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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烦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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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仪又叹了一口气。
拂柳咋舌:“小姐,这些酒全都个顶个得好,您怎么还不满意呀?”
一溜儿白瓷杯排列在书案,酒液盛着日光微微荡漾,案上宣纸铺展,蘸饱了墨的毛笔被握在皓白如玉的指间循律落下,乐仪一手湖笔一手酒杯,随着品酒总结经验和味道。
闻言她扔了笔,向后一靠,两手枕在脑后靠在椅背上,叹道:“好是好,但都差点儿意思,不够让你家小姐露脸出名的。”
听了她的话,拂柳研墨的动作一顿,她抬头小心觑着乐仪脸色,见她望着承尘发呆,忍不住吭吭哧哧问:“小姐,您真要去斗酒大会呀?这还来得及吗?”
“啧。”乐仪眉头一皱,忙坐直身子向窗外张望,廊下无人,狐狸也不知去了哪里,午后院落安安静静,唯有竹声簌簌和鸟雀啁啾,乐仪松口气,对拂柳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小点儿声。”
拂柳连忙双手捂住嘴,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夫人近日为小姐婚事急得上火,说去斗酒大会便触霉头。
乐仪说:“斗酒大会当然要去,要不然你当我这些年酿酒制酒是闲的没事儿做呀,我盼了许多年了,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可是小姐,”拂柳微微弯腰,压低了嗓音,做贼似的用气声说:“现在进五月了,斗酒大会明年四月举办,老爷和夫人说您成亲之前不能去宁城,这时间还来得及您成亲吗?”
从相看到成亲,中间需要经过纳吉采名等等过程,小姐现在连花落谁家尚且未有定论,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将自己嫁出去实在难度太大了一点,何况从安和县到宁城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听说要一个多月呢,小姐要是想如愿参加斗酒大会……
拂柳觉得来不及。
来得及来不及全看办法,乐仪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
若是按老爷夫人说的先嫁人再去宁城,时间必然来不及。
可若是乐仪什么事儿都乖乖听老爷夫人的,她早就被嫁给什么表里不一的公子少爷了,哪里还有今日的自在从容。
关于斗酒大会她心中自有计较,必定能成行,不过现在她不好将自己主意告诉拂柳,只含糊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法子的,不消担心,到时候你听小姐的就是。”
拂柳半信半疑。
虽然小姐从小到大想做什么就没有做不到的,但远去宁城参加斗酒大会毕竟不同于别的,宁城可是差点儿要了小姐性命的地方,老爷夫人口风死死的。
但她也点头应是了。
忽而听见一声轻嗤。
主仆二人被吓了一跳,齐刷刷回头看向书架,却见狐狸不知何时进来了,狐狸懒洋洋趴在书架一旁的玫瑰椅上,玫瑰椅兜不住它长长的尾巴,朱砂笔尖般垂下,在青砖地上一扫一扫打发无聊。
察觉到二人目光,它微眯的眼睛彻底闭上,转头到另一个方向,很嫌弃似的。
“我总觉得它成精了。”乐仪视线在狐狸身上盘桓一圈,嘟囔它神出鬼没。不过既然不是旁人偷听,她很快收回目光,对拂柳正色道:“眼下有件事要你去做,去帮小姐悄悄去找样东西,此物颇为重要,若是必要,让小七他们也帮着寻一寻。”
话音未落,拂柳便急道:“小姐放心,只要您开口,拂柳必定为您寻来,不必叫小七帮忙。”
小七是乐仪常派遣的小厮,小小年纪为人机灵可靠,办事十分得力,乐仪很喜欢他,一来二去,拂柳作为贴身丫鬟不由多了几分职业危机感,总要抓住机会表现表现。
乐仪清楚拂柳的一点心思,并不戳破,只虚点点它,笑道,“你可别急着说大话打包票,这东西不好找呢。”
“小姐交给我就是。”拂柳期待地看着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好,交给你。”乐仪提笔,在写满的酒方宣纸上圈了三个字。
“凤凰花。”
凤凰花,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生于淮南,北地难存。
拂柳拍胸脯应下容易,但安和县是正经北方地界,寻此花如水中捞月,拂柳和小七一群人遍寻数日,在周围几个县都寻不见凤凰花踪影。
乐仪也没想到会如此难寻,她酿酒所有配方都试遍,唯独差了几缕香气,她一日恍然梦中才知道差的是什么,是凤凰花的清香气。
所谓画龙点睛,若是缺了点睛之笔,终究欠缺几分意蕴。
那她要提前动身吗?
乐仪挠了挠狐狸微微摇动的小耳朵,心神不定。
这边乐仪忧愁凤凰花,另一边乐夫人则是为女儿的婚事悬心。
“庙也去了佛也拜了,怎么就不成呢?”
日过中天,乐夫人扶额半倚在榻上由小丫头服侍着喝参汤,她有一搭没一搭同成嬷嬷闲话,说着说着便提到乐仪的婚事。
“我也不是自夸,凭我儿的品貌家境,整个安和县都寻不出第二份,偏偏婚事谈一回坏一回,难不成真同慈惠大师所说不能与人成亲?”
成嬷嬷捧着一盅羊奶吃得欢快,闻言眼珠一转,放下瓷盅,将屋子里小丫头都赶出去,在乐夫人不解目光中神神秘秘凑近她耳边,道:“慈惠大师年纪大了,解卦不一定准。近几日县里来了一位活神仙,听说算卦可准可灵,咱们不如让他瞧瞧姐儿的婚事,若有什么破解之法,也好早日请动红鸾星,将姐儿送出门子。”
“真神仙假神仙?”乐夫人目露怀疑,“别又像是从前一般,吹嘘天花乱坠,实则是个江湖骗子。”
成嬷嬷之前也为乐夫人荐过“神仙”,乐夫人被手入油锅身显神光几出唬得深信不疑,要捐香油钱。
当时乐仪也在,没几句话就将之问得哑口无言,乐仪着人将“神仙”押送到衙门,盘问之后才知道那人不仅是骗子,身上还有人命官司。
成嬷嬷显然也想起了这茬儿,连连保证,“这次必然是真神仙。这位可是赵国师的好友呢,和赵国师论道过。”又握住乐夫人的袖子,垂泪道:“说句托大的话,我是您亲奶娘,哪里会起害您害仪姐儿的心思。
上回实在是我老眼昏花被那骗子蒙蔽,这回无论也请夫人看一眼,好教我也将功折罪。
土地爷在此,若是我起了坏心便叫我被人勒死,永世不得超生。”
说着还要跪下给土地磕头立誓。
乐夫人笃信神佛,哪里听如此赌咒发誓的话,她连忙坐直了身子,道罪过罪过,“奶娘何须如此,我自然知道你一心为我的,哪里曾疑心你。只是他真和赵国师有关系?赵国师的朋友怎么会来咱们这小地方?”
赵国师可是陛下都要尊敬的人,传说里腾云驾雾的神仙似的人物,寻常王公都见不得。
“贾神仙正好游历到咱们这儿,说不定就是咱们姐儿的贵人。”成嬷嬷拿帕子擦擦眼角,“若是夫人还肯信我,便请来神仙瞧瞧吧,这干系着姐儿的婚事,大意不得呀。”
成嬷嬷话说到这份儿上,乐夫人冲着成嬷嬷的面子也要看看“活神仙”,她心想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顶多破破财罢了。
“活神仙”是由成嬷嬷亲自请进乐府的,她专门挑了一个乐员外出门访友,乐仪去酒坊视事的日子请人进门。
所谓人不可貌相,“活神仙”容貌便生得很不“神仙”,他顶着一张驴脸,腮边大痦子上根儿黑汗毛引人瞩目,在与成嬷嬷心照不宣笑容中打着个幡儿大模大样进了乐府待客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