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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四章(下)。 ...

  •   可以直通绿霖公司所在的20楼的电梯有两部,其中一部正在检修,曾牧在另一部电梯口等了许久,才看到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缓缓下降。
      突然收到哥哥的信息之后,曾牧出来得很匆忙。腰托没来得及戴,裤管没整理好,就连快要饱和的集尿袋也是先上了车以后才在护工小张的帮助下匆匆换好的。再加上刚才下车下得太急,一双残腿到现在都还抖得停不下来。
      他已经很久不曾这么不体面地出过门了。可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在乎这些。
      他只知道,如果不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可能就要永远地失去润秋了。

      那天从医院里回家以后,曾牧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了无数遍与润秋相遇的画面。
      他的直觉告诉他,她所谓的有了男朋友,很可能不过是她编造出来想要让他知难而退的借口。
      否则如果她真的能下定决心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为什么还会用那么痛的眼神看着他。
      她分明就和他一样,从来都不曾真正放下。
      他急切地想要找她问清楚。才发现她已经把他的微信删除,手机号码拉黑,他再也联系不上她了。
      他慌了。彻底慌了。
      这些年,他都是靠着她寥寥的几句回复在拼命地呼吸。她存在,他的一切努力才有了意义。她离开,他甚至连活着都没有了勇气。
      什么祝她幸福,什么逼她放弃……原来,不过都是他自欺欺人的把戏。
      是他不自量力,才会以为他真的做得到大大方方地把她让出去。

      电梯门开了,里面的人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曾牧空有一颗想要立即见到润秋的心,却因为坐着轮椅不方便往里挤,只能先退到一旁,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
      电梯内的人渐渐走空,曾牧推动轮椅的操纵杆正准备进入。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距离不过三五米的楼道口飞奔出来。
      是润秋。是他迫不及待想要冲上楼去见的润秋。
      她跑得很急,瘦得尖尖的小脸脸颊通红,那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很显然是一口气从20楼跑下来的。
      曾牧感到心里一阵刺痛。
      那可是20楼啊。可见她是有多么不想与只能乘坐电梯上楼的他相遇。
      只差那么一点点。差一点点他真的会就这么和她错过了。
      她一定是恨透了他。

      曾润秋万万没有想到,她拼了命地想逃跑,却还是偏巧在跑出楼道口的时候和曾牧撞了个正着。
      匆匆一瞥,他的腰腹明显不受力,整个人在轮椅上坐得歪歪斜斜,没有整理好的裤管下,两条残腿正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导尿管里断断续续往外滴渗的尿液,是很深的黄色,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状态远没有那天在医院遇见他的时候好。
      但她很快移开了目光。
      他好不好,和她还有什么关系呢。
      “小秋,别逃,你过来,好不好?”他满怀期盼地望着她,声音又轻又温柔,仿佛在哄一个受了惊的孩子。
      她心中却警铃大作。非但没有听他的话朝他靠近,反倒是带着一脸防备,朝后倒退了两步。
      “小秋,别,别这样,我错了……”他的表情有些受伤。却仍旧想要试图挽回。
      你错了?如果你知道,这三年来,对你的绝望是如何随着一天天痛苦的等待一点一滴地渗入我的骨髓,你一定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跟我说你错了。
      曾润秋冷笑一声,随后迈开腿朝办公楼外跑了出去。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小秋,不要,不要走,等等,我……”眼睁睁地看着润秋越过自己,消失在办公楼门口,曾牧来不及思考,操纵着轮椅调转了个方向,用最快的速度追了出去。
      跟他一起来的护工小张见状也打算追过去。
      却被随后赶来的曾捷及时拉住了:“先别跟过去。在门口等着就行。”

      曾牧操纵着轮椅,追着润秋离开了办公大楼,驶上了非机动车道。
      “小秋……停下,来,不要,跑了,好不好……”曾牧一路追,一路喊着润秋。
      可他越是喊,润秋就跑得越快,一副非把他甩掉不可的样子。
      他毫无办法,只能狠了狠心,将轮椅的速度开到最快。
      曾牧一只眼盲,另一只眼视力也不好。在周末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飙轮椅自然是很危险。
      但那又怎么样呢?此刻他内心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要让她走,不要让她再次消失在他眼前。
      曾润秋一边不停地往前跑,一边回了几次头。见始终都没能把曾牧甩掉,干脆把心一横,拐进了一条坑坑洼洼,已经停用准备重修的辅道。
      这样,他总追不上来了吧。曾润秋渐渐放慢了速度,停下来喘了几口气。
      也就是在她停下来喘气的这几秒钟,身后传来“嘭——”的一声。

      曾牧没有想到,润秋为了甩掉他,会突然拐进一条破损的辅道。
      他今天用的是一辆轻便型的电动轮椅。速度虽然要快一些,但稳定性不是那么好,防侧翻功能并不完善,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快速行驶,可想而知会发生些什么。
      但眼看着润秋已经放慢了脚步,就停留在他前方十几米之外的地方,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轮椅往前开了过去。
      地面上破损之处太过密集,曾牧操纵着轮椅难以避让,刚开出几米,轮子便被一道深沟绊住,连人带轮椅向左侧翻在地。
      三年来的坚持复健只能稍微改善一些曾牧的身体状态,但绝不可能改变他重残的事实。轮椅翻倒以后,曾牧能动的左手着地,被压在身下,身体又被束带固定住,整个人都被困在侧倒的轮椅中动弹不得,瘫痪的双腿和右手反而不合时宜地活跃起来,剧烈地抖动着,看似在拼命地挣扎,实则根本无用。

      “小秋,我,摔倒,了,动,不了,帮帮,我……”曾牧压抑着痛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唉……”曾润秋长叹了一口气。
      刚才那么大的响动,她自然是听到了。根本不需要回头,她也能猜得到发生了什么。
      原本还以为能甩掉这个麻烦。这下好了,麻烦更大了。
      曾润秋一转身,便看到曾牧的轮椅侧翻在地,而他整个人被困在翻倒的轮椅中,瘫废的三肢一阵阵地痉挛着。
      已经设置了交通警示牌的辅道上几乎没有行人通行。曾润秋就算是内心有十万个不情愿,此时也狠不下心就这样扔下不能动弹的曾牧独自离开。况且,他之所以会摔倒,和她根本脱不了干系。
      曾润秋低着头,开始往回走。刚走了几步,便看到摔倒在地上蹭了一身沙土的曾牧脸上居然露出了几分笑意。
      曾润秋一度怀疑自己是看错了。都摔成这样了,还能笑得出来?他莫不是把脑子摔坏了?

      “这样的路你也敢把轮椅开上来?你不要命了?”曾润秋在曾牧身边半蹲下来,一边动手去解他身上的束带,一边白了他一眼。
      “小秋,比,命,重要……”曾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说的完全是大实话。可润秋显然并不想听,马上瞪起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威胁他:“曾牧,你再给我说这样的话,信不信我现在就不管你了?”
      “信,信……我,不说……不要,不管,我……”曾牧一脸委屈的表情。
      那颗恨着他的心,突然就软了一下。
      曾润秋讨厌这种感觉。
      “伤着哪里没有?”曾润秋解开曾牧身上的束带以后,用手轻轻在地上扫开相对干净的一小片,脱下自己的小罩衫铺上去,然后开始努力地把他的身体往外抱,“弄疼你的话就告诉我。”
      曾牧低低地“嗯”了一声。
      曾润秋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瘦了,还是曾牧这些年变得结实了一些,单是把他从地上扶抱起来,就已经有些吃力。
      “自己能坐得住吗?”曾润秋感觉曾牧好像没什么力气,大半重心都在自己身上,只好暂时维持着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搀抱着他的姿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这不问倒还好。一问完,曾润秋便觉得往自己身上压来的分量好像又沉重了几分。
      那人却还一脸无辜地望着她:“我,没戴,腰托,坐,不住……”
      “那你做了三年复健,都做到哪里去了?”曾润秋嘴上没好气地问他,却还是主动换了个姿势,揽住他的腰,以便他能够倚着自己的身体坐得更稳。
      他也就很不客气地顺势把脑袋也靠了过来,紧贴着她的肩膀:“我,努力,了,但,还是,那么,没用……小秋,你会,嫌弃,我吗?”
      “我……”如此暧昧的姿势下,如此暧昧的问题。曾润秋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的心跳得飞快。跳得有多快,也就有多疼。往事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飞速掠过。温暖的,甜蜜的,然后,又回到分手的那天,他流着泪却又冷酷无比的脸。
      她突然就清醒了。
      她不要给他再伤害她一次的机会。她不要。
      即使,是以为了她好的名义。

      曾牧不明白为什么润秋才刚刚开始有些松动的态度瞬间又恢复了冷漠和抗拒。
      她推开了他,把他半拖半抱到翻倒的轮椅旁,让他暂时靠坐着,然后自己去找来路人,帮忙扶起轮椅,把他抱坐了上去。
      全程除了必要的交流,没有多发一言。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路人离开后,润秋默默地帮曾牧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扣好他身上的束带,又把他的轮椅推回平坦的路段,然后转身就要走。
      “小秋……”曾牧急忙叫住她。
      “又怎么了?”曾润秋停下了脚步,语气却极不耐烦,“还有什么事的话,给你哥打电话。”
      “小秋,我,我的,左手,受伤了,抬不,起来,推不动,轮椅,也,打不了,电话……”曾牧小声地说着。那样子说不出地无助可怜。
      “刚才怎么不早说?”曾润秋马上撩起他左手的袖子来查看。
      果然,不仅手臂手掌上都有多处擦伤,手腕处更是红肿了一大片。她轻轻一碰,他立即煞有其事地“嘶”了一声。
      “你真的是……”曾润秋气结。
      “我,真的是,很麻烦……我知道……”曾牧低眉垂眼,一副虚心接受指责的乖巧模样。然后小心翼翼地提出请求:“小秋,能不能,送我,回去……就回到,刚才的,办公楼,就行……我哥,应该,还在……”
      “真是败给你了。”曾润秋苦着脸抱怨一句,也只能乖乖又绕回曾牧身后,握住轮椅的推柄。
      曾牧对润秋说谎了。他的手受伤不假,很疼也是真的,但还不至于严重到抬不起来的程度。
      可他已经想不出别的理由来挽留她。
      虽然他很清楚,用说谎骗来的这短短一小段路,也换不来她的回心转意。
      但仅仅只是多和她说两句话,多感受一会儿她在身后温柔的鼻息,也是一种短暂却奢侈的幸福吧。

      秋日的微风轻吹。润秋推着曾牧的轮椅,安安静静地往前走。
      曾牧试图和她说话。但她一句也没有回应他。
      他背对着她。所以并不知道,陪他走的这一路,她的眼里始终都噙着泪。
      是该好好跟他告别了,对吧。这个自己曾经想要一直推着他的轮椅,走到天荒地老的人啊。

      办公大楼近了。曾润秋远远地便看见曾捷和另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大门外,正面露焦虑地翘首等待着。
      她放慢了脚步。
      然后俯下身,双唇凑近曾牧的耳边。轻轻地说:“曾牧,你知道吗,靠近你,我会痛。所以,这次换我求你,放了我,好吗?”
      他的心脏像是被十万伏的高压电击中,瞬间痛到麻木,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整整三年了。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当年说这句话的自己有多残忍,听这句话的她有多绝望。
      他忍着疼痛,颤抖着受伤的左手,艰难地将轮椅调转,朝向她离开的方向。
      可她早已走远,留给他的,只有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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