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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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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开阳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夜没有合眼。天刚蒙蒙亮,便去了皇帝的寝宫。伺候他穿衣时,只觉全身冰冷,手忍不住地打颤。
禺疆见她脸色苍白,心中大起怜惜之意,轻轻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你别怕,万一天不佑朕,咱们一起死了便是。”他的口气虽然平淡,话中的情意却十分深重。
开阳伏在他肩上,看着窗外的寒峭晓色,稍一犹豫,点了点头。
禺疆卯时便用了朝食,检查过含凉殿东西两厢的伏兵后,镇定自若地与烈毅说笑。看漏壶的时间已到卯时二刻,对开阳笑道:“你折几枝梅花给太后送去,就说是朕的孝心,等这边事情办完以后,朕再去请安。”
开阳低声应了,正要出门,一个小太监忽然奔进殿来,磕头道:“皇上,卫王爷已经到紫宸殿了!”
原来卫王苦等安东、安西都督陈宽和王城的消息不至,心中烦闷,卯时便从府中出发,竟比禺疆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
此举大出禺疆的意料,他浓眉一皱,吩咐鞠蒯立刻把敕书送去皇城。
鞠蒯想到卫王的威猛和凶悍,四肢顿时软如棉花,拿着敕书的双手更是簌簌发抖。勉强支撑到殿前,瞧见卫王异常魁梧的身躯正大步过来,脸色大变,一跤跌坐到地上。
禺疆见他如此无用,勃然大怒,踢了他一脚,压低声音喝道:“还不快去?”
鞠蒯也想镇定下来,但他实在怕卫王怕得厉害,越想移步越动不了。开阳站在窗边,见卫王已到中庭,心中焦急,低声道:“皇上,我去送。”
禺疆万万不愿让她冒险,只是摇头。然而情况已是刻不容缓,开阳无暇再说,迅速将敕书放进袖中。走下台阶时,与卫王正好相遇。
虽然二人对彼此的关系心知肚明,但几次见面,都如陌生人一般。因此开阳看见他,只躬身行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卫王抬抬手,瞧见她袖中露出黄色一角,随口道:“这是何物?”
开阳心头一跳,恭声道:“回王爷的话,这是圣旨。”
按照规矩,圣旨由大长秋林轼臣传送,断无宫正传圣旨的道理。卫王念头转到这里,面上露出怀疑之色,“林轼臣呢,为何由你传送圣旨?”
禺疆和烈毅在殿中听得分明,生怕开阳露出马脚,被他擒住。二人对视一眼,掌心都不觉沁出一层冷汗。
开阳知道卫王智勇双全,自己脸上稍有异色,立刻就会被他识破。倘若他逃了出去或是走漏了消息,后果不堪设想。当下心念电转,抿嘴笑道:“给奴婢的圣旨,自然不劳林公公传送了。”
禺疆听着开阳的答话,心忽然跳得十分剧烈,几乎要从口腔里蹦出来,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她也是这般待我的,原来她待我也如我待她一般……”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生死攸关之际,为何心中竟然如此快乐。
卫王见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立时悟出她的意思,想必皇帝封她做了嫔妃,悠悠叹口气,“原来我的一番苦心安排,都是为你做了嫁衣裳!”他自以为江山马上到手,因此话中并无懊恼,倒颇多讥讽之意。
开阳只作听不出,含着笑瞟了他一眼,道:“真的呀?”顿了一顿,又掩住嘴,轻轻笑道:“那奴婢真要多谢王爷了。”
这一娇一嗔,做得自然无比。放下袖子的一刹那,阳光从背后照过来,小小的面孔如清晨鲜花上的露珠,晶莹璀璨,明艳不可方物。
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另一人,一时迷惑住了,怔怔地瞧着开阳,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半响,冷风吹醒了他,知道与那人一朝为敌,已是终身为敌,脸上现出萧索之意,对开阳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开阳松口气,快步走开。走到紫宸殿殿前广场时,突地打了个寒噤,这才知道刚刚有多害怕。
所幸一路都很顺利。到了宫城和皇城中间的华林门,一个侍卫察看了腰牌,立刻带她去了御史大夫的官署。
项御寇接到敕书时,脸上毫无意外之色。道谢后,命一个叫小音的侍女陪她去大兴宫。
开阳暗暗奇怪:“这位项大人难道会神机妙算,不仅知道皇帝会派人送敕书来,竟然连我要去大兴宫也知道。”
这些话她当然不便说出口,躬身行了礼,在小音的陪同下离开。
小音年纪比她稍长,容貌冷艳,寡言少语,两人一路上也没讲到三句话,很快就走到了大兴宫的和平门。小音微笑道:“我不是宫城的人,不敢进去,就送姑娘到这里罢。”
开阳知道她绝非普通侍女,连忙笑道:“多谢了,姐姐请回。”
几个太监宫女正在殿前广场打扫,见她来了,个个争着上前问候。开阳一一含笑招呼,然后到暖阁给太后请安。
今天当值的是小青和碧竹。两人对开阳微微一笑,一左一右打起珠帘。开阳朝里看了一眼,只见太后侧身躺在炕上,看不清面孔。银姑坐在下面一张软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微一踌躇,轻轻走进去。银姑见到她,仿佛被吓了一跳。她瞄了瞄炕上,对开阳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开阳点点头,垂手站在一边。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太后轻轻叹息一声,问:“宝珠回来没有?”
银姑答道:“宝珠还没回来,皇上让开阳来给您请安了。”
太后坐起身,看了开阳一会,微笑道:“我看你辰时没过来,当你不来了。”
开阳瞧她神色怔忪不宁,以为是担心皇帝,轻声安慰道:“皇上安排得十分妥当,想必是没有问题的。”
“这孩子的脾气我最清楚,他要是下定决心去做,自然是没什么不能成的。”太后说着抬起手,轻轻抚了抚鬓边的发脚,目光苍茫,似乎想起无数前尘往事。半响,才又道:“既是辰时动手,你怎么现在才来?”
开阳听她语气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便把卫王提早来到,她去送敕书之事简单说了一遍。对于一些不可说的地方,比如她把敕书说成圣旨等等都略了去。
太后笑了笑,道:“难得你胆子大,不怕他,不然,不然……”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神色,目光在开阳脸上转来转去,过了好一会,叹口气,道:“你要是饿了,就让碧竹去传膳,吃了饭,才有力气活下去。”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开阳即使不知内情,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她不敢贸然答话,眼睛一斜,见银姑点了点头,这才低声道:“是,多谢娘娘赐饭。”
碧竹连忙带人去御膳房,不出片刻,饭菜便抬了上来。
银姑上前伺候太后起身,开阳瞥到她枕下有个蓝茵茵的宝石。她跟随皇帝有段时日,也常和烈毅说话,知道不少事情。见那宝石被太后如此珍重地对待,心中暗暗吃惊。
两人各怀心事,都吃不下饭,草草喝了几口羹,便命人撤了。
开阳不知皇帝那边情况如何,心中担忧,一直看着门口。见帘外蓝色人影一闪,以为是皇帝派来的人,表情立刻紧张起来。
进来的却是宝珠。她对太后行了一个屈膝礼,笑道:“奴婢打听清楚了,皇上安然无恙,逆党已全部抓获,请娘娘放心。”
太后脸上却没什么喜色,问道:“卫王府的情况如何?”
“奴婢听烈大人说,卫王爷刚一离开,王府的门客和家僮就全部被制住,胆敢反抗的元凶首恶俱已伏法。”
太后忽然将拨火炉的小铜棍重重掷在桌上,厉声道:“你跟哀家说话,为何不跪?”
除银姑外,所有人都愣住了。
宝珠一向谨守本分,今日实在是为皇帝和太后高兴,一时忘了形。见满屋子人都看着自己,脸窘得通红。她年纪不大,又一直受宠,突然遭此委屈,心里如何受得了,又不敢哭出声,泪珠子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十分可怜。
银姑虽然有心为她求情,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口,只在一边轻声道:“娘娘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
开阳猜到之前所料不差,想到自己在这次事件中的所作所为,背上霎时惊出一层冷汗。只盼皇帝早些来请安,好随他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垂下眼睛的时候,忽然瞟到宝珠眼中泪光莹莹,嘴唇青紫,不由踌躇起来,暗暗想道:“你在这里时,她如对妹妹一般对待你。现在她有难,你为了保命,却在一边装聋作哑,视而不见。你这样跟悦意、弄笙又有什么区别?”这样一想,就再也站不住了,一咬牙,跪下道:“宝珠也是一时糊涂,开阳斗胆,求娘娘看在她往日辛苦的份儿上,饶过她这一次。”
太后脸上寒气更甚,正要说话,只听外面一片请安的声音:“奴才见过皇上。”
太后一惊,面色立即缓和下来,微笑道:“算了,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