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姿花传》（修改版）》漪露心

15、十五

　　不知过了多久，她依稀听见鸟儿鸣啭的声响，抬头看去，苍茫的天空里，只残留着一抹淡淡的晚霞余晖。
　　她想到自己的职责，猛地惊醒过来，拔腿就往岱舆宫跑。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穿过斗篷，即使在奔跑中，依然寒意彻骨。
　　跑到紫宸殿的殿前广场，忽见几盏红纱珠珞灯笼逶迤而来，排得十分齐整，在宝蓝色的天空下，就象一串冰糖葫芦。她一时看不清是哪宫的主子，心中惊疑不定，连忙缓下步子，垂手站在一旁。
　　一人在她面前停下，沉声道：“到哪里去了？”
　　开阳惶恐地抬起头，那人瞧了她一眼，声音不自觉地缓和下来，“太后说你不到午时就走了，一下午的时间，你去哪里了？”
　　开阳看着皇帝亮晶晶的眼睛，呆了一呆，轻声道：“我一时贪玩，在外面坐了会，忘记了时间……”
　　禺疆听她说得可怜，心一软，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住她，却并不说话。
　　开阳见鞠蒯和一众宫人、侍卫仍然站在原地，便轻轻跟上去。皇帝握住她冰凉的手，继续朝前走。
　　开阳本想挣开，可是想到悦意和弄笙那些恶毒的话，心里顿时像油煎火燎一样，也没了这个念头，任由他握着。
　　“朕今天早上做了个梦，梦到一条蝮蛇游入帐中，咬朕的手臂。”两人走到绍兰亭，禺疆道：“朕前日批李荣隽任吏部尚书，昨天下午，卫王就带人闯入阁部，今天早上，李荣隽上奏请辞，卫王提议，让朕命他的一个侄子任此职。”他突然转过身，凝视着开阳，说了一句无头无尾的话，“你怕不怕？”
　　开阳知道他说的那条蝮蛇是谁，轻声道：“我记得书上说过，蝮蛇螫手与壮士断腕寓意相同，只要当机立断，未尝不是吉兆。”
　　禺疆听她的话正合自己心意，心中十分高兴。低下头去，只见她的面孔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乳白色莹光，晶莹清澈的瞳仁宛如银紫色。心不由迷离恍惚起来，微笑道：“你净看些古怪的书，回去后把名儿写下来，过几天我也找来翻翻。”
　　听到这句简单平和的话，开阳觉得心里仿佛有一股暖流流过。
　　或许是树上宫灯照射的缘故，或许是傍晚雾霭的缘故，皇帝刚毅的脸庞柔和了不少，给人一种难言的亲切信任的感觉。
　　默默相对良久，禺疆握住她的手，一起回到岱舆宫。
　　烈毅和项御寇站在含凉殿门口，见二人携手进来，连忙上前请安。四人进了翔鸾阁，暖阁内只有几个新来的太监伺候着，把茶水和小食送上后，自动退到甬道上。
　　开阳知道这两人是皇帝的心腹重臣，怕自己在这里有所不便，正要退出去，却听他说：“你一下午没有进食，烈毅和项大人都不是外人，你不用拘礼，先吃些糕点，待会再让御膳房的送饭菜来。”
　　烈毅和项御寇互看一眼，都没有说话。
　　开阳心乱如麻，见皇帝含笑看着她，只有低声应了，背过身子吃东西。那三人则在一旁商议如何剿灭卫王一党，丝毫也不瞒她。
　　此后接连数天，禺疆一边与卫王虚与蛇委，一边暗中布置。
　　开阳这时才知道什么叫做权力之争。
　　禺疆继位初期，国家最高权力由太后、卫王、朱雀共同掌握。其中，太后的权力来源于祖制的规定；卫王的权力来自他多年的苦心经营；朱雀的权力则是武帝赐予的。
　　依照制度，在举行成人礼之前，禺疆不得亲政，而由太后在众臣监督下代他行使王权。最重要的表现就是，调动军队的文件上不仅要盖皇帝玉玺，而且要加盖太后玉玺。
　　虽然太后与皇帝之间并无矛盾，但由于卫王年轻时战功显赫，许多大将都是他的门生或好友，所以他实际掌握的军权比太后和皇帝还要大。这也是此次安东、安西都护府都督出兵助他的原因。
　　更严重的是，卫王不仅蓄养了数千门客，而且还得到了部分朝廷重臣的支持。在他的同党中，除了京畿卫戍统帅邴吉安外，还有内史肆王晔、辽东侯李晞、散骑常侍高乾、清河郡王杨元罗、中郡王高道渚、黄门侍郎温徽、通直散骑侍郎李天穆等二十余位朝廷高官。
　　京畿卫戍统帅、内史都是国家的要害部门、关键职务。京畿卫戍统帅掌管京城治安，内史为京畿地方最高行政长官。有他们相助，卫王几乎已将京城掌握在自己手中。若不是慑于朱雀无形的威慑力，禺疆势不能维持现在的局面。
　　商议过后，禺疆最终决定，在冬至的前一天——十一月二十九日动手。
　　皇帝冬至出城祭天是宗庙大事，按照惯例，冬至前一天的五更二点，九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须齐聚皇城，听候调遣。
　　这是剿灭卫王一党的最佳时机。
　　十一月二十八日下午，禺疆下旨，命卫王明日辰时来含凉殿见驾，商议冬至祭天之事。
　　开阳站在岱舆宫最高的舞凤台上，纵目四眺，发觉此处的确是动手的最佳地点。
　　岱舆宫殿群庞大，从安化门进来后，经过巨大的殿前广场，为第一重大殿——举行大朝会的紫宸殿。从紫宸殿东西两厢出来，是皇帝每月朔望见群臣的宣政殿。殿后有廊庑围成的宽约百余丈的殿庭，称为中庭。
　　过了中庭，便是含凉殿。含凉殿后有横亘全宫的第一道横墙，东西两处开有安东门和安西门，两门之外，即是后宫。
　　岱舆宫实际上是以含凉殿为界，前面的紫宸殿、宣政殿是朝区，含凉殿到翔鸾、栖凤二阁，以及其后的水斋、清秘阁为寝区，也就是属于后宫的范围。这里四周高墙围绕，守卫森严，即使是王公亲贵，未经传召，亦不得擅入。
　　皇帝借她接替顾如海之机，把寝区伺候的人全部换了。而皇后的含元宫、嫔妃们居住的明光宫、延英宫、温室宫、章乐宫等与清秘阁之间隔有一条横街，即使这里发生兵斗，后妃那边也不会知晓。实在是最适合伏杀不过。
　　晚上，暖阁里只有开阳一人伺候。禺疆凝视着烛火，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开阳给他端上一杯茶，退下时，不经意地往案上瞟了一眼。只见他面前的纸上写着许多人名，有的是用墨汁写的，有的是用朱砂写的。
　　禺疆看了烛火半响，忽然问开阳：“你可知王允是如何死的？”
　　开阳下午听到了他和项御寇的争执，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想了一想，低声道：“我不敢说。”
　　禺疆一愣，抬眼看去，却见她嘴角含笑，哪有一丝不敢的样子。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恕你无罪，说说看。”
　　开阳答道：“董卓虽被王允设计杀死，但其余党势力并未清除。郭汜、张济等人逃到陕西，派人来长安求赦。王允认为董卓之所以如此跋扈，都是仗着这几人相助，便对使者说：他虽大赦天下，却绝不赦郭、张几人。”她看看皇帝的表情，继续道：“郭汜等人本无意为董卓报仇，听了使者的话后，为求保命，只好命人在凉州制造流言，说王允即将洗荡此处。凉州人人惊恐，都随他们造反。王允与汉献帝在宣平门门楼被叛兵包围，迫于无奈，从门楼上跳下，被乱刀杀死。”
　　“你也赞同御寇的观点？”禺疆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问道。
　　开阳只是笑，并不说话。
　　“史书说王允性格刚毅威严，却太过骄傲武断。如果他能安抚好董卓的残余势力，也不会落得惨死的下场。”禺疆握住开阳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下，笑道：“卫王一党中，除邴吉安、高乾等二十多人外，其他人大多是惧怕卫王的权势而依附于他，倘若全部处以极刑，难免令天下人寒心。朕还是拟一纸敕书，只要他们认罪改过，朕既往不咎。”
　　开阳见他果然与项御寇想法一样，下午只是故意与他争执。大概是少年气盛，即使心中同意，口上也不愿说出来。想到皇帝仍然像个小孩，不由暗自好笑。
　　“卫王明日辰时才到，御寇寅时就能把邴吉安等人抓起来。朕先让他们以为必死无疑，卯时三刻再命鞠蒯把敕书送到皇城去。从这里去皇城要半个时辰，那时卫王已经伏法。那些人失去靠山，却意外逢生，必然对朕感恩戴德，一两年内，绝不会造反。到那时，朕再慢慢办他们。”
　　开阳见他心思缜密，恩威并重，手段高超，不禁又敬又佩。可是敬佩之余，不知何故，竟然生出一种隐隐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