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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尘缘总相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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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尘缘总相误
明月初升,夜雾初笼。
缭绕湖上,万千红莲尽散血雾,弥漫着整个湖面。
血雾茫茫,莲魂伫立莲花中,思潮翻滚,微微举起手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面前炽烈灼目的丈余血光之中,七彩奇光从四方汇聚过来,血光中的冥倾鸿全身红透,汗水滚滚而下,正在进行最后的凝炼。
再有一刻钟,十八年前自散魂魄幻化成泽玉山的他,所有散失的魂魄与意念就将全部回收完毕,他十八年的凝炼就将完成。
在他凝炼彻底完成的那一瞬间,是泽玉山消失的时候,也是莲魂侵入他体内,逐出他的魂魄力,占用他的形体进而拥有真正人类身体的最佳时机。在这一刹那,他的魂魄尚未稳固,入侵起来最为容易,也最不会丧失他肉身的丝毫功力,对身体的残损度也几乎为零。 她沉睡千年,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冥倾鸿的天赋和形貌是千年来她惟一看得顺眼的,当她以这样优秀的面目去完成她的大业,该是何等风光体面?!
自从千年前血莲一族被逐出京师并遭受天下各派追杀剿灭,已所存无几,幸存者,也仅只剩下魂魄而已。她们若想重返东土再现血莲盛世,就必须借宿于人类身体,以魂体兼具的形式去谋划大业。
以她之绝世法力与他之无双天赋合为一体,那么她莲魂必将所向无敌,何愁霸业不成? 不过这样的话,被借宿的人就会真正死亡。
随着这千载难逢的时机的逐步接近,莲魂的脸越来越紧张越苍白,手掌越来越发抖,思绪也越来越紊乱。她该不该下手?
她究竟在犹豫什么?吃人无数、嗜魂万千的她,何曾优柔寡断过?何曾为谁心慌意乱过?
小怪物躲在远处偷看她的反应,禁不住冷汗直流,她的脸色苍白一分,它的恐惧就增加一分,随时准备着现出瘴魅原形飞走。
虽然回家是它这些年最大的梦想,但是要用死来换取,它宁可要性命不要回家,世上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么?丑女妖要杀主人,那就让她杀好了,它可犯不着出言阻挠而枉送小命。
七彩奇光越来越夺目,终于,汇成一个樱桃大小的光珠,透进冥倾鸿的心脏,慢慢扩散到全身,笼罩他的血光开始急速淡化。
不能再犹豫了!
莲魂翩然飞起,食中二指抵上他的眉心,便要将自己的魂魄注入他体内,将他的身体收归己用。
灵魂被骤然驱逐的冥倾鸿眉锋一皱,禁不住呻吟一声,吃力地睁开眼睛,却不是看向莲魂,而是向东南泽玉山的方向一望,随即陷入昏迷状态。
凝炼已毕,泽玉山会同时消失,雪儿和楚清秋已经被接引到幻苍崖去了吧?
三天前,他已安排玉冰雪和楚清秋去幻苍崖,相信父亲会妥善安排一切。
莲魂心中猛然一痛,一滴眼泪掉进湖中,丁冬一响。
她忽然收手,颓然跃回莲花中,缓缓抬手拭了拭脸颊,揩干泪痕。她是千年魂妖,魂,岂会流泪?
怎么会?!她是莲魂,她怎能这样没出息?千年理想怎能放弃?!
可是,杀气已失,她已无力起身,就那么呆呆地靠在花瓣上,望着满湖突然凋败的血莲。
她释放出的所有被禁血莲,已经散尽所有血魂和莲毒,全部香消玉殒,从此之后,血莲一族,只剩下她一个。一向压制众魂,可一旦失去所有同类,无边的孤独感瞬息就将她淹没。
还有难以言喻的失落。
这该死的废物,在生死存亡的一刻,依旧只念念不忘玉冰雪!
也不知过了多久,莲魂叹口气,抱起冥倾鸿上了岸,双掌抵住他的掌心,以自己的法力助他尽快调息复元。
冥倾鸿一醒来,见她神情大异,有些惊讶:“你心情不好?哼,是不是以后再也没机会天天辱骂我心里不平衡?我终于解脱了!”
莲魂莫名的怒火中烧,手掌声一扬,想将他击毙,想了想,却只是叹气:“没良心的废物,你休想摆脱我。”
“你什么意思?”冥倾鸿惊觉到不妙。
“缭绕湖我是不会再呆下去了。”
“你要搬家?离开幻苍?太好了!”
“哼!别做美梦了,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什么时候我想通了,我就要着手进行我的计划。”
“这样叫做阴魂不散!我好像没得罪你什么也没欠你什么,你可苦与我过不去?”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到目前为止,幻苍还没有人配做我的对手,你更不行。”
“好,我提一个条件。随便你怎么样,但是你只能隐身于花瓶中,不得随意现出形迹吓人,更不可以影响我的生活。”
“这就叫‘一个’条件?竟敢囚禁我?!”
“不答应?那你现在尽可以杀了我,反正我是宁死也不会受制于妖。”
莲魂咬牙切齿地思忖良久,冷哼道:“你不要太嚣张,惹恼了我,你就等着为玉冰雪收尸吧。”
冥倾鸿生死不惧,不过一听她的要挟,脸色一变,“有什么条件你尽管开口,不要拿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孩子来威胁我,枉你自命为妖!”
忽听远处喧哗声起,竟不下千人,原来是接迎他回幻苍崖的官员们来了。他站起身扫视一眼,心里忽有几分感慨,从十八年前离开幻苍去东土挑战天下各派,到在缭绕湖的凝炼岁月,他已远离千万人簇拥的生活。其实他内心并不怎么喜欢那样的生活,因为他明明知道那些臣子各怀机心甚至忠奸莫辨。他最渴望的是年少时与四位义兄纵情尚性的日子,可是他们都已远赴边塞,此生是再也没有重逢的机缘了。
莲魂不愿见到众多污浊男子,立刻敛起形迹,隐于冥倾鸿袖中,小怪物窜上冥倾鸿的肩上,饶有兴味地观看起隆得的接迎阵列。这么热闹的场面,它已经好多年不曾见识过,心痒难捺,猛地纵身一窜,飞入人丛,掀掉这个的帽子,揪扯那个的胡须,在左边官员脖子上撒尿,又在右边的耳边放声尖叫,或者钻到某官员衣袍地下挠痒痒。一时间队列大乱,惊呼喝骂迭起。然而碍于它是从二公子肩上飞过来,身价的重要性不明,众官员怎敢冒失发作?
冥倾鸿喝道:“小怪物,马上停止胡闹!”
他虽有时也会孩子气大发或者与人嬉笑几句,但本性冷漠绝情,何况身为少主,骨子里的阴冷嗜杀念头和王者霸气不经意就会流露出来,小怪物一看他的脸色铁青,哪敢再捣乱找死?乖乖的道:“主人,我再不敢了。”
从缭绕湖到幻苍崖,隔着十多座山峰,若走过去最快没有十天半月也是不行的,分分秒秒牵挂着玉冰雪的冥倾鸿哪里耐得下性子一路走过去?当下向众官员告声罪,匆匆念起蹑云诀往幻苍崖方向飞去。
“没搞错吧主人?!”正想迈起螃蟹步在官员们面前拽上一拽的小怪物见状,慌忙飞追上去:“主人,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滚开!”
“哼!前段时间不是还想我给你当座骑么?现在功力略有长进就神气起来,太让我没面子了!”
莲魂从袖中飘出来,摆出最优美的飞翔姿势,道:“人家堂堂二公子,骑着一头其丑无比的瘴魅降落在臣民面前,岂不是有损形象,有失身份?”
“我丑么?”小怪物不服气地道:“看不出我的帅气,是你鉴赏力尚欠火候。”
“都给我闭嘴!”冥倾鸿厌烦地喝叱:“虽然我是人类,也许以武力制伏不了你们,可是并不意谓着我可以无限度的忍受你们的噪音。”
“噪音?该死的废物,你口气越来越猖狂了,找死是不是?!”莲魂伸手拧他的脸,冥倾鸿身子向左急闪,避开后怒不可遏:“妖女,再这样放肆,休怪我翻脸。”
“不解风情的废物!”莲魂悻悻地在心里咒骂一句。
只听得下方锣鼓喧天,灯火辉煌,歌舞与酒席绵延百里,人潮汹涌,欢声雷动,强烈的人类阳气令千年妖魂头晕目眩,莲魂赶紧进入冥倾鸿的袖中暂避。这时她才相信先祖遗训,说妖魂虽厉,但久处人类社会中,必将耗散法力,直至死亡,除非借宿于人体,成为人类,若不如此,就只有远离尘世。冥倾鸿的命她不想取,其他人的身体她又瞧不上眼,她应该回缭绕湖的,可是她却不想离开这个废物。
冥倾鸿从欢呼的子民上方掠过,直飞向幻苍王宫,但见流光溢彩美仑美奂的珠光海洋点缀下,四君、文武双相,各主要山峰山主及各大要臣无不列在宫门外迎候。
十八年来他曾数次前来幻苍崖,但只是求见父亲,从未与官员们照面,这时相见,当年豪壮之士早已鬃发如霜,年少之人早已迈入中年,莫名有有些物是人非的伤感。抱拳作揖,一一与众官见过礼,东君愠怒冷厉又沧桑如海的目光一如往日,只是头发已经尽白。
他心里略有愧疚。东君平生只有一子一女,其子湘铁鹞是他的好友,十二岁那年为救他舍身惨死,其女湘灵儿从小对他情深意重,可是他并不喜欢她,坚决拒绝圣君与东君为他们指婚的提议,致使她羞愤伤心,跳楼自尽。向来厚待他的东君为此心寒恨他,他无话可说。不过他并不后悔自己当年的决定,尤其是两年后在东土遇上玉冰雪,他就更加确信自己是对的,什么才是爱一个人。
不悔归不悔,狠心归狠心,愧疚是永远抹除不去的,他再也不敢去看东君的目光。忽然,他眼前一亮,胸口一热,快步冲上前去,惊叫道:“二哥?三哥?”
在武将一列中,赫然站着风雅候翼沧鹗和凌烟候游惊鹏。
虽然近二十年的时光,将昔日意气风发转化成满面沧桑和征尘,冥倾鸿还是一眼就认出风度俊雅白发如雪的翼沧鹗和红须横飞衣袍如血的游惊鹏。
银发和红须两位候爷向冥倾鸿笑笑,抱拳一礼。
十八年前,天鹰、沧鹗、惊鹏一齐辞别帝都,分别去驻守北、西、南三方边境,儿时好友再也无缘得见,冥倾鸿早已明白此生欢聚难期,襟怀难再开,做梦也没想到,在他正式获得重生的今天,他们会出现在王宫前,当下顾不得百官在场,一手挽了一个,问道:“边疆大局未稳,两位哥哥如何脱得开身?”
“圣君托悲风鸟万里传信,容许我们回来聚一聚。唉!可惜老四不在,大哥这辈子又不肯回来不能回来。”游惊鹏说着长叹一声。
三人心里都沉重起来。
他们五人从小一起长大,结拜为兄弟,时常拔剑论诗,醉舞狂歌,结发从戎创勋业,马革裹尸当自誓是他们从小就有的座右铭。还在童年时期,他们就偷偷智破冰蚕林,勇闯火云洞,解除冰蚕与火云鼠酿成的奇祸,亦曾私带铁骑平叛剿乱。
当时圣君曾为他们五人题诗以示褒奖,其诗如下:
展天鹰——男儿到死心如铁,披肝沥胆补天裂;
翼沧鹗——雍容谈笑护家国,方寸烈烈清如水;
游惊鹏——劝君且做冲霄鹏,垂天自有扶摇力;
湘铁鹞——我最怜君中宵舞,摇动江山波应澜;
冥倾鸿——鸣镝血污莫徘徊,沙场埋骨视等闲。
当时这五个少年天才曾被誉为幻苍五星,是幻苍挥师东侵洗刷几千年屈辱的希望。然而在一次与敌激战中,年仅十二岁的湘铁鹞为护冥倾鸿而死。因为这次意外惨剧,圣君严令禁止他们再私下出去行动。
圣令虽严,束缚不住少年们的冲天豪气,他们照样我行我素,做出种种惊人壮举。
谁也没有想到,少年时烈骨铮铮纵横无忌的五兄弟,长大后却都十分失意。湘铁鹞早亡不必再提,展天鹰拒守北海之滨时,不慎爱上心怀叵测扮作人类的海妖族女王,经历一番血战后,他亲手杀死妖王,并将与她所生的幼子沉溺于北海之底。虽然大义灭亲是他自愿,可那份痛彻心肺的不舍和负疚感,使他发下重誓,此生永不再回帝都,永守北疆,永远在最近的地方陪伴妻儿亡魂并日夜忏悔。
翼沧鹗在西方镇守时,由怜生爱,喜欢上西海冰鲛族被逐公主鱼漫姿。冰鲛族的发色以蓝和碧为准,白色视作异端,当被处死。为挽救濒死的白发公主,他不惜吸尽她体内寒毒,一夜间白了头发,又数次舍命维护她,然而终究留不住她的生命。从此他再也不曾开怀过,夜夜徘徊于她的墓前追念。
冥倾鸿更加不争气,竟为东土一个少女去死,剩下武功和谋略最次的游惊鹗在蛮烟瘴雨的南□□自生闷气,自然成就不了掀天大业。只要他不被凶顽限狠的蛮民们害了性命就已是万幸。
五星沉沦,幻苍一度高涨的开疆拓土势头冷却下去。
众官簇拥着冥倾鸿进入王宫,席宴排列,歌舞正酣,他向万人上方的圣君行过大礼,与众臣应酬一番,立时揽着两位义兄向自己的风烟宫走去。
圣君目送他们三人离开,暗暗一叹。
他不知道,急召倾鸿的两个儿时好友回来相聚,可否激得起他当年的傲气豪情?
成与不成,他都将一试。他要精心安排,尽力将他导入正途,以便幻苍内惩奸逆,外御强敌。
11月1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