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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暧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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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将军府西侧一角,琴声袅袅,宛如泉水叮铃,听到的人莫不是停下步伐聆听,谁说“此曲只应天上有”来着,应该就是说这样的琴音吧,陶醉的何止是人,连天上的鸟儿都停驻下脚步。一曲罢,意犹未尽的人们仍未有离去的意思,想要多听一首,于是,所有人都后悔了。
一声尖锐的高音,破空而出,惊动了树上的鸟儿,哗啦啦一林子的鸟儿全部飞跑了,驻地聆听的人们全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拍着胸脯暗想,这是什么样的差距啊!简直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对比……
“四……四小姐。”
琴师苍白着一张脸,惊魂未定地看着我,就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
睁着无辜的眼睛,眨巴眨巴望着那个长得还算清秀的琴师,他的脸色引起了我小小的内疚感,好像吓到他了……定了定神,琴师不安地观察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四小姐以前从未碰过琴?”
额……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啊……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抬起毅然的眼,摇摇头,只见琴师一脸愕然。想来也是,哪个名门闺秀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摊上我这个不知从哪个渠道偷渡而来的现代灵魂,不要说琴棋书画,连我房间里的书我都是需要好好研究才能读懂那些艰涩的文字。严格说来,在这里,我算是半个文盲。
啊……话说了这么多,还没交代我为什么会开始学琴。说起来,还要追溯到三天前,在楼少君把我从醉花楼送回去的路上,很不幸的,我们碰到了日日在家诵经百年难得出门一趟的大夫人。想到当时那顶轿子停在我面前,我还在那里嘻嘻哈哈地“挑逗”楼少君,逼迫他多说几句话,我就不禁开始感叹自己少根筋的恶习。
犹记得大夫人走出轿子时,我因为惊吓而被自己口水呛到咳个不停,那个楼少君也不知是好心还是故意,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温柔地给我拍背,害我一下子连咳嗽都忘了,直愣愣地看着他,那诡异的场景,恐怕把大夫人和她身后的随从都吓呆了。
现在想想,我都想抽自己一个嘴巴,被人抓个现场也就罢了,事后还被楼少君抢了个先,暧昧的解释把大夫人一行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张着半天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从头到尾只能睁大眼看着楼少君,他那从容而淡漠的样子连我都开始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什么几日前相约游湖,狗屁!这不是助长将军府的流言嘛!
不过,说到底,我还是没敢反驳他的话,难不成我要自动招供我是从后门偷溜出去的,而且是为了追偷我荷包的贼不小心进了青楼才碰到楼少君的?这样的供词只会比现在被流言缠身还要惨,所以,我识时务地接受了楼少君隐晦的“好意”。结果就是大夫人突然让我修身养性学习大家闺秀该懂得的一切东西,按照小翠的说法,这是为了配得上楼家小少爷侯爷的身份,我倒!
虽然一直在抱怨这种非人待遇,小翠和小鬼却是没人同情我的,主要还是因为后来我做的那些让人瞠目的事儿,比方说,三天内吓跑了教我琴棋书画的十个老师……
如今,将军府已然换了新的流言。传说中,将军府的四小姐比祥少爷还要厉害,当年的祥少爷也不过是两年内赶跑了十个老师,何况那些老师就算被吓得不轻,也还是夸奖祥少爷天资聪颖,而四小姐……
那些个老师表面上都是向大夫人直摇头说自己不够资格教四小姐,其实大家都清楚那些老师都在背后说什么,他们那一致的口径“朽木不可雕也”,从此成就了四小姐在底下人眼中“朽木”的形象……
“唉……”
长长地叹了口气,状似哀怨,可怜巴巴地接过小翠递来解渴的茶水。
“小翠,我真有那么笨吗?”
“怎么会呢,小姐只是比平常人更多需要点时间学而已,是那些先生没耐性。”
小丫头闪烁其辞,我心底暗笑,继续扮怨妇。
“唉……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先生肯来教我。”
小翠张着嘴想说有,可大概又觉得实在有违事实,索性闭上了嘴。当然不会再有人来,我这个四小姐的名声估计已经在整个城里臭得亮堂堂了。
试问哪家小姐画个画写个字,能毁了十几支画笔,三个上好砚台,最后甚至把先生带过来的听说是某个名家的画作也给毁了,把那个白胡子老伯心疼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想想哪家小姐学个棋会把一副好好的棋弄得七零八落,先生教了半天连最起码的规则都没搞懂。
再想想,会有哪家小姐弹琴堪比拉琴,扯断琴弦不算,那拨出的声音离美妙差十万八千里,离魔音相似度百分百,照那个年轻琴师嘀咕的话来说,就是污人耳朵。这都是其次,惹他生气最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在他示范弹奏时,睡着了……
然后,我是在被小翠叫醒的情况下看到琴师一脸愤然,像是刚被我侮辱了一般,搞不清状况的我打着哈欠问了一句“要开饭了吗”,结果,那琴师气得整个人都抖了,颤着手指指着我,你你你……你了半天,不理他,我转头对小翠说“我饿了”,直接后果就是我回头时看到了琴师忿然离去的背影,呵呵……如果他能回头看看,就不会遗漏我奸计得逞的笑容了。
阻碍我平静生活的人是都赶走了,可主导者还在继续。大夫人不屈不挠的坚韧个性着实让我大大地感叹了一番,从小翠嘴里我得知了大夫人在城中重金聘请先生的事,也许是我的事在城中被传了个遍,上门来的人寥寥无几,注意哦!是寥寥无几,也就是说,还是有孔方兄的。为了我往后的平静生活,先下手为强成了我必走的一步棋。
要说将军府里有谁能够改变大夫人的主意,我能想到的只有端木靖了,毕竟,他才是真正主事的。不过鉴于几次见他都是不可亲近的模样,心底还是没谱,所以,当他淡漠地点头同意我没有天资学习琴棋书画的观点时,我心中的那个狂喜一鼓作气跑到了楼顶,然后……被端木靖的一句话赶了下来。
“学武吧,那晚看你使剑使得不错。”
手中的丝帕飘飘然落了地,此时,一道身影遮住了我错愕的脸。端木靖端着茶,啜了一口,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你来的正好,以后苑儿就跟着你习武。”
扭动僵硬的脖子,目光呆滞望向那个可怜的正好撞上枪头的成为我以后武术指导教练的某人,来人显然比我镇定,只是一闪而逝的讶异,马上恢复了原状。
“习武不难,能将自己所学之精髓教会他人才是最难,这是你最后的考核,能做到吗,少君?”
来人,即楼少君是也,默默点了点头,于是乎,一桩黑色交易在这个敞亮的书房内成立了。至于我这个主角,完全没有人理会,那两个大男子主义者根本不屑注意我瞬间耷拉下的脑袋,还有仿如世界末日般的表情……
我是个怎样的人呢?聪明?或是,愚笨?曾有朋友给了我这样一个评价:水瑶,你是介于黑暗与光明之间的个体,你离两个极端都很远,但同时又离它们很近,这一切,都视你的心情而定。这么高深的话,我当然是一时明白不了的,后来经旁人解释才明白,不就是说我有时精明有时笨嘛!拐了七八个弯,差点就把我给绕进去了。
其实我对自己还是挺了解的,所以我给了自己两个字的评价——平庸。鉴于彻底贯彻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庸之道,我有着如下的人生准则:外貌,不需要太好,没残疾就好;成绩,不需要太好,中等便可;朋友,不要太多,两个知己足够;钱,不需要太多,够花就行……如此这般,我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差,可这几天的习剑生涯足够颠覆我的观念,或许,大概,可能,其实,我就是属于笨蛋一类,不只是平庸那么简单……
零零落落地舞着剑,招不成招,记了前招忘了后招,记得动脚忘了动手,记得弯手腕却忘了剑不该指着自己……
“啊!”
第n次没把剑抓稳,掉在了地上,心情低落得无以复加,我以前学太极剑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那么难呢?耷拉着脑袋,有只手捡起了剑递到我面前,我没动,嗫嗫嚅嚅道。
“我早说过我没那个天份,那套剑法是我唯一会舞的。”
没等对方说话,我又接道。
“我知道,你肯定又会说用心……”
剑塞到了我手中,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缭绕。
“既然知道,为何不用心呢?”
“因为我不喜欢啊。”
“没有人能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撇了撇嘴,我以前就可以啊,当然这话我是不会说出口的,他要问起以前什么时候,我该怎么回答?捏着剑,仔细回忆楼少君教我的那些剑法,愣在原地半天,那些剑法连个影子都不肯给我,一片空白……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传来,有些凉意的手握住我,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般在空中描绘。手臂上冰凉中透出点点暖意的触感让我的思绪开始恍惚起来,片片的绿叶在眼前洒下,微微仰起头,透过竹林缝隙而来的一丝丝阳光落在脸上,竟隐隐生出了惬意的感触。一瞬间,那些艰涩难懂的招式似乎深入了骨髓,不需要过多的思考,身体自然而然地随着本能舞动,已经不是跟随身后那人的动作,更多的,是默契的配合……
人与人接触越多,就会发现许多以前不知道的细节,所谓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在与楼少君相处的日子里我渐渐在发现它的真谛。
楼少君,是一株孤傲的梅,生长在寒栗之中,虽然珍贵,虽然有主人细心看护,但终究只是一株而已。孤零零生于高高围起的篱笆内,远远望着外面的世界,想要触碰,却无法融入,想要自由,却无法得到。那样的身份注定他不同于他人的未来,不想羡慕,不想被伤害,他做的,不过是围起了更高的围墙,傲然而立,孤芳自赏。
可我喜欢这样的楼少君,像被包裹在柔软中的珍珠,一颗小小的沙砾,被磨砺,却始终坚忍,没有过多的抱怨,既然无法改变,就在承受的同时绽放自己的光彩。
也许楼少君是不会明白我的那些故意,故意作弄,故意犯错,故意死缠烂打让他带我出府游玩,故意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为他插上一朵小花,故意……
我喜欢那些故意,喜欢他为难的表情,喜欢他扭过脸时微微泛红的脖子,喜欢他故作冰冷阻止我的恶作剧,喜欢他嘴巴说着狠话却从不实施。那样的楼少君,真实,可爱,也让人心疼。
“楼少,今天我们去哪?”
甩着剑上的流苏,那是我亲自上街挑的,淡紫色的,很漂亮。虽然楼少君曾经严词拒绝把它绑在他的剑上,不过现在的他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杀伤力了,不得不说这对我而言是件好事,至少,我多了一个可以为我掏荷包的人。
“今日不出去,你已经两天没有练剑了。”
楼少君冷着脸拉回我手中的流苏,拿起另一把剑放至我手中。
“上次我教你的剑法可还记得?”
瘪嘴盯着他,手握剑柄,颇有些不悦。盯了好几分钟,见他仍旧不改变主意,鼻子哼气,气呼呼地走至空地,拿着剑当空乱舞一气,刷刷几下,可怜被殃及的叶子落了一地。剑尖往地上一插,抬高下颚,斜视他,不语。
两人默默相望,一个眼睛瞪得老大,一个平静而视,好半天后,楼少君终于轻轻一叹。
“你想去哪?”
嘴角弯起大大的弧度,眼角眯起,笑意轻易在脸颊泄露。好吧,我承认,欺负祖国花朵其实也很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