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36、行云飞絮共轻狂

　　钟翠宫本就离承乾宫不远，不多时。就有打前的太监小跑入内对汐言道：“娘娘就到了。”汐言点点头，起身迎到殿前。
　　玉京与芊芊二人虽低垂着头，但听闻来报，二人眸中都不禁浮现一丝难忍的好奇，又附带着一股蒙胧的幽怨，不过转瞬便又压下。芊芊自是即刻柔顺地垂下眼帘，而玉京却是稍昂了头，在唇间带了一抹极轻却分明的自傲。她二人身后雕花榻椅上，月眠轻颤着双手，恭谨仔细地抚平了因久坐而微皱的衣褶，一双眉眼盈盈闪烁，堪堪撑着柔弱之身。
　　殿外已唱起了“娘娘吉祥”的话语，汐言紧走几步，终于是伸手扶过了尔淳。殿内三人连忙起身，纷纷屈膝叠手作福。只见先是一阵菡萏的淡香晕绕而起，衬着莲步缓缓，渐渐是一双章丝簪花绣锦云纹花盆地鞋。顿了良久，直到三人心中皆如抓挠一般的耐不住，尔淳这才一声轻唤，道：“起磕吧。”
　　玉京第一个抬起了眼，方才起身立定，便急急望去。第一眼，只觉隐约，是极淡的感觉，仿佛山岚遮掩下的莲花盛开，孤洁的清傲已沉淀作迫人的高贵瑞丽，又如空山灵雨藏了韵味绵长，外掩了绝色内里却是惊天动地。尔淳今日着了一件深紫的双如意纹织金丝妆花绣锦衫裙，挽云鬓，一只簪珠凤屏金孔雀点翠步遥，八宝玉簪横插，长长的流苏自髻上垂落肩头，一晃如风起。微微一笑，目光终是落在了第一眼望来的玉京身上。
　　那般清透明亮的目光如同划开了遮眼的雾气，一股绵凉的寒意迅速窜入了玉京的心底，原先清淡空灵的感觉瞬间换作无边的深邃，似一张水织的网一寸寸扼紧咽喉，令人有逼迫的窒息感。玉京似被逼得慌了神色，终于是再次垂下头。
　　尔淳心中清如明镜，一眼便知那大胆直视自己并当中跪着的定是浙闽总督梁宏景的嫡女，照说她的姑祖还是康熙朝的妃子，颇得圣宠，乾隆朝还封了太妃，故而她们家也算是皇亲国戚了。自然她就是这次秀女中第一紧要的人物。尔淳并非过目不忘，却因着这位小主身份当真的特殊，此次入选不过是走场过秀，将来必是首封的秀女。尔淳虽不喜她这般大胆不尊，却也不好当众给她难堪。
　　但今日之事，汐言已着人与尔淳说了个大概，尔淳听得前因后果，心中不觉微微冷笑，论起心计，这些初入宫廷的女子到底逊了一层。尔淳笑容如常，缓缓端坐上位，
　　汐言奉了新泡的采花毛尖，恭敬地退过一旁。尔淳半寸长的嫣红色指甲滑过青瓷的杯壁，缓缓端起轻抿一口，只见白玉一般的藕臂上一个羊脂白玉镯并一个攒丝金钏，衬得分外高贵。尔淳不说话，底下三人自然也不敢先出声，都坐得笔直而僵硬。
　　“各位妹妹无需紧张，本宫并不是来兴师问罪。你们将来也都是要伺候皇上的，本宫今次因着皇上嘱托主持选秀。其实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儿，若办得松了，要叫外人笑我们皇家的脸面，若办得严了，又怕落了各位妹妹的面子。但皇家到底是有规矩的，今日的事儿本宫也听说了一二。吉嫔娘娘是一宫主位，有人冲撞了她的玉辇，本宫也得给她甚至是整个后宫一个说法。但本宫心里一直对你们最是放心，毕竟都出身大户人家，闺阁的小姐。又经过了初选和复选。若是当中有什么误会或是委屈，不要强忍着不说，得大胆地说出来。本宫还是相信你们。”尔淳缓缓说道，语毕终于挽上一个笑容，目光一瞬不瞬，望着三人。
　　待得良久，芊芊第一个起身跪拜，哭道：“娘娘心慈，必不会坐视不管。芊芊当真不是故意要冲撞吉嫔娘娘玉辇，芊芊，芊芊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尔淳闻言冷笑，心中对这个芊芊倒是明白的，从原先的‘有人推了一把’到现下的‘不知怎么一回事儿’，心思转得还真是迅速。尔淳又道：“本宫先前听说是有人推了一把，不知是？”
　　一旁汐言接到：“回娘娘话，是玉京小主说看到了月眠小主在芊芊小主身后推了一把。”
　　尔淳挑眉轻笑，望向另二人，道：“这样说来，倒真是要琢磨琢磨了。”
　　音落，芊芊已经将脸完全埋进了褥裙中，不辨神情。月眠脸色白得已几近透明，似乎风一吹便会晕倒。倒是玉京，仍旧坐得笔直，可鬓角已经密密地出了一层细汗。
　　尔淳随即沉默，也不再问话，施施然地将目光转过一轮又一轮，唇边的冷笑越来越深。果不然，那玉京不多时便也起身，朝着尔淳盈盈一拜。
　　“娘娘，玉京不敢期满娘娘。玉京的确见到是月眠将芊芊撞到。但并不是如汐言姑姑所说是故意为之。玉京私下里也同姐妹们有过相处，再加上这一个月来同进同出地接受皇家教导，玉京认为每一位小主都应是拔尖的人，断不会使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方才揣测月眠有苦衷也不一定。”
　　尔淳笑容渐寒，好一个半斤八两的虚与委蛇，瞧准了月眠势弱，如此的有恃无恐。尔淳只得转而对月眠道：“玉京说的可是实话？你是否真有委屈？你且放宽了心说出来，本宫自有论断。”
　　月眠几乎是半个身子都靠着座椅撑起，尚未开口，泪水已经潸然而下，低哑道：“娘娘！月眠...月眠...”声音断续不能成句。
　　尔淳宽慰道：“慢些说，本宫听着。”
　　月眠哭了好一会儿，才能稍稍平静，通红着双眼，望了一圈，在目光触到玉京的衣袂时似瑟缩了一下，眼中的委屈刹那又化作泪水落下。最终却紧紧咬着嘴唇，跪下哽咽道：“娘娘！月眠失仪，是月眠...是月眠的错，请娘娘责罚！”
　　尔淳当即抬了眼，一抹厉色闪过眼底，很快深吸一口气，换上冷笑。玉京同芊芊闻言，都稍稍直起了身子。
　　尔淳平下心中拥堵，开口问了一个似乎并不相关的问题道：“月眠家中何处？”
　　月眠一震，低声答道：“月眠家中乃钱塘人氏，家父不过一小吏，不足娘娘垂青。”
　　钱塘，那便是浙江治下了。一届小吏，又怎敢得罪总督的女儿。尔淳极轻一叹，合上双眼。良久，睁开道：“既然如此，传本宫之意，芊芊小主虽冲撞了吉嫔的玉辇但因其情有可原，重罪轻罚，就将《女戒》抄写百遍交由汐言姑姑。事情既皆因月眠小主而起，又有失仪之过，有亏女子德行。故待本宫同如妃商量请得皇后懿旨之后，应革去秀女资格，遣返回其本家。其父之处罚，待本宫禀明皇上之后，由皇上定夺。”
　　“娘娘！”汐言突地出声道。尔淳话音才落，不禁微侧头。“娘娘，月眠小主手受了伤，如何能...”汐言俯身在尔淳耳边轻声道。
　　“够了！若她不自救，本宫又何须救她？！”尔淳低声打断道。“姑姑去办吧，不必回了！”又一声吩咐道。汐言无奈，遂闭口不言。
　　尔淳似倦了，一手撑了额头，一手挥斥道：“本宫倦了，此事就这么办。你们去吧。”三人神色各异，有喜有悲，但都恭敬退下了。
　　许久，尔淳转定了目光，才缓缓出声道：“这班嬷嬷也太过势利，竟如此偏心不公。势弱的小主受伤，连禀报也没有。也不知收了人多少钱财！得寻个机会叫她们都给本宫吐出来！”
　　汐言一怔，随即了然。转而又小心问道：“娘娘，这事儿，真就这样算了吗？”
　　尔淳看向汐言，眸中沉似沧海。蓦地一笑，冷冷道：“姑姑不妨去告诉她们，一月后的冬至家宴，本宫安排了秀女献舞，让她们勤加练习。领舞，就从她二人中选出！”
　　汐言心中当即分了高下。不禁肃了神情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