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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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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无声无息地过了些平静的时日,丁一在万花阁住了下来。她歌声优美,给柳妈妈带来了不少收入。柳妈妈再没提过送她走的事,她也本分地不提要求,就这么低调地和春樱住在后院。不过柳妈妈倒是给她们的伙食升了个级,吃的东西比以往好了很多,至少和前院的姑娘们一个水准了。丁一最初和柳妈妈说想挣点碎银,柳妈妈银子没给,姑娘们换下来的旧布匹倒是大方地给了一堆。春樱领命抱回来一堆衣裳,愤愤不平。
“柳妈妈真是越来越抠了!我好几次看到宾客专门给你的打赏,都被她独吞了!你瞧瞧,你不上台露面,她当真就只给些旧衣裳!”
“春樱,柳妈妈能让我留下来已经很好了。”丁一倒是一点不在意,“你看,这些衣裳我们不也换了点碎钱吗?”
“是啊,所以我才更加生气,”春樱心疼地说道,“本来是可以换掉你身上的粗麻衣服的。丁一,要不我帮你换一下吧?”说着春樱就伸手过来,试图捞起那一堆繁冗麻布最上面的一片。
丁一一下按住她的手。
“不用了,春樱,还是去换银子吧。”丁一微笑着将她的手拿开,“对了,上次你不是去问了典当行吗?朱老板怎么说?”
“朱老板说那个海螺珠很漂亮!如果想卖,他帮我问问,找个好买家,能卖个好价钱。”
“那你一会儿去卖旧衣物的时候,再去问问,有没有合适的买家。”
“你真的要卖吗?”春樱问道。
“是啊,”丁一解释道,“这颗珠子对于我们现在来说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换成银子实在。”
“这……”春樱觉得有些可惜,毕竟是那么好的珠子。但丁一的表情淡淡的,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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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春樱抱着一堆花花绿绿的旧衣赏走了,丁一才转着轮椅靠到一边的墙上。她绕开一圈又一圈的繁重麻布,露出内里一层有些发黄的白色衬布。迟疑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那层皱巴巴的衬布。
原来只有拳头大小的肉色圆柱体,已经长成了两截小手臂长的躯体——丁一更愿意将它称作为大腿,只是它们现在都还很瘦弱,只有小腿那么粗——是的,不管是因何原因,丁一开始生长被截掉的下半身。长出来的身躯有骨头有皮肉,有温度又触感,在初冬的冷空气里,它们甚至因为寒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如果借助撑墙的力量,丁一还可以在轮椅上“站”起来。这太不可思议了,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到底是什么让她有了如壁虎断尾般的再造能力?
可现在还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答案的时候。更为让她要紧迫处理的,是这日渐生长的双腿如孕妇日渐大起来的肚子。为了不被发现,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洗过澡;春樱提出帮她,她坚持自己可以用湿帕子擦身体。照这样的速度,再隔个十来日,怕是再多臃肿繁复的衣物也遮不住了。
后院人多嘴杂,她必须得离开。
她算了一下近日的碎银,柳梦实在是太贪财,用旧衣物换来的钱远远不够。眼下值钱的只有那颗海螺珠,希望春樱将它换个好价钱——至少能给春樱赎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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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万花阁往东走过三个街巷,就是朱大成的“发记”典当铺。朱大成抽着一根叶子烟,挑着眉毛,右手在算盘上来回滑动。春樱刚走进店铺,门口的伙计就大声叫道:“春樱小姐来了——”朱大成抬头一瞧,立马放下算盘迎了过来。
“春樱小姐,您可来了?”朱大成热情洋溢,虚扶着春樱将她引至八仙桌旁,又让伙计赶紧去泡茶,“碧螺春您尝尝?我新买的。”
春樱有些莫名:“朱老板,这是怎么了?”
“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朱大发笑容可掬地站在她跟前,嘴上的八字胡子随着他讲话一上一下,“我等您好久了。今天早上起床我就瞧见两只喜鹊在我窗前飞,我猜是有好事啊,这不,您就来了。您先别动,再让我猜猜,您这次来,是想卖那颗海螺珠吧?”
春樱被这阵势弄得一愣一愣的,呆呆地应了句:“……是。”
“我正有好消息告诉您!”朱大成双手一拍,喜形于色,“那日您走后,我这儿来了三个狐族商人。您也知道,我这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外地人想要搜罗什么珍宝肯定得上我这儿来。这不,这三个商人就想买海里的珠宝,一般的珍珠、贝壳他们还瞧不上,就问有没有特别稀罕的。我一下就想起来您之前给我看的那颗海螺珠了。这三个商人自称在西边的紫森林做生意,不缺钱。听到这话,我也没含糊,连价钱都帮你讲好了!”
春樱:“啊……啊?”
朱大成伸出五根手指。
春樱:“五、五两银子?”
朱大成摇头。
春樱:“五、五十两?”
朱大成还是摇头。
春樱想了想:“那是多少嘛?”
朱大成大声说道:“五个金元宝!”
春樱一下跳起来:“什么?!五个金元宝!”
“是啊,没想到吧!还犹豫什么,珠子带了吗?”朱大成也兴奋不已,想到狐族商人许诺他只要找到满意的珠子,他也能得到成交较一半的佣金,他恨不得现在就拉着春樱和商人的手瞬间成交。
可春樱的话却让他冷了半分:“这价钱我是挺满意的,但是我还得和人商量一下……”
“商量?”朱大成皱起眉头,“有啥好商量的,这珠子不是你的?”
“怎么会?……当然是我的!”春樱立刻反驳。
“不对吧,”春樱稍一迟疑,朱大成脸上立刻起了疑色,“春樱小姐,不是我说话难听,您平日里应该是接触不到这样漂亮的海螺珠的。我朱某人往上三代都是守着这个典当铺,相当爱惜自己的羽毛,要是什么偷来的、抢来的、会惹上官司的东西,哪怕是天子的玉玺,我也不经手的……”
“您说的是什么话!?”春樱上前一步,脸憋得通红,“这珠子怎么可能是我偷来的?!它……它……它……”
“要是您捡来的也不行,”朱大成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肯定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任谁帮你交易了以后都会吃官司……”
“它是我一个朋友的!我是来帮她问价格的!”春樱脱口而出。
“哦?”朱大成脸上露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又笑着摸摸嘴上一翘一翘的小胡须:“那您这位朋友还真有钱。您回去和她商量一下,欢迎随时大驾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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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金元宝,当真?”丁一听到这个价格也略有惊讶。春樱的卖身契是五十两银子,一个普通的四合院大概八十两银子,这俩加起来还不到两个金元宝,这个珠子能卖这么多价钱?
“当真的,”春樱兴奋地点头,“我反复和朱老板确认过,他的店是我们澜洛城里最大的典当铺,很有诚信,不会骗我。只是……”
“只是什么?”
“他说买家一定要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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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春樱的背影蹦蹦跳跳地消失在人群中,朱大成转身走进了里间。
外铺和里间隔着一条阳光射入的通道,一重上等珊瑚石制成的彩色珠帘在光照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辉。捞开珠帘,室内正中间放着一张颜色极为均匀漂亮的紫檀雕花长桌,桌上东面放着一尊通身白碧色的玉制花瓶、西面是一面薄如冰的玉镜——懂行的人都知道,这是在极为珍贵的整块玉石上雕刻而出,案前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绢本设色山水画,画上烟波浩渺,看不清是哪里,但其用色古朴凝重,竟有些像前朝遗迹。
有三人早已等在室内,其中一人端坐木椅上,另外两位随从分立两边。
“久等了,郑老板。”朱大成拱手入内。
“客气,朱老板。”端坐一人起身相迎。入乡随俗,那位被换做“郑老板”的狐族人名叫郑良,年纪并不大,约莫二十多岁,面容瘦削,讲话干脆。狐人本有一身自己特色的服装,但此刻他们已换做旬州人装扮,只是狐人天生身材高大,相貌俊美,特别是那一双深眉高鼻尤为不同,因此郑良戴了一顶很深的帽子,帽檐遮住了他大部分眉眼。
“卖家答应回去和朋友商量一下,以我多年的经商经验,估计明日就会成交。”朱大成笑眯眯地说道。紫森林充满诡异魔幻的事情,能在紫森林边上讨口饭吃,本身就是刀间舔血的事情,对于这样的人,朱大成只会少问多做。
“辛苦了,朱老板。”郑良略一点头,左立的一位同样高大消瘦的随从掏出一个金元宝放至桌上,“那今晚还在贵舍叨扰一晚。”
朱大成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收下。听见元宝妥妥落入袋中,朱大成终是没忍住多问一嘴:“郑老板,我有个问题,如果不方便回答,您也可不回答。”
郑良:“请讲。”
“我是澜洛城里的人,所以我当然知道卖家是什么底细;您是外地人,并没有见过带珠子来的人,您是怎么知道这珠子并不是她的?说实话,我虽然喜欢钱,但我们祖传三代的典当铺也有自己的规矩——不会过问交易双方的身份,为了您,我可是破例了。”
“您不是为了我,”郑良嘴角微微一笑,“是为了桌上这一对瓶镜。紫森林北面有沧海,沧海一年四季都结冰,只有在最热的“大暑”才会解冻,所以我们一年只有一次潜入沧海的机会;而这沧海深处长出来的玉珊瑚整体制作成的瓶镜,您不会不知道它的价值。”
朱大成噎了一下,笑得有些尴尬。
郑良又是一笑,嘴角牵动之处竟有一条咧至耳垂的长疤。帽檐的阴影下,他鼻尖微动,像是猎人嗅到了远风送来的猎物气息:“至于您的问题,很简单——是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