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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双眉已难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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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双眉已难展
侍女们帮楚清秋清理好伤口,换上干净衣服后,玉冰雪走了进来,一掀开帷账,她脸色骤变,失声惊呼:“师兄?”
侍女们帮他清除身上血污时,顺便给他洗了脸,无形中连他用来易容的药膏也擦去了,显出俊秀清逸的本来面目。
虽然历经生死轮回,血咒封印,那张深刻于生命中的清净高远的面容,依旧在乍然一见下,便击碎所有的阻障,唤起她早已遗忘的些许缱绻往事。
侍女们被她猛然苍白的脸色吓呆,只有离奴狂喜。它看得出,玉冰雪与这少年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听说当年主人是为东土一个少女而死,应该便是现今的玉冰雪,难道,那少女爱的是别人,而那少年如今从光明世界中寻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把玉冰雪带走,哈,主人岂不是该彻底死心了吗?
离奴越想越开心,“雪儿小姐,你和这少年认识吧?那么由你亲自来照顾他岂不是更好?我们先告退。”
“这……好,我来守着他。”
玉冰雪搬张矮凳坐在床边,陪伴昏睡着的楚清秋,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曾经有过多少个这样的夏日午后,师兄静静地坐在她的床前,握住她的手,静静地等着她从午睡中醒来。
有时候她明明已经醒了,却偏偏不肯睁开眼睛,只偷偷观察他的反应,消磨他的耐性,却又每每在他沉静深情的目光里意醉神迷。
师兄说凭高声自远,非是藉清风。他喜欢饮露维生的蝉清净淡远的习性,所以他喜欢倚栏听蝉。而她则喜欢追逐鸣蝉嬉闹,扰乱他的视听。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离尘山缥缈绮秀如淡彩水墨,胜山奇水数不胜数,师兄喜欢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意境,每每练完剑,便寻上一处清幽的山水佳处静观天地造化。
她也喜欢山光水色,不过她常做的事情是,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生衣。她去追逐水中鱼儿,有时痴痴地观看鹤雁、云霞、落日、明月、星星、花木倒映在水面的影子,在这样神情气闲魂游化外的时刻,她才真正听得懂师兄一首首自谱的笛曲的意蕴。
她追随师兄的步伐,学琴学画学剑,一为好玩,二来自己也喜欢,不过,她永远追不上师兄的进境,她把一半时间都浪费在嬉玩中了。
每当她气恼修为浅薄无端生气时,师兄总会笑着等她发完脾气,陪她去赏月看花,追逐飞鸟流云,直到她尽兴而返。
她记得离尘山奇木参天,异花如海,终日云烟缭绕,处处小桥流水,他们时常携手漫步花茵中或者小桥上。看似淡泊一切意兴清逸的师兄,有些地方竟也不能洒脱自如,比如说,虽然他们早已两小无猜,情深意笃,他却总不忘保持适当的距离,最亲妮的举动,也仅限于牵牵手,并还时常为此偷偷脸红,她曾就此取笑过他几回呢。
当时提携离尘四名剑,以便确定未来武帝候选人,武学修为及人缘品性都最受推许的师兄,竟婉拒师长们的推荐,为此武帝大为不悦,责令他暂离师门,去红尘中历练一番。
谁都知道武帝的意思,是要他沾染点尘俗气息,将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必性收敛几分,以便将来担当大任。可是他竟借此游历天下,除了所经之处行侠仗义处,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领略山水陶治情操上。
因为好奇心和牵挂,她向武帝请命,说是要随同师兄以作督促,其实,她也并无踏足红尘繁华的念头,只不过乘机伴君江海作胜游,一览天下奇山。
回想到这里,玉冰雪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尘世数月之游,被白茫茫一片云雾替代,她什么也想不起了。
既然他们已经离开离开离尘山,而她如今身在幻苍,那么中间必定发生过什么事情,那段经历为什么会被抹除了呢?
玉冰雪苦思良久,茫然将目光移向竹帘外曲径通幽花木郁深的廊下。她想起这段日子以来一直折磨着她的噩梦,难道面前的青衣人是那怪物幻化而成,变换了方法来惑乱她心智,以便拆散她和倾鸿哥哥?否则不至于那么多事都断续难识。
一想到倾鸿哥哥,她握住楚清秋的手不由得松开。不对!她是在泽玉山上,她根本没有什么师兄,一定是怪物用邪术给她脑子里灌输的那些离奇的画面。可是,看他睡梦中突然锁起的眉宇,以及那熟悉得让她心口隐隐作痛的面容,她的心动荡不定。
我是清醒着还是在梦里?玉冰雪苦恼地在手背上狠狠咬上一口,直咬出血来,感觉到疼痛,可是脑子里依旧是昏昏沉沉的,什么也理不清。
就这样苦恼着仿徨着,过了两天。
楚清秋的伤好了许多,可以下床走动,玉冰雪的日益消瘦让他心疼,她眼中的迷惘则让他惆怅,她已记不清他了。而他又能记得住多少前生旧事?甚至他自己也和她一样疑虑,他也在想,这一切是不是一场不怀善意的幻象,他们本不相识,却被安排进一个预设的故事里?
他想起秋江垂钓的流魂居士。流魂居士那样的不世奇人,尚被困在一场秋江月夜图中成为幻苍的守护者之一,他是否也正遭遇着流魂居士一样的完美陷阱?
斜日半山,暝烟两岸。
伫立在黄昏的河边,楚清秋对着迥异于幻苍惯有的山媚水秀思虑丛生。
山光悦鸟性,水影空人心。
山光水态向来可以轻易锁住他的心。这泽玉山布局得如此无暇,倘若真是一个局,那么设局者必定相当了解他的性情。只是,玉冰雪不论怎样迷茫都不失纯真无邪的神情,他实在难以将她视作一颗布局棋子,也不能将她认作妖魅的幻化。
沉思中的楚清秋,忽然发现水中多出一个纤纤身影,是玉冰雪轻轻来到他身边。
无言地对视关响,玉冰雪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揉弄着衣带,良久,鼓起勇气问:“这两天像做梦一样,你可不可以实言相告,这一切,你和你所说的离尘山及师妹,是真实存在的吗?”
可笑的问话,本该惹人发笑,但身处其境的楚清秋,心里只有无尽的苦涩和迷茫:“我对你的印象也是如此。似曾相识,无从追忆,我只能告诉你,离尘山和我,是真实的存在,至于师妹,也许是幻觉衍生,也许是前世遗梦,我已经分不清真幻。”
“怎么会是这样?”玉冰雪轻轻叹气:“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这样迷糊过,糊涂到不知是真是幻是梦是醒。”
忽然,她一扫眼中的迷惘,惊喜地蹲下去,原来她发现沙滩上有一只螃蟹。小鸟小鱼她经常见到,这螃蟹却鲜少碰见,她伸手去捡,想捧在掌心玩一会,不料螃蟹狠命夹住她的手。
她痛呼一声,楚清秋赶忙往蟹背上一敲,螃蟹吃痛受惊松爪坠地,玉冰雪的手指,沁出粒粒血珠。她伸袖抹抹痛极而流的泪珠儿,蹙紧眉尖噘起小嘴,气恼地瞪着地上逃窜的小家伙。
楚清秋心中一动,情不自禁握住她受伤的手指:“雪儿,很痛吧?怎么这样不小心呢?”
玉冰雪身子一颤,泪莹莹的抬头凝望着他,不只是因为他失控地叫她雪儿,更是为他的话,将她记忆中某桕心弦轻轻扯痛。
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他俩不约而同地想起同样的一幕。烟水苍茫的河边,年幼的玉冰雪一时贪玩,空手去抓螃蟹,被剪刀似的蟹足夹住,痛得她坐地上大哭。一边正观察游鱼的小师兄赶紧奔过来,给她揉流血的指头,说的也是这样一句话,还一脚把小螃蟹踢进河中为她消气。
各自从对方的眼中读到震惊和疼惜,他俩不由得全身都僵滞了,呆呆的牵着对方的手,相互凝视,完全忘了身边的一切。
包括,冥倾鸿。
已经两天没来泽玉山的冥倾鸿,接连两夜没做恶梦,本该庆幸,可是他心中却反而涌上莫名的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他顾不得莲魂的恶毒辱骂和百般阻挠,匆匆赶过来。
离奴说她在附近河边玩,他担心她是不是又在河边草地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万一着凉了怎生是好?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急急赶来,看到的会是这样一种情景。
楚清秋可能转世,他不是没考虑过,但他没料到他竟敢闯幻苍,更没想到他竟然闯进来了,并且天缘巧合出现在泽玉山上,甚至,他与雪儿前世的情缘竟没能全部被清除!
“楚清秋!放开雪儿!”
冰冷暴怒的喝令,使楚、玉二人大惊,从痴迷中回过神,慌忙松手退开。
楚清秋转身看向面前的黑衣少年。
依旧如他记忆中那样清秀冷漠、狂傲不训,只是,显得太过苍白清瘦。
冥倾鸿双目冒火地狠瞪着楚清秋,右手微微扬起。
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清远淡泊的气度,波澜不惊的眼神。
一蓬血光从冥倾鸿掌心聚起,幻化成刀弧,他正要出击,玉冰雪突然挡在楚清秋身前:“他的伤还没好,你不能这样。”
“雪儿,你让开。”冥倾鸿尽量压制住怒火,放低音量,以免惊吓到她。
“你不能伤他。”玉冰雪咬咬牙,没有走开。
“雪儿,你过来。”
“你不能伤他……”玉冰雪有些犹豫,却终究没有走过去。
冥倾鸿心里一沉,紧紧蹙起浓密漆黑的眉,竭力放柔声音:“好,我暂且放过他。雪儿,你到我身边来。”
玉冰雪走上两步,忽又停下,回首看看楚清秋。
“雪儿,你放心,我冥倾鸿不屑于趁人之危,尤其是对他。我要杀他,必等他伤势痊愈之后,公平地一战决生死。”他伸手一拉,将她搂进怀中。
“不决斗不可以么?”
“不可以。”冥倾鸿道:“雪儿,你知不知道,他只是怪物布下的一个幻象。不要因为外物的干扰,破坏我们的感情。”
“真的吗?”玉冰雪看看一言不发的楚清秋,“倾鸿哥哥,他是幻象,那么我呢?我是什么?我是谁?”
“雪儿……”冥倾鸿沉痛地注视她半响,搂紧她:“你是雪儿,不要有任何怀疑。当天地间一切都是幻象时,我父亲和你也永远都是最真实的存在。不要胡思乱想。”
“不管他是不是幻象,倾鸿哥哥,你都不要伤害他好吗?”
“雪儿,这件事我不能答应。”冥倾鸿拥紧她身住处走去:“你该回去吃晚饭了。”
“倾鸿哥哥……”
楚清秋伫立河边,心里忽然清明。这一切不是幻象,是冥倾鸿将所有真相隐瞒,企图骗取雪儿的信赖。那么,他和雪儿纷乱模糊的记忆,是不是与冥倾鸿有关?
10月28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