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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怨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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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越两国议和是值得庆贺的喜事,虽然已经过去有段时间,军中仍是一片欢快的气氛。虽不知议和的效力能延续多久,但此时的和平已是边境数万将士们不可多得的珍贵。
魏知恒也收到了家书,说是家中安排了亲事,待年底回家完婚。
军队里大多是尚未婚配的青年,骤闻喜事便都跟着起哄,魏知恒羞红了脖子,叫嚷着把这些人打走了。
同时京中传来旨意,将定州的部分士兵调配到各地,共同整顿军防。花无缺也顺势给将士们增加了粮饷和休沐。
桩桩件件下来,又过了六七日。
江小鱼的伤势好了大半,却成日闷在屋子里,花无缺去了也不过三言两语地被“请”出去。
花无缺既看清了自己的心,就断没有放着人不管的道理,焦急的心情比之他未醒时还多了几分。
“属下的屋舍简陋,不便招待,将军还是请回吧。”
几日前江小鱼已从花无缺殿中的厢房搬回自己的宿房了。
“你是我的贴身侍卫,若你这里还当真如此简陋,岂非是我苛待将士们了?”这话说的可轻可重,花无缺却有些心虚,听起来像是他依仗身份耍赖的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小鱼并非故意刁难他,只是他自己心里也是一团乱麻,有些问题实在难以揣摩清楚,便不由得想把花无缺这位当事人赶得远远的。
“快入秋了,今天天气不错,不如出去走走。”花无缺知道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又接着道,“大夫说了,你的脚伤痊愈之后要多动一动,能恢复得更好。”
花无缺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大有江小鱼不同他出门,他便不走的架势。
江小鱼暗暗叹口气,点头应下了。
军营里的士兵虽然比原先少了许多,但训练巡逻值守全都有条不紊,并没有因为议和而松懈。
两人在校场外缓步走着,江小鱼看着校场上来来往往的人,沉默不语。
花无缺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这般消沉,未必有所裨益。”
“我知道,晁言未死,仇怨未了,现在不是该难过的时候。”江小鱼转头看他,“可我这几天想的,并不全是这些事。”
花无缺好奇道:“是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江小鱼蓦然笑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花无缺以为他是要离开定州,突然生出些许失落,而后沉吟片刻,下了决心道:“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帮你。”
江小鱼不解:“离开?一旦入营,至少要时满三年,我如何能离开?”
花无缺仿佛预料到他会问什么,从善如流地答道:“许川本就是一个假身份,再有我出面,放一个人还有很容易的。”
“……这算不算以权谋私?”江小鱼笑意深深,“花无缺,你是将军,军法在上,不可以有私心。”
花无缺听出他的玩笑,也笑道:“让你留下的那一日就是我的私心,不怕再多一次。”
温润的声音携着清风传进耳里,江小鱼恍惚了一瞬,生出许多荒唐又出格的想法。
不过失神片刻,他便反问道:“如今我孑然一身,你想让我去哪里呢?”
“我……”花无缺正筹措着如何回答,恍然明白过来后十分欣喜:“你愿意留下?”
“我没有一刻不想杀了晁言。可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此番受伤,武艺不如从前,去西越无异于自投罗网。”
花无缺原就担心江小鱼会冲动之下回西越找晁言,现在这番话令他宽慰不少。
“我从前做了许多错事,如今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就不能白白活着。”江小鱼驻足停下,神情各外坚定,“花无缺,小九已经死了,这副残躯,我愿意交给你,交给大梁。”
花无缺怔住了,随后直直望进他眼底,在那里,他看到了熠熠生辉的光。良久,他说:“好。”
“傻愣什么?”江小鱼拍拍他的肩,“有件事要问你。”
“你说。”
江小鱼垂下眼眸,低声犹豫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们是朋友。”花无缺这样说道。
他移开视线,不敢看江小鱼的眼睛。如果江小鱼知道了他的心思,只怕他们的缘分会生生断了。
只是这个原因吗?江小鱼腹诽着,迫不及待地追问:“我是个刺客,曾经要杀你,又害过许多无辜之人,你为何要与我做朋友?”
听他如此说,花无缺不禁急切:“可你没有真的伤害到我,过去那些事也并非你的本意。欣赏一个人,他的过去固然重要,我却更看重性情。”他叹了口气,望着远方的天空出神:“即便是我,手上也未必干净,所以你不必妄自菲薄。”
江小鱼忽觉心口沉闷:“花无缺,你……”
“将军!”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魏知恒匆匆赶来,喘着气道:“找了你一圈,你们怎么在这儿……”
“怎么了?”
魏知恒递给他一封信:“密函。”他看了一眼江小鱼,“是西越暗探发来的。”
西越……
花无缺心下一凛,夺过信函来看,神色逐渐变得严肃。
江小鱼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霎时脸色苍白。
信中言及,晁言参加越王后的寿宴,久未归府,随后王城里传来消息,晁言在寿宴上突发急症,不治身亡。
这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越王早已埋伏了禁军,以赴宴为由将晁言引至殿中诛杀。
“晁言把持朝政多年,如今越王长成,不甘做傀儡,除去晁言是意料之中的事,竟没想到这么快。”魏知恒叹道:“看来他们积怨已久。”
花无缺摇头蹙眉道:“越王看似对晁言言听计从,却是隐忍多年,一朝除去心腹大患,可见其心机深沉。”
江小鱼嗤笑一声,不屑道:“我这位亲舅还真是杀伐果断,我是不是该感谢他替我报了仇。”
花无缺扶着他的手臂,满眼担忧:“江小鱼,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江小鱼深吸一口气,勉力笑道:“晁言死了,恶有恶报,我高兴。”
花无缺和魏知恒对视一眼,皆是面色沉沉。
江小鱼推开花无缺的手,轻声道:“今天已经出来够久了,我先回去了。”
“江小鱼……”花无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如刀绞。
魏知恒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拱手行礼:“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
“知恒,你这是做什么?”
魏知恒岿然不动:“请将军移步。”
“究竟是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花无缺见他煞有其事,可在路上又一直不肯说,便知不是什么要紧事。
“这……你让我想想。”魏知恒在屋里不停地踱步,看起来很是为难。
花无缺无奈地摇摇头,坐到书桌后拿出了笔墨:“你先慢慢想着,快到中秋了,要给朝廷上一份贺表。”
魏知恒终于停下来:“将军,你不觉得你对江小鱼……实在太好了些?”
花无缺停下手中的事,等他接下来的话。
“凭我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还是能猜出几分的。”他收起了往日嬉笑的模样,一本正经地,“无缺,你老实告诉我,你……”
魏知恒琢磨了许久,始终没能启齿。
花无缺看了他一眼,继续写奏表,调笑道:“你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纠结了?”
“但愿是我多想了。”魏知恒叹口气,像是极艰难地问:“无缺,你对江小鱼,是不是……”
花无缺执笔的手顿了顿,听出他语中所指,轻笑一声,坦然道:“是。”
听了花无缺的回答,魏知恒如遭雷击。他恍惚地想,花无缺是不是还在意幼时算命先生说的孤辰星命格,亦或是一个人在军营久了,闷出了病。
魏知恒觉得脑子从未那么混乱过,他跌坐回位子上,愣了半晌:“你是认真的?”
“听起来是挺匪夷所思的。”花无缺合上写好的奏疏,说,“我自己意识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
“这……他知道吗?”
花无缺摇头:“我没有告诉他,也不知该如何告诉他。”
“也是。”魏知恒点点头,摩挲着下巴,“这事儿得好好思量才行,弄不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你知道他对你只是朋友之谊,还是……?”
花无缺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不知道。”
魏知恒突然对他这位好友、发小生出些莫名的同情来。他虽平复了些,没有方才那般惊讶,还是忍不住问:“难道你要一直这样单相思?”
魏知恒下意识地觉得花无缺是一厢情愿。在他看来,江小鱼与他说话不过两句就能掐起来,或者闭嘴一言不发,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花无缺被他逗笑了:“这是什么话?”
“正经话。”魏知恒双臂环抱,格外严肃道,“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花无缺:“我明白你的顾虑,可相较于我自己的感情,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知恒,今天的事……”
“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明白的。”
“多谢。”
“不用谢,等回了汴京,请我去锦翠楼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