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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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雾。
冬季的澜洛城是最爱起雾的。雾气在整座城市蔓延，把一切都浸润在水汽里。
丁一喜欢这样的天气。她支起身爬到床边，打开窗户，让屋外的湿冷空气再进来些。她贪婪地呼吸着这温润又冰凉的空气，仿佛整个肺都被滋润了。她取下层层缠绕的粗布，让那两截短肢直接暴露在空中，好像它们会像植物晒太阳一样通过晒雾气来生长。她的手轻轻滑过那两个圆溜溜的、像膝盖头一样的部位，像是在驱赶空气中的水汽到这里来集中——让人诧异的是，她挥舞几下后，裸露的大腿肌肤上真的凝结起了水珠。
她用食指轻轻沾取一滴水珠，放到眼前凝视。水珠映着屋内昏暗的油灯，竟像是一颗有生命的精灵。
她轻轻一吹，那水珠真同活过来一般，飘逸到空中；指尖一碰，水珠又像泡泡一般破灭，在空中溅成尘埃般的微粒。
“这是……”丁一忍不住蹙眉惊道。
“啊，好大的元宝！”春樱梦中忽然大喊。
丁一被春樱的大喊打断，她想也没想地拉过麻布盖住腿部。而春樱只是因为白天兴奋过头，晚上正在做发财的美梦。丁一松一口气，将窗户关上一半。刚关好，听见背后春樱蹭地坐了起来。
“那珠子呢？那珠子呢？”春樱急吼吼地在枕头下摸索，直到摸到那个荷包她才停下。她小心翼翼地掏出来，仔细查看，如梦初醒地抬起头，对丁一说道：“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正在同买家做生意，他们拿了好多金元宝，但我们手里的海螺珠却不见了。”
丁一不动声色地扯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下，笑道：“你这是梦魇了。”
春樱揉揉眼睛：“可能是吧。人都说梦都是反的。”她揉揉眼睛，似乎清醒了点，发现丁一是坐着的，有些奇怪：“丁一，你没睡吗？”
丁一顺势将窗户关严：“我起来关窗户的。”
“哦，快睡吧。”春樱将荷包放到丁一手中，“这个放你枕下，我怕又做噩梦。”她哈欠连连，躺下盖好被子，“你也快睡。”
“好。”
春樱很快入睡，丁一却取出荷包中的珠子，借着微光细细打量。
传说江州的渔民已经有了人工培养珍珠的技术，但海螺珠却永远只能依赖于荒海的馈赠。大约在十万个海螺里面，渔民在除肉之后才会获得一枚可用的海螺珠。因此海螺珠比珍珠更宝贵，更何况这里还是远离大海的旬州内陆。
丁一摩挲着粉红色的珠子，它圆润细腻、浑然天成，当真是荒海的宝物。在丁一的抚摸下，那珠子似乎略有感应，光芒也愈发柔和起来。丁一心中略有不舍，这毕竟是她仅有的和过去相连的东西，也许这曾经还对她十分重要，但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这颗珠子对于现在的她，只有金钱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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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澜江集市开市的首日。
春樱白天忙乎了一整天。除了干活，她还贿赂了陈大十个铜钱——她晚上要出去，杂院里别的人瞒得住，陈大瞒不住。澜江集市是每个月澜洛城最热闹的日子，也是万花阁最繁忙的日子，今天晚上柳妈妈也顾不上后院多一人少一人。吃过晚饭，春樱将丁一像先前般乔装打扮一番，两人趁着夜幕从后院溜了出去。
街上挂着华美的灯笼，路边吆喝着各地的小食，连天上的月色都被这繁华的街景比了下去。可丁一和春樱没心思欣赏。她们匆匆穿过三个街巷，来到“发记”典当铺。
朱大成早已等在门口，见到坐着轮椅、掩盖面部的丁一，他眉毛略挑。但到底是久经商场的老板，他用挤成菊花状的笑容覆盖心中的诧异。他热情洋溢地往里引导：“春樱小姐，里边请。”
朱大成领着二人进了门店。店铺内里装潢华丽，四面都用梨木打造了通高的柜子，以十二生肖为名分为十二列，柜门用透明琉璃制成，一格一格地放着典当的商品，其中不乏珍贵珠宝。中间还有三排岛式展柜，放着形体较大的商品。朱大成并未带着二人逗留，他们直接从右边的侧门出去，外面连着一个池塘，冬日残荷枯萎，孤零零地耷拉着。经过池塘上的九曲石桥，再穿过一个月亮门，朱大发将他们引至一间暖房，房间内立着两伙计，桌上早已放好了茶点。
朱大成说道：“春樱小姐——嗯……这位……”
丁一压低声音说道：“我叫丁一。”
朱大成拱手笑道：“丁一小姐，劳烦您大驾光临。不知海螺珠能否让我先看看？”
丁一点点头，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海螺珠，光洁的珠子在房间里发出淡淡的粉色光芒，一旁立着的俩伙计都看呆了。
朱大成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好的，请二位请稍事休息，我这就去请买家来。”
丁一却说道：“朱老板请留步。想请问一下朱老板，卖家说一定要见我，朱老板可知是何原因？”
朱大成仍是笑容可掬、客客气气地回答道：“我们其实就是一个中间搭桥牵线的人，客人有需求，我们尽量满足沟通，具体原因也不会过问的。丁一小姐也别为难我这个跑腿的，您看我也没问过您这珠子的来历？不过据我观察，买家是一位极好说话的人，一会儿你们见面了，您可以亲自问问他。”
说罢，朱大成再作一揖，转身出去了。
门口立着另外一位伙计。朱大成走过两步，又退了回来，与伙计说道：“你去告知轩客楼的齐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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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门口响起敲门声。春樱问道：“谁啊？”
朱大成说道：“春樱小姐，是我。”
春樱刚起身，一名伙计已经打开房门。朱大成领着两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进来。当前一位穿着普通玄色劲装，腰间系着一条黑色暗纹蛛纹带，旬州公子多半腰间佩戴白玉，而他却是坠着一枚黑色的蜘蛛状的石头，看不出什么材质。他带着一顶帽子，帽檐拉得有点低，只能让人见到他瘦削的下巴。后面那位是昨日给金元宝的随从，也穿着黑色衣衫，头埋得低低的。
朱大成向丁一和春樱介绍：“两位小姐，这便是你们的买家，郑老板。”又转头向郑良介绍：“郑老板，这是您的买家，坐的是珠宝的主人，丁一小姐；旁边的是丁一小姐的朋友，春樱小姐。”
郑良摘下帽子放至胸前，低头向二人行礼，丁一这才看到这人不光下巴消瘦，整个人都很消瘦，尤其是高起的鼻梁更显冷峻。
郑良行完礼便将帽子戴了回去，丁一不好意思盯着人看，也微微颔首。
朱大成将大家引至椅子就坐，开门见山：“仰仗二位贵客的缘分，我朱某人今日有幸能坐在这里，促成一桩愉快的买卖。在郑老板来之前，丁一小姐已经让我朱某人开了眼。现在，丁一小姐，不妨再让郑老板瞧一瞧？”
丁一点点头，身旁的伙计立马端过来一盏多层花瓣的葵花玉盘。丁一将荷包里的珠子抖落至盘中，
珠光映着玉色，竟不似人间之物。
朱大成躬身将玉盘呈至郑良跟前：“郑老板，请。”
郑良仔细观摩珠子良久，向身后随从示意。随从二指夹起海螺珠，放至眼前旋转打量，等鉴定完毕，他将珠子放回盘中，同郑良点头示意。
朱大成见此情形，喜形于色：“怎么样，郑老板，满意吗？”
郑良道：“确实是难得的珍品。”说罢一招手，随从端上来一木盘，揭开上面的红纱布，正是五个金灿灿的金元宝。
郑良将木盘推至丁一跟前，“这是郑某人的诚意。请丁一小姐过目。”
元宝在室内摇曳的灯火下夺人眼目，春樱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正欲一把薅过来，丁一却道：“让诸位见笑了，丁一从未见过真的金元宝，也不懂如何鉴赏，还是请朱老板帮我这个小女子瞧瞧吧。”
朱大成笑道：“丁一小姐客气了，这是我朱某人应该做的。不过郑老板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买家，这点我朱某人从不怀疑。”他嘴上客套地说着，手里也没停，将金元宝一一检查过了，躬身放置丁一面前：“丁一小姐尽可放心。”
丁一与春樱对视一眼，春樱便打开一个袋子，利索地将元宝放进去。因为动作太急切，元宝落入袋中发出响亮的金石碰撞之声。春樱赧然，动作又轻缓了少许。
见交易已成功，朱大成起身向大家拱手道：“今天真是我朱某人的大喜之日，两位贵客交易如此爽快利落。我朱某人在隔壁张罗了一桌好酒好菜，各位贵客若是不嫌弃，还请移驾隔壁房间，我们言谈见欢！”
春樱不由看向丁一，丁一面色沉静，看着郑良。郑良并未看丁一，只对朱大成说道：“今日澜江集市开市，朱老板想必生意繁忙，不必在此客气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丁一小姐，”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丁一身上，“不知丁一小姐，能否少许耽搁一下？”
春樱正想拒绝，丁一却似乎早已料到，淡淡应道：“可以。”
此时门外有人进来对朱大成耳语一番，想必是有了新的大客户。朱大成笑道：“那我朱某人便不再叨扰，你们聊、你们聊……有事随时使唤我。”
朱大成领着两名伙计离开，室内只剩丁一和郑良他们四人。春樱忽然觉得不该答应郑良的要求，既然已经交易完毕，她们就应该快速离开回到万花阁。室内灯火明亮，而郑良始终藏在帽檐下的神色让她觉得有一种无声的危险在收拢。
她忐忑地握住轮椅的把手，问道：“郑老板，您有什么事尽快问，我们还要赶着回去。”
郑良不紧不慢地摘下帽子，露出异族人眉眼。从嘴角到耳朵的刀痕更是让春樱没忍住“啊”了一声。
郑良道：“春樱小姐有些意外吧，我们是旬州西关外的狐族人，自古和你们内陆的人长相不太一样。”
春樱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有。”
郑良看着丁一问道：“丁一小姐呢，也是异族人吗？您也一直蒙着面。”
丁一摇头：“我不是异族人，但不方便拿下面巾，还请郑老板见谅。”
郑良道：“您是澜洛城人？”
丁一：“不是。”
郑良：“那是哪里人？”
丁一：“您想问这个？”
郑良顿了下，又问：“您坐着轮椅，是怎么回事？”
丁一道：“我素来有腿疾。”
郑良与随从对视一眼：“恐怕不是。”
空气凝了一瞬。
丁一问：“什么意思？”
郑良拾起桌前的海螺珠：“您知道这颗珠子的来历吗？”
丁一不语。
春樱莫名其妙心跳加速。她有些害怕，感到大腿边有一个硬硬的东西在戳她。低头一看，丁一的衣衫下露出半个匕首的刀柄。
郑良说道：“海螺珠本就稀少，这颗珠子大如鸽蛋，浑然天成，不是普通的海螺可以产生出的——传说荒海深处有琼宫，里面豢养着海底奇珍异兽，其中有一种名叫鹭蛇，它有着蛇的身躯，白鹭的翅膀，在海里会像白鹭一样飞翔，遇到珊瑚沟壑又能像蛇一样穿行。列姑国国王的坐骑便是一只鹭蛇。鹭蛇每隔一百年会爬到无人之岸产卵，蛇蛋经五百天的日升日落、风吹雨淋，若孵化出幼蛇，它会自行爬回海里；若没有孵化出幼蛇，蛇蛋便会凝结成这粉色发光的宝石。”
“你是说——”春樱惊讶道，“这不是海螺珠，是、是那个什么鹭蛇的蛋？”
郑良笑道：“是。”
“可、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春樱越发觉得不妙，将刀藏到身后，与郑良匆匆告别，“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走了。”说罢她推着轮椅就要离开，郑良却道：“丁一小姐的腿不是腿疾，恐怕是被人砍断的吧。”
丁一猛然回头：“你究竟是谁？”
郑良道：“我刚刚已经做过介绍，我们是狐族人，是在紫森林边缘讨口饭吃的马帮。我们猎奇天下之奇，倒卖天下之宝。不知丁一小姐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毒药，叫冲灵散？”
丁一浑身肌肉发紧，警觉地看着他：“没有。”
郑良轻轻笑了笑，十分耐心地解释道：“那我向丁一小姐介绍一下。冲灵散是药王谷的镇谷之药。人之所以会感觉到痛，是因为头脑深处有一个灵墟，那里锁着你的一切记忆——痛也是人的一种本能记忆。冲零散很毒，见血疯魔，只需要将小小的一滴洒到有血的伤口，它便会将痛放大千倍万倍，让痛像冲天的火苗般蹿至你的颅顶。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恕在下词语浅薄，只能说有常人无法想象的痛。就好像人的大脑经历着地震与海啸，足以让灵魂深处的灵墟松动；而灵虚一旦松动，它便趁机跑进去，清空记忆；而记忆一旦清空，人便化作虚无，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感觉，当然也不会感觉到痛——他解脱了。”
“痛死便意味着解脱，再次醒来一切都会忘掉。我曾经见过一个人割破了食指不小心沾染了冲零散，痛到无法忍受，最后自杀身亡。我无法想象，”他抬起头看着丁一，“若是一个人身体被截去半边，那一半的身子沾染上冲灵散，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丁一身体抖动着，呼吸急促地起伏，她的声调有着平日里从未有过的低颤：“你究竟是谁？那晚你在场？”
郑良摇头，遗憾地叹息：“在场的人都死了。我也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丁一小姐肯定是都不记得了。我的哥哥本是受人之托将你带走，没想到在交易的时候出了岔子。我们狐族人是最守信约的，哥哥未能完成的使命，现在只好由我这个弟弟来继续。幸亏有这颗珠子。”郑良将鹭蛇蛋放至鼻尖，“它有深海的气息，这个气息能让我找到你。但是奇怪的是，”郑良忽然倾身靠近丁一，用力嗅了两下，“你为什么没了——”
春樱一刀挥断他的话，刀尖指着郑良：“你干什么！你究竟是谁？和我们丁一到底有何关联？”
郑良笑道：“我说过我们猎奇天下之奇、倒卖天下之宝，这里可不仅仅只包括物品，也包括有生命的动物、或者人……”他笑里散发的危险的信号，嘴角那一抹刀痕越发明显。
春樱尖声大叫：“朱老板，救命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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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来了一位贵妇，瞧上了“龙”那一列的珍珠饰品三件套。朱大成心里正乐，心说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刚刚如此容易地成交一桩生意，现在又来了个大单。贵妇将耳环试戴，朱大成一句“真是耳著明月珰”刚到嘴边，忽有伙计屁滚尿流地跑进来，哭喊道：“不好了朱老板，走水了走水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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