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黄粱一梦》莫芒

13、第 13 章

　　火光冲天，火舌舔舐着可燃烧的一切。
　　雕梁画栋在熊熊烈火的爪牙中解构掉落，呼喊声此起彼伏。
　　在这慌乱的情形中，郑良却不慌不忙地逼近丁一和春樱，温柔地说道：“丁一小姐，那天晚上也是这么大的火，大火烧掉了一切，包括我的哥哥。可谁让我们是言而有信的狐族商人呢？答应别人的事，我们一定会办到。今天您乖乖跟我们走，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春樱用刀比划着，连连后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倒是丁一还很镇定，问道：“你答应谁的事？可我现在已经失去了全部记忆。”
　　郑良摇头叹道：“是有点可惜。不过我的任务只有两个重点：一保证你活着，二将你送到需要的人手里。至于你有没有记忆……”郑良啧啧两声，“可惜归可惜，但不是我应当关心的。再说了，既然药王谷有清空人记忆的冲灵散，说不定也会有让人恢复记忆的神药？”
　　“是什么药？”
　　郑良一怔，马上笑了：“丁一小姐，您还真是聪明。不过我也不傻。我跟你说的话已经够多了。你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先君子后小人。我看我也君子得差不多了。您要再这么和我磨叽，我可就要不客气了。”
　　“你要干什么！”春樱死死地挡在前面，握住刀柄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郑良轻蔑地笑了笑，忽然他凝神看着春樱，凑前嗅了嗅：“春樱小姐的味道也有些奇怪，你要和我们一起走。”
　　丁一将春樱拉到身后：“我跟你们走，你放过春樱。”
　　“丁一！”春樱挥舞着匕首，“我不会抛弃你的！我们一起走！”说罢，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郑良一点也不恼，侧身避开春樱毫无章法的挥舞，退了三步，轻松捏住春樱的手腕。
　　他笑了笑，“咔嚓”一声，匕首应声坠地，春樱被他提了起来。
　　“老实点，不然痛苦的是你。”春樱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个笑话。他稍一用力，便捏断了春樱的右手。
　　春樱直接痛昏过去。
　　他像扔小鸡仔一样将春樱扔向后方的随从。外面火势渐高，映得窗户发红。郑良提剑走向丁一，漫不经心地说道：“火烧了过来，走吧，丁一小姐。明日这里一切只剩灰烬，也不会有人在意万花阁少了两个人。”
　　话音刚落，他的步伐忽然停了下来，他好像……好像……
　　“你听？”他表情变得呆滞而僵硬，也不知是在向谁喃喃低诉，“是什么声音？”
　　在分崩离析的火海中，他听见天使在唱歌。
　　那是一段空灵而古老的吟唱，唱一段虚无缥缈的时空。
　　在郑良的眼前，春樱和随从都像被肢解一样消失了，窗户和木门变成粉末飘散在空中，屋瓦和房顶没了重量向远处飞去。他听见鸟叫声，四处一看，原来这是沧海——哦他想起来了！
　　原来是沧海解冻的日子，他们得下海寻找值钱的东西。是了，他得快一点，不然他的哥哥郑宇又抢了先。父亲一直都最爱郑宇，以后马帮的首领位置打算给他，甚至连紫茗也似乎更喜欢和郑宇说话。
　　他不服气！他要证明给他们看，他一点也不差！远处水波荡漾，肯定是郑宇已经下水了。他一个猛子扎下去。
　　啊，真冷啊。
　　今日是大暑，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可沧海的水还是那么冰冷。
　　他在刺骨的冰水里睁开眼睛，沧海的水在浅层是浅蓝色的，往深处渐渐变成紫黑色。五彩斑斓的鱼群在他身边游过，带来的暗流让他在水里翻腾了好几圈。好不容易定住，前面出现了郑宇的身影。
　　他得抓紧了，他奋力游过去，可不知哪里来的海草缠住了他的右脚，他怎么也挣脱不开。海里的光线暗了下去，那是太阳在下落，沧海又要重新结冰，他感到呼吸困难，可忽然有人一把扯断了缠住他的海草，抬头一看，是郑宇！
　　是哥哥回来救他了。
　　可他还不知是应该感到感激还是不甘心，郑宇的脸忽然化成一张薄薄的面具，有人在面具后点了火，他的脸逐渐燃烧、斑驳，最后化成海里的泡沫，被游过的鱼群一一吞噬……
　　“是幻术！”郑宇被人狠狠地拍醒。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沧海，这明明是火海。
　　随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人呢？”郑宇忙问，而随从已经提剑冲了出去。
　　-
　　春樱背着丁一慌乱地往前奔走。
　　她的右手无力地垂着，每走一步带来的晃动都让她痛苦不已。她左手用最大的力气托着丁一，丁一就像一个巨大的半截玩偶挂在她的身后。
　　她想起她的手被郑良捏断了，她没了意识，可后来她被丁一拍醒了。丁一给她耳里塞了纸棉，焦急地看着她，她见着丁一嘴巴一张一翕，想拔掉纸棉听她说什么又被丁一制止。
　　她惊诧地左右观望，郑良和随从痴痴地立在烟火中，像是被施了魔法。她还没搞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丁一在使劲地拽她，她这才发现丁一身体的左边有一道血痕，郑良的刀尖滴着鲜血。
　　她害怕地想大哭，又瞬间明白，挣扎着起来，背着丁一奋力往外逃命。
　　她忽然想起丁一擅歌，她的歌声常常让人入迷。可这紧急关头哪里是探究这些的时候，春樱眯着眼睛在火海中寻找出路。不少烟尘呛入口中，她剧烈地咳嗽。她看不见丁一，若是她现在回头，一定会被丁一的状况吓到无措——
　　丁一摘掉面巾的容貌变得诡异而恐怖，她唱着空灵玄妙的曲子，歌声如精灵穿梭在烈火中，可嘴巴、鼻子和耳朵却缓缓流出了鲜血。粉尘呛进丁一的喉咙、缺氧让她感到窒息，她像一只濒临死亡的鱼，在用最后的力气吟唱生命的末章。
　　是的，丁一擅歌。在万花阁的时候，她便发现自己的歌声常常让人入迷。
　　她优美的歌声里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量，可以穿破人的耳膜、抵达人的脑海、找到他们的欲望所在。在她的歌声里，人们的执念和欲望就像长出了翅膀，可以带着他们轻盈地遨游天际，可以去到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万花阁的歌不需要消耗丁一太多力气，那些创作于勾栏中的词曲无非是唱些痴男怨女，只需要让人意乱神迷就行。但此刻，她吟唱的不是那些淫词艳曲，她嘴里唱出的是一首根植于她脑海中的曲调。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歌。或许在她婴孩时期她便会了。在万花阁的后院，在无数个被伤口痛醒的夜里，她睁开眼，仿佛幻听一般，耳边时常有人幽幽地给她唱着这首歌。是来自于她的姆妈，还是她曾经暗恋过的少年郎？她不知道，只知道这首曲子有一种魔力，让她感觉安全和平静，可以抚平她内心中那些坚硬破碎的褶皱。
　　而此刻，这首歌化作她无形的武器。她凝尽全身精力，全神贯注地吟唱着。音波像层层空间涟漪往外扩散，也像干涸的海绵拼命汲取她全身瘦弱的力量。左腹的伤口流着血，五脏六肺似乎都要从那个出口流出去，手臂的力量在烈火的烘烤中逐渐散去。
　　丁一有些挂不住春樱的肩膀了，她的歌声开始断断续续。
　　她们刚逃出游廊，一大根梁砸下来，差点砸到春樱头上。丁一失了手，从春樱的背上重重摔落。又一根大梁砸下来，横在她与丁一之间。
　　“丁一！”春樱叫道。
　　丁一仍痛苦地唱着，透支最后的力量。她的眼里也流出了红色的血，汇集在她尖尖的下巴。苍白的脸和鲜红的血形成鲜明对比，竟让她如同妖艳鬼魅。
　　她颤颤巍巍地举起左手，指向左边——左边有条路，她让春樱快跑。
　　这一幕，好像十年前丁芸向春樱告别。
　　“不！”春樱猛烈摇头，她爬起来，试图跨过这燃烧的房梁。可就在这时，一把玄冥色的利剑如电光般射出，黑色的身影如轻燕般敏捷，随从指剑直奔丁一，大喝道：“住口！”
　　丁一瞳孔震缩，眼看剑尖就要挑破她的喉咙，一个胖乎乎的灰色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春樱！
　　歌声停了。
　　利剑刺破春樱娇嫩的皮肉，穿透她的胸膛，血顺着锋利的剑头，一滴一滴掉下来。
　　滴到灼热的地面，又挥发不见。
　　随从撇开春樱的身体，看见丁一扭曲又震惊的血泪双眼——她眼里残留着春樱的样子，春樱半合的嘴型是还未说完的“丁一”。
　　随从冷笑一声，将剑从春樱的身体里拔出。那是一把极薄的玄剑，烈火中仍泛着清冷的寒光。随从逼近丁一，高高举起了长剑，就在即将斩下之时，丁一被人猛得后拉，一道白影翻身下落，电光一闪。
　　一把青碧色的刀狠狠地接住了下辟玄剑！
　　-
　　刚下楼没几步，齐健和尉迟霁林的脚步便顿住。
　　澜洛城的西南方向升起了冲天火光，他们站在轩客楼的四层，可以清晰地看到无情的火光淹没百年老店“发记”典当铺。
　　“不必再去了。”齐健遗憾道。
　　尉迟霁林静立在他身旁。他抬起头，久久地仰望天空，这是一个晴朗的晚上，星月粒粒可见，而东南方却云雾飘渺，一颗荧惑若隐若现，云雾后又似有五心连珠。
　　“是天意啊！”尉迟霁林双眼温热，喟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