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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你不讨厌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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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小秋的同学吧。”进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眉目和善,相貌平平,十分清瘦,很难不注意到他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
“叔叔好。”郑锡猛地站得端正,俨然一个标兵。
孟望秋忍不住吐槽他:“行了,正常点。”
这个家里没有女人。这个是郑锡进家门的第一感觉。
没有女士拖鞋。晾衣架上只有男人的衣服。洗漱台上只有两把牙刷。
倒不是他刻意观察,他是一个习惯于观察的人。
爸爸腿脚不方便,妈妈不在家住,儿子故意不做题。
爸爸知道儿子在修车厂打工吗?
妈妈去哪里了?
儿子为什么不愿意和别人交流?
他从没打听过孟望秋的家庭,虽然他真的很好奇。
除非孟望秋主动说,否则他绝不会主动问。
孟子瑞从未见过孟望秋往家里带人,他看起来很高兴,一定要留郑锡在家吃饭。
饭桌上,郑锡与孟子瑞相谈甚欢,孟望秋在一旁默默感叹,他一直都知道郑锡特能聊,没想到还是低估了郑锡的社交能力。
“你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郑锡示意孟望秋给他盛饭。
孟望秋瞪他一眼,且让他狂。
“谢谢。”他双手接过饭碗,“我今天太值了。”
“为什么?”孟望秋不解。
“孟望秋居然服侍我了。”郑锡激动地捂住嘴巴,一脸不可思议。
看他那夸张样儿,孟望秋知道他又在表演,他看了一眼孟子瑞,提醒郑锡,“请注意你的言行。”
孟子瑞抿嘴笑一笑,“小秋这个孩子比较内向,没什么朋友。”
郑锡立马接话:“内向好啊,稳重,不像那些人叽叽呱呱的。”
孟望秋看他一眼,“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看得出来,你们很要好。”
爸,你什么眼神?
“当然,我是孟望秋最好的朋友。”郑锡一搂,孟望秋没防备,往他身上一倾。
孟望秋暴躁地搡了他一把。
“你们两个谁年长一点?”
“哦,我是94年端午节出生的。”
“小秋是94年中秋节出生的,他比你小几个月。”
郑锡看一眼孟望秋,原来是个弟弟。
“那他怎么不叫中秋?”
郑锡想望是农历十五,想是觉得中秋像上世纪的名字。望秋,原来是中秋的意思。
“本来是叫中秋,他妈妈觉得像个老头子的名字,想着望,也是十五的意思。”
孟中秋,郑锡想到这个名字,笑了笑。
饭后,两个年轻人争着洗碗,孟子瑞将他们赶出去,关上厨房门,“你们去玩儿。”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孟望秋开始收拾桌椅板凳。
“跟你玩儿啊,好朋友。”郑锡也帮他。
“快点滚。”
孟望秋没想到,郑锡会留下吃饭,也没想到,他爸会这么开心。当郑锡和他爸碰面的时候,他有片刻的担忧,但郑锡不愧是郑锡,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就和他爸交谈起来。
不过这确实是他的风格,想到这里,孟望秋笑了。
“你的好朋友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带我参观参观?”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郑锡会放过?
“没什么好参观的。”
“参观一下卧室嘛。”
孟望秋奇怪地看着他,参观卧室?
“剪刀石头布,赢了我就走。”
说来就来,郑锡输了,孟望秋毫不留情地挥挥手。
“我是说,我赢了,我就走。”
孟望秋已经懒得搭理他了,这个人真幼稚。
“这样吧,你让我猜哪个是你的卧室,猜错了我就走。”
对方没吭声,郑锡当他默认,指向右边一间房,“这个。”
孟望秋脱口而出:“不对。”
“我验证验证。”郑锡迅速奔向房门。
“你这是私闯民宅,我可以告你的。”孟望秋疾行,挡在门口。
“很好,活学活用。”郑锡拍拍他的肩膀。
“但是……我赢了。”郑锡的手早已悄悄按在门把手之上,往下一用力,门便开了。
孟望秋本来靠在门上,陡然失去了支撑力,不由向后一倒,郑锡扶了他一把,见他站稳,立马收回手。
“不错嘛,”郑锡扫视,“这么整齐?”
反正孟望秋没拦他,他便继续往里探索。
“你还玩吉他?”郑锡被一把吉他吸引了注意力。
“别动!”孟望秋突然变了脸色,立即冲过来,几乎是把他掀开。
郑锡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床上,举起手,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孟望秋这么生气。
“别误会,我就是看到有一根鸡毛,想把它拿下来,没想动它。”郑锡摊开手,掌心果然有一根鸡毛,应该是鸡毛掸子。
孟望秋看一眼他的手,“对不起,我有点激动。”
“没关系。”看孟望秋的状态,郑锡心里生出许多担忧,但又不能直接问他。
他想缓和一下气氛,刚要开口,孟望秋说:“你走吧。”
郑锡想了又想,觉得这时候不能放下孟望秋一个人。他的心结,不管多难解,到最后必须要解开,早点解开,早点解脱。
“要一起去喂土豆吗?”郑锡轻声询问。
孟望秋想了想,“嗯,我拿东西。”
一路上,郑锡很少说话,他小心翼翼地走在孟望秋身旁,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心疼极了。
孟望秋有过快乐的时光吗?他的童年有人陪伴吗?小时候被欺负过吗?
“这边冬天不下雪吧?”他问。
“嗯。”孟望秋的头微微低垂,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走了很久。
“那你见过雪吗?”
“……没有。”
“你寒假有空吗,我带你去看雪。”
孟望秋放在衣兜里的拳头紧攥,可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他又看到了那个悬崖,他一直把自己放在那个悬崖边上。
郑锡见他沉默,又说:“我认真的,以前我做了很多错事,我向你道歉,也请你多多包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正式和你交个朋友。”
他突然觉得鼻酸,从没有人像郑锡这样一直拽着他,不让他掉下去 。
“我不喜欢下雪。”孟望秋把饭盒塞给他,“你自己去吧。”
“孟望秋!”郑锡一把抓住他,语气凶狠。
可见着对方在风中颤动的眼睫毛,他柔声细语起来,“如果我说错话了,我向你道歉。”
短短一分钟,孟望秋听郑锡讲了两次道歉,他有点不适应,骂道:“你有病。”
郑锡被骂,反而笑了:“我这个人,什么都喜欢放在明面上讲,我觉得你不讨厌我。”
孟望秋甩开他的手,朝前方走,郑锡微笑,跟上。
×
“土豆啊土豆,你爸今天不开心,你说怎么办?”
“你才是它爸。”
“好好好,我是它爸。”
“土豆啊土豆,你哥今天不开心……”
孟望秋反手掀了他一掌。
郑锡撞在墙上,孟望秋显然没想到自己这一掌的威力如此大,怔住了。
“孟望秋同学,你中奖了。”
郑锡从撞自己的地方拖出来一块年生已久的黑板。
上面写着四个字:“天道酬勤。”
孟望秋很早就发现,郑锡对文史颇感兴趣。
“写得不错吧?”
“嗯,很厉害。”
“我爷爷写的。我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是我的家。”
孟望秋静静看着郑锡,神情专注。两人同行,大概率都是郑锡在讲话。虽然他的话多,但没有一句话提到过他的家庭。
他的爸爸妈妈在哪里?他的过去是什么样?
为什么他会住在秦岳山家?
为什么他的家会年久失修?
为什么上次在老家,他脸上会出现那种忧伤的神情?
孟望秋有很多问题,但从没问过。
“我从初中开始,成绩就很好。”郑锡开了个头,“因为成绩好有奖学金。我不想用郑保国的钱,但是年龄太小,找不到工作。后来我才发现是自己太老实了。一哥们带我去台球室啊,游戏厅啊,他说,你得找不看身份证的。我待过一段时间,但工资太低了。”
“高中以后,待过最长的地方是一个……”郑锡看一眼孟望秋,他想说gay吧,但想了想还是没说,“酒吧。工资还不错。”
“我爷爷下葬那天,我没有去。我在这里待了一整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爷爷说,郑锡啊,我还有一样东西没交给你,就在我们一起种的那棵树下。第二天我便在那株腊梅下挖到一个酒坛子,里面有一张银行卡。那天回去后,我打算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结果郑保国在学校等着我。被他捉回去后,我想转学,但必须监护人同意,后来我想,干脆不读书了,想去哪儿去哪儿。”
郑锡自嘲一笑:“毕竟还是太年轻,郑保国居然报警了,不仅报警,还找人来抓我,我被捉了三次,那两个月就那样混混乱乱地过了,我静下来一想,不能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我就废了。行,住一起就住一起,成年以后就自由了。今年夏天,郑保国的小情人给他带了一个新儿子来,挺好,终于没空理我了。”
孟望秋垂眸,若有所思。
“终于回来了。”郑锡环视周遭,异常感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终于回来了,可是梅花已失傲骨,霜寒露浓,归处,岂有香如故?
“古人说,父母在,不远行。我有父母,有房子,可是我无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