姑姑，自然没有权利重罚。”
　　吉嫔被汐言话里‘不过嫔位却要越俎代庖’的暗讽一堵，面色不禁涨红，漠然地侧过头去掩饰尴尬。
　　汐言也不好再与吉嫔正面冲突，遂转而询问一名教引嬷嬷道：“到底事怎么回事儿？是哪位小主冲撞了吉嫔娘娘？”
　　那教引嬷嬷连忙道：“是…是芊芊小主。不过，芊芊小主也不是故意跌倒冲撞吉嫔娘娘的，不过是小主们玩闹罢了。”
　　“哟，光玩闹就这样了，那将来不玩闹了，岂不是登天去了！”吉嫔话语中尽是风凉的味道。
　　汐言沉声道：“娘娘说的是。岂能这样玩闹的。”
　　突地，那名唤芊芊的小主挣脱了宫人的搀扶，哭倒在地道：“娘娘恕罪！芊芊真的不是故意冲撞娘娘的。芊芊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身后被一道力一推，足下不稳，方才跌倒。娘娘恕罪！”
　　音落，众人面色皆是不好。吉嫔早已深谙后宫这样的手段，脸上当即浮现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教引嬷嬷们也是知道这话中的意思，已是冷汗连连。而汐言却是暗暗叹气，只道事情年年有，怎么不见消停一次。
　　“小主请起，还请小主说详细一些。娘娘心善，不会怪罪无辜之人的。”汐言扶起了跪着的芊芊小主，安慰道。
　　吉嫔冷哼一声，不答。倒是又有一名小主出声道：“姑姑，分明是月眠将芊芊推倒的。”
　　汐言一愣，沉声追问道：“小主可是亲眼所见？”
　　那名小主只是瑟缩了一下，却抬头道：“玉京句句属实，在场姐妹都可作证。”
　　她话音一停，大半小主竟也开始连声附和。汐言也是无法，只得道：“哪一位是月眠小主？”
　　月眠跪在众人末端，已面无人色。颤抖道：“姑姑，月眠…月眠并没有…”
　　“这么多人都见了，你还敢狡辩？真是亏你这张弱柳扶风的脸，怎么心中如此恶毒？！”吉嫔唯恐天下不乱，冷笑道。
　　月眠听完已是再无力气支撑，俯在地上缨缨哭泣。汐言本想就此了结，心中却稍觉不妥，正踟躇着，身后又一声惊叫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竟是方才那因跌倒扭伤了脚而无法站稳的芊芊小主，如今竟一脸惊吓地双脚跳出远远，望着地上一滩还在冒热气的热水，脸上立刻苍白如纸。
　　众人先是一愣，不多会儿，便疑惑地看着双脚站定的芊芊小主。吉嫔与汐言瞬间了然。吉嫔只是笑得越发意味深长，而汐言，却狠狠地瞪了那泼水的秀女一眼，那秀女不是他人，正是颜姜。
　　那芊芊小主自知瞒不过，不觉干笑几声，却又立刻虚弱地撑住身子道：“方才急迫，倒不觉得疼了。”
　　颜姜却笑着扶着芊芊小主道：“瞧姐姐面色苍白，不如求娘娘请太医来看一看，到底是不是脚疼的。”
　　一句话更是将芊芊唇上的最后一抹血色也夺去，直愣愣地看着汐言，竟也不再说话。汐言既惊又怒，突地又听一声轻柔道：“月眠姐姐的手可好了？若是太医来了，也让太医瞧一瞧吧。”
　　汐言疑惑望去，却见那似极安茜的云環小主正拉着月眠小主轻声问出一句。颜姜挑眉，走近同汐言道：“姑姑，月眠姐姐前些日子伤了手，连水盆也提不起，试问如此无力如何能将芊芊姐姐推得跌倒呢？该不会是芊芊姐姐记错了，自己拌的自己吧。”
　　汐言望向月眠，问道：“可有这回事儿？”
　　月眠含泪点点头，感激的望了一眼颜姜。颜姜又道：“这事儿嬷嬷也知道的，不过嬷嬷门们年纪大了，一时忘了罢。”
　　汐言当即横了一眼还跪着的教引嬷嬷们，手上不着痕迹却极重地一扯颜姜，颜姜只得闭口。那些嬷嬷听完也是浑身抖如筛子，不敢看汐言。
　　吉嫔却轻笑出声道：“可真是一场好戏啊。姑姑，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汐言明知吉嫔是幸灾乐祸，却不得不沉声道：“娘娘居主位，还是娘娘定夺吧。”
　　吉嫔轻蔑道：“本宫可不敢，本宫连罚跪小主的资格也无，姑姑还是去请有资格的諴妃娘娘吧。”
　　汐言神色转寒，自然是听出吉嫔的不屑，作福道：“娘娘教训的是。奴婢恭送娘娘慢走。娘娘的寝宫离此颇远，奴婢还请娘娘下次散步小心择道，莫再穿越了半个后宫到这里，又不幸被不知规矩的人冲撞了。”说完不卑不亢地吩咐一旁宫女道：“去请諴妃娘娘过来。”
　　吉嫔当是气得浑身颤抖，却发作不得，只得恨恨地带了自己宫里的人转身就走。
　　汐言在她身后冷笑，吉嫔恩宠渐衰，现今又是秀女进宫，她自然是按耐不住要来看个究竟，若能趁此打压下去几个更是合了意了。不过她却不知深浅地妄图羞辱諴妃，汐言自是不能示弱。
　　收拾好心情，汐言转身对着一众宫人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扶了小主们进去！”众人连忙应下，上前扶了各小主起来。又听汐言道：“还请月眠小主，芊芊小主和玉京小主在前殿稍候。”
　　三人一听，皆是漠然点头，怔怔地由着众人扶进了前殿。汐言瞧着他们走远，才一把扯住颜姜低声斥责道：“小主怎不就给娘娘省心呢。这种风头能出的吗？！”
　　颜姜眸中燃起寒色，唇边冷笑道：“姑姑，这班小主当中，若能成事的，也就这三个而已。”
　　汐言一愣，松开手道：“果不然，小主倒是瞧得准的。趁着她们内斗，小主想要从中渔利？”
　　颜姜又笑：“难不成我刚才做的，姑姑都没瞧见？”
　　汐言闻言也不禁扯出一丝笑意，道：“揽月楼里出来的人果然不同。”
　　颜姜听闻，笑容愈深，可眸中极深处却暗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