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洋》为你执笔

3、往昔一

　　军营内，失魂落魄的少年紧紧抓住床上女人的裙摆，对一个个上前劝慰的官兵置若罔闻。

　　“走开！别碰她！”

　　“哎你这小子！怎么还打人！”崇楼吃痛的缩回了手，看着面前过分倔强的少年实在是头疼。

　　等万裴尘和宋煜赶来早就过了午时，崇楼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急忙上前相迎——

　　“万军长，你可算来了，那小子就快把军营掀了！折腾一上午，到现在还没消停。”

　　“带我去看看吧。”

　　万裴尘现在也是心力交瘁，还有很多事等着他汇报和处理。真希望这孩子不要太磨人……

　　“哎军长，你昨天救的谁啊？”

　　见宋煜疑惑的看着自己，万裴尘摇头答：“我不记得有见过他。”

　　“这样啊，”对此，宋煜表态道，“那你小心点，他怕是讹上你了。”

　　出乎他们的意料，少年一见到万裴尘就很快平静了下来，恼怒的神色被张皇无措所取代。万裴尘则尝试的喊道:“小家伙？”

　　见少年垂眸沉默不语，万裴尘顿时有些心疼起来，他轻声说:

　　“是你阿娘，对吗？”

　　万裴尘伸出手想擦拭少年脸上的尘土，却发现指尖湿漉漉的，少年哽咽着松开了拽紧母亲衣摆的手。

　　“哥……救救她吧……我不能没有她……”

　　万裴尘愣住了，他实在是不记得在哪见过这少年……只是少年哭成了泪人，仿佛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他只能抚摸他的后背，就像他小时候哄昭雪一样。

　　“抱歉，我也…无能为力，”

　　深知失去母亲的痛苦，万裴尘叹了口气，回头示意宋煜先出去。

　　宋煜见这状况自然是一头雾水，只好看万裴尘的眼色默默退了出去。

　　“……好些了？”

　　仿佛是掉眼泪都用掉了所有的力气，渐渐地，少年神情也木然了起来，万裴尘仅仅和他四目相对，也能读懂他眼里深深的绝望。

　　“小家伙，我们见过吗？”

　　万裴尘低声细语，生怕少年受惊。少年抬起头，声音明显有些嘶哑:

　　“我叫，白衍生。”

　　“你叫白衍生？好名字……等等……衍，生？”

　　帐里突然安静下来，万裴尘一愣，随后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小白？”

　　万裴尘再次仔细地打量起自称‘白衍生’的少年:少年眼睛泛起了红血丝，风尘仆仆的样子实在是狼狈，但要是仔细端详也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白衍生生得长眉若柳，明眸皓齿，不知是不是还未长开的原因，他的五官分明而柔美，惹人爱怜。可这狼狈不堪的样子，也难怪万裴尘完全不认得。

　　这可是白家的独苗，掌上明珠啊。

　　万裴尘第一次见到衍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清楚的记得，白先生是个非常有头脑的外交官，而衍生的母亲则是北豫出了名的‘红颜美人’。白衍生应该是含着金汤匙长大才对，但现在在他面前的少年……

　　“我现在这个样子，被取笑也是应该的。”

　　少年自嘲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万裴尘的心情也是五味杂陈，他没想到再见是这副光景。

　　“说的什么话？谁要笑你？”

　　他本是想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又怕扯到白衍生的伤疤，终还是对这件事缄口不言。

　　倒是白衍生开的口：“你想问就问吧，我都告诉你。”

　　事无巨细，只要他问，白衍生果真全盘托出，万裴尘：“这么说来，是白先生安排你回国的？”

　　白衍生道：“是我要求的……我想见见她。”

　　白衍生垂眸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女人，眼睛又抑制不住的泛红起来。

　　“……”战争肯定会波及无辜的百姓，只是当万裴尘每一次见到这天人永隔的场景，还是止不住的愧疚与难受。

　　仿佛看穿了他想法，白衍生平静的说：“哥，这不怪你们，是你救的我。”

　　万裴尘有些诧异，这已经是白衍生第二次叫他哥了，而且叫他小白……似乎也默认了？

　　至于那时候和白衍生的关系如何，万裴尘觉得自己在白衍生眼里并没有生厌的地步。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当年万裴尘在北豫求学时正是北豫最混乱的时期，换了政府百姓的生活也没有得到任何改善。罢工啊，游行啊，大多人也因此坐了大牢。

　　或许是年少气盛，万裴尘那时候理想可远大了，发文章，参游行，和有同样抱负的青年做杂志，总觉得自己能做番大事业。

　　对罢工罢课这事，江海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哈哈哈，简直是大快人心啊！谁和那破政府受窝囊气…赔了那么多银子，脸是一点儿也没少丢啊。”

　　万裴尘则道：“江大爷，你小声点儿……拿给人听到等着蹲牢吧。”

　　人人都知道万家可谓是家财万贯，来求学的公子小姐都是非富即贵的，自然就有人好奇：“万公子居然也来办周刊吗？不学经商？”

　　万裴尘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江海则调侃的说：“走啊，万二少爷一起蹲大牢啊。”

　　李弈年拍了拍江海的肩，笑着说：“你进不进我不知道，反正今天先生的戒尺你跑不了。”

　　江海有些气急败坏道：“我们都多大了还用戒尺！那老古板！裴尘——”

　　万裴尘耸了耸肩表示不关我事，憋住笑意道：“哎！你可别拉我下水，先生布置的功课不做，哇，江海你好大胆子！”

　　见李弈年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江海不爽地说：“行啊你们两个老狐狸，感情背着我都做完了？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

　　“对对对。”

　　“是是是。”

　　两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正所谓北豫损友，可谓相当有默契了。果不其然，当天下午教书先生就把江海臭骂一顿，还是江海再三保证另加对天发誓才逃了出来。两人自然又是逮到好一番嘲笑。

　　“哎，江海同学，何先生怎么放你出来的？”

　　江海大言不惭的说：“先生当然是因为信任我，见我一拿人格担保就放我出来了！是你们不懂。”

　　三个人自然又笑作一团，见时间不早了，每次都是万裴尘反应过来，揪着两人往社团赶。

　　万家可不像万裴尘说的这么自由，万裴尘的母亲早早病逝，家里的事都是父亲说了算，但他爹一年到头很少回家，屋里就剩了几个七嘴八舌的姨太太，一群埋头苦干的佣人。

　　至于他的大哥万泽恩，也是和父亲学起了经商，经常早出晚归。这家唯一让万裴尘记挂的就只有妹妹昭雪了，每晚回家，已经有身影早早的立在门口——

　　“二哥！你回来了。”

　　万昭雪面含微笑地迎接刚到宅院的万裴尘，万裴尘笑眼盈盈，面若中秋月。一看就知道遇上了非常高兴的事。

　　见万昭雪在前院等候多时，万裴尘忙取下的裘衣披在少女身上，有些责怪:

　　“昭雪，怎么又出来等我？你身子弱，小心着了风寒。”

　　万昭雪抿嘴笑着，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向后院走去。天色渐晚，宅院里只听得到蝈蝈儿窸窣的歌唱声，和下人传来的一两声咳嗽。

　　“本来给二哥煲了鲫鱼汤，放这会儿都凉透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回来这么晚。”

　　听万昭雪这么问，万里又止不住的笑起来，他的眼睛似一汪秋水，温柔又内敛。此刻他正望向宅院上方的天空说道:

　　“当然是极好的事！马上就要换政府了，起义一成功，我们就能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他停顿了一下，折一朵开在墙角的迎春。少年风迎于袖，再也掩饰不了对未来的憧憬。

　　“昭雪，未来这里会变得更好，很快再没有什么迂腐的思想能限制我们了。”

　　万昭雪也抬起头来，被二哥的这一席话所感染，她好像也被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所困太久了。女子向来任人割舍，谁不想要获得自由呢？

　　“二哥，自由是件奢侈的事情。昭雪只希望你平安。”

　　万裴尘没有说话，他把手中绽放的迎春戴在少女的头上。用温暖的手掌抚摸她的头。

　　“有二哥在，不会让我们的小姑娘吃苦的。”

　　万昭雪扑哧笑出了声，两人都开怀的笑起来，她眨着那双荔枝般的眼睛，望着天空说道:

　　“是啊，我还有二哥呢。”

　　万裴尘想了想，低声说：“我还真有些饿，兰芝去哪了，让她把汤热热…我一会去尝尝你的手艺。”

　　万昭雪：“我就知道…别麻烦这傻丫头了，在炉子上煨着呢，我去给你盛。”

　　见万昭雪又要去后厨，万里忙拒绝道:“那不用，你早些回房休息吧，大哥说父亲还有要事找我。我一会自己去就好。”

　　万昭雪一愣:“父亲？找二哥能有什么事…”万昭雪想起父亲今日见她的眼神，心底油然而生一抹难掩的悲凉。“二哥你知道吗，父亲又带回来位姨太太，怕是…早把我们给忘了。”

　　万里怎么会不理解万昭雪的心情。只可惜，他们的父亲是个只会看重利益的商人，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只能骗她道：“傻丫头，别想太多…赶紧上去休息吧。”

　　目送万昭雪上了阁楼，万裴尘才往书房赶。

　　万老爷很少主动找万裴尘谈话，毕竟这一家之主也难得回来一次，不用猜也知道是因为他最近的不安分，让男人坐不住了。犹豫片刻，他敲响了书房的房门。

　　“进来。”

　　“……父亲。”进了书房，万裴尘毕恭毕敬地行了揖礼。

　　万老爷放下了笔，然后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盯着他的儿子:“万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