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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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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缺出去了大半日,方明祁那边遣人来请他们用膳,魏知恒支支吾吾了半晌总算搪塞过去,正打算出门找人,花无缺已先回来了。
魏知恒看到他,被吓得不轻:“无缺,你、你跟人打架了?”
花无缺低头看了眼衣服上的血迹,“这不是我的血。”
魏知恒明白过来:“找到江小鱼了?”
“嗯,在晁言府上的地牢里。”
“真被你说中了……”魏知恒叹了口气,“他伤的重吗?”
花无缺摇摇头,面色不豫,魏知恒便知他情况不好。
花无缺道:“驿馆人多眼杂,我把他安置在客栈了,回来取些东西和衣服。”
魏知恒问:“明日就要启程回大梁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大夫说他的伤暂时不宜挪动,应该要耽搁几日了。”
“好,我与方大人知会一声,跟你一起留下来。”
花无缺阻止道:“不用,我留在西越已经是破例,不好再节外生枝,出来这些日子,军中的事还需要你回去整顿。”
“好,”魏知恒思忖片刻,说:“我留下几个亲卫帮你,有事就吩咐他们去做,你千万小心。”
花无缺道:“多谢。”
花无缺匆匆赶回客栈时,大夫已经上完了药。
大夫站起身,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叹道:“老夫行医多年也没见这样的,浑身每一个好地方,也不知是什么人下手这么重……”
大夫来之前,花无缺已经看过江小鱼的伤势,除了身上的伤,脚踝处的刀伤十分骇人,左腕的伤更是深可见骨。
按理说大夫治伤时,花无缺应当守在一旁,可他看见江小鱼伤痕累累的身体,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来到驿馆。
花无缺也唾弃自己这般行径,他久经沙场本该对此习以为常,不该如此胆小惧怕,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身上的伤要多修养一段时间,老夫再抓些药,外用内服,每天都不能少。”
花无缺取下随身的玉佩:“有劳大夫,今天的事还请您不要向别人透露。”
大夫推开他的手,“先前给的银子已经足够了,老夫行医救人,不懂你们官场上的事,但也会当今日从未来过,你不必如此。”
花无缺心中感激,恭敬道:“多谢先生。”
花无缺帮江小鱼换好干净的衣服,又将熬好的汤药给他灌下去,一通忙碌下来,天色渐渐暗了。
他长舒一口气,靠在旁边的竹榻上,疲惫地扶着额头,心里泛起难言的滋味。
除了爷爷和自小的同窗好友知恒,他还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人。
他回忆着遇到江小鱼后的点点滴滴,说不出这是怎样的感觉,纠结又挠心。
“小九……”
“小九……”
轻声的呢喃把他从纷杂的思绪中拉回来,花无缺坐起身看他,江小鱼紧闭着双眼,皱着眉,像是梦到了不好的事。
“爹……娘……”
听着他的呓语,花无缺暗暗叹气,站起身倒了一杯水。
“花无缺……”
花无缺顿时感到心跳漏了一拍,端着茶杯的手也僵住。
“花无缺……对不起……”江小鱼小声梦呓着。
花无缺像是被粘住了脚,愣在原地半晌,他眨眨眼,低头看见杯中茶水的涟漪,无声地笑起来,随后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转身替江小鱼掖了掖被子,不由自主想去轻抚他脸上那道新生的伤痕,却在快要触及时收回了手,转而俯下身贴上他滚烫的额头。
这般亲近的触碰,呼吸相接间,花无缺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原以为自己要在边境为大梁戍守一生,却不料在这金戈铁马中,心里的柔软找到了归处,从此平地生海,坐看云起。
花无缺直起身,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怀有怎样不可告人的心思,而对方又是怎样看待自己的?他不知道。
今夜注定无眠。
第二日清早,魏知恒给花无缺留下的亲卫如约来到了客栈,人数不多,都是武艺好又机灵的,最擅长装聋作哑。
既然已经在伊达城耽搁下来,花无缺也没闲着,在城中逛了三两日,大大小小的茶楼酒肆都有涉足,探听到些消息。
左不过是谁家升官谁家娶亲之类的小事,还有些听不过耳的秘事,最有价值的,是越王后的寿辰。
王后寿辰,西越各城都会派人前来贺喜,届时都城里鱼龙混杂,混出城去要更容易些。
花无缺总算明白魏知恒说的“探听消息”,不全是假话。
在伊达逗留了三天,众人启程前往大梁。
江小鱼的伤好转了些,也曾醒来片刻,只是未能说上几句话,便又昏睡过去。
如此,一直等到众人回到定州,江小鱼都没有清醒。
军医说,他的伤势早已没有大碍,只是他不愿意醒来。
花无缺点点头,让军医出去了。他独自坐在床榻边,轻轻叹了口气。
江小鱼,你为何不愿醒来,你在梦中究竟看见了什么?
花无缺覆上他微凉的手,低声道:“江小鱼,你快醒醒。”
“我知道你很难过,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晁言未死,你不能就这样消沉下去。我想,你的亲人也不愿看到你这样。”
花无缺顿了顿,像是小心翼翼的:“除了报仇,或许世上还有值得你在意的人和事……”
“想来我从未求过别人,今天就破例一次,江小鱼,我求你醒过来……”
江小鱼似有所感,眼睫轻颤着,手指微微动了。
花无缺心中一喜,急忙喊道:“江小鱼!江小鱼!”
江小鱼皱了皱眉,又安静了下来。
花无缺盯了他良久,终是失落地低下头,转身要走。
忽而身后传来微弱的咳嗽声,花无缺回身看去,江小鱼正看着他,若有若无地笑。
“你醒了……”花无缺难掩激动。
江小鱼轻笑道:“梦里有个人很委屈地求我醒来,我没办法,只能醒了。”
正好伙房的士兵送了刚熬好的药来,花无缺扶着他坐起身,端过药碗,说:“醒了就把药喝了。”
“我睡着的时候,是怎么喝药的?”
“灌下去。”
江小鱼悻悻笑了,看着递到唇边的药勺,“我自己来吧。”
他左手刚接过药碗,突然脱力汤药洒了小半,幸而花无缺没有完全松手,立刻接住了。
江小鱼愣了愣,看着手腕那道结痂暗红的疤痕出神。
花无缺道:“你手上有伤,还是我来吧。”
“不用。”江小鱼挡住他的动作,换手接过药碗,半大的水面照出他侧脸的伤疤,他垂眸盯了片刻,随后一饮而尽。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问。
“是缪都。”花无缺道,“我去了督军府,晁言什么都不肯说,是缪都暗中告诉我你在地牢。”
“多谢。”
花无缺接过碗放在桌上,轻声问:“晁言他……跟你说什么了?”
江小鱼深吸一口气,哽道:“小九不是自杀,是被他害死的。”
花无缺怔住了,真切地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孩感到悲伤,世上无辜受难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却生怕他一个冲动跑去西越找晁言报仇:“你别太难过,现下最要紧的是养好伤,以待来日。”
“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再冲动了。”江小鱼握了握微颤无力的左手,自嘲地笑了笑,“毕竟我现在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花无缺见他强颜欢笑的模样,不禁眼眶发酸:“都会好的。”
“是啊,会好的。”江小鱼摸了摸侧脸,皱眉道,“不过我脸上的疤该是难好了。”
花无缺细细打量:“我看着倒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你很介意吗?”
江小鱼摇摇头,揶揄道:“男人多几条伤疤也无所谓,伤疤越多,面子越大。”
花无缺被他突然的情绪转变逗笑了:“这个说法倒是特别。”
“没力气,不跟你说了。”江小鱼向后仰靠着,像是要睡的样子。
花无缺站起身:“你先休息,我就在书房,有事直说便是。”
“等等!”
“怎么了?”
江小鱼眯着眼睛道:“帮我找本书来,不要无病呻吟的那种。”
“不再睡一会儿吗?”
“已经睡太久了,不想睡。”
花无缺见他的精神确实好了很多,无声笑道:“好。”
听着花无缺进了隔间的书房,江小鱼是才松了一口气,随手翻着书页,脑海中不断回忆着睡着时做的梦。
有时是小时候一家人生活在济州的日子,有时又回到了西越,眼前是同伴们厮杀的场景,血腥气充斥了整个鼻腔,无形的力量拉着他越陷越深。
他无数次地想睁开眼睛,却不可避免地再落入黑暗。梦境不停轮转,这些场景变得模糊不清,另一种声音变得渐渐清晰,那些包裹他的黑暗好像在慢慢消失……
直到睁开眼的那刻,看到花无缺的背影,恍若隔世。
“你不是说他醒了,怎么还晕着?你是不是在骗我?”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待会儿我叫军医来看看。”
“……不对,他手边有本书。好吧,他确实是醒过的。”
“那是我拿给他的,你小声一些。”
“我说话很大声吗……?”
好吵……
江小鱼皱了皱眉,随手抄起手边的书扔过去,他歪头看了一眼掉在床下的书,叹了口气。
门口的两人听见屋内的动静走进来,花无缺捡起地上的书,笑道:“可是我们吵醒你了?”
“没有。”江小鱼道:“这书不好,换一本。”
“我来看你这么多回,终于见到醒着的了。”魏知恒环抱手臂,在一旁调侃道:“还有心情挑三拣四,恢复的不错。”
花无缺:“看书费神,你现在多休息为好。”
“那你还是把它还给我吧,总躺在屋里无聊的很。”
花无缺倒了杯水递给他:“你若觉得无聊,我可以来陪你。”
“啊?”江小鱼突然懵了,磕绊道:“不、不用了,你……”
“无缺,大将军,我发现你真的很偏心。”魏知恒没好气地抱怨,“从前打仗受伤,也没见你这样看顾我。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的三四个时辰,总该有……”他掰着手指念道,“七八个时辰在守着他。”
江小鱼惊讶地看向花无缺:“你这位将军竟当的如此清闲?”
花无缺尴尬地轻咳一声:“哪有那么夸张,两国议和之后,营中也确实没有什么大事。知恒,你若无事就去校场看一看。”
魏知恒:“……”
“还是我去吧。”花无缺逃走了。
屋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魏知恒道:“你这次还真是要好好谢谢他。”
“我知道。”
“那天我们谁都没发现你已经不在驿馆了,可他签完议和书就直往晁言府上冲,怎么都拦不住。敌军压境时都没见过他那么着急。”
江小鱼抿唇不语,只觉得心里很乱。
见他心不在焉,魏知恒也不好多说什么:“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