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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洗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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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新竹茂,花馥晚晴,进了四月,天气一日热暖过一日,狐狸伤口日渐收敛,身上最后一块血痂在艳阳天彻底掉落。
乐仪选了一个好天气让人给它彻彻底底洗个澡。
她当此事不难,自己去小院研究准备参加斗酒大会的酒品,她去年便酿好了几种酒,好是好,但调来调去总觉得差几分味道。今日去试,还是调不合适,总觉得隔了层窗纸般不得关窍。
她带着满腹疑惑回自己院子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狐狸懒洋洋晒着太阳,水盆摆在旁边,丫鬟们围着它站了一个圈。
见乐仪回来,丫鬟们满脸愧色。
没人敢上手。
与之前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摆弄的病弱样子不同,狐狸现在即使趴着也有强大的威慑力。遑论在旁人接近它时它露出的牙齿那么锋利,闪着冷光。
乐仪叹了口气,自己蹲在水盆边拿起巾帕。
拂柳一捋袖子,从她手里夺过巾帕,昂首挺胸凛然道:“小姐,我们来就是,留神它咬到您。”
拂柳咬咬牙,蹑手蹑脚凑过去,还未曾来得及任何动作便看见狐狸的牙齿。
拂柳连连后退两步,捂着胸口脸色煞白。
乐仪忍不住笑出声,“它要是咬我早就咬了,没事。”
“您救它已经仁至义尽够善心的了,您别再碰它了,要是突然发狂怎么办。”
拂柳不敢自告奋勇了,也不敢去请老爷太太,只能立在旁边苦劝,“而且它也不脏啊,一点儿都不臭,不用洗了吧。”
狐狸从鼻子里喷出一缕气,狐妖和寻常蠢狐狸哪里能放在一起比较,即使如今身受重伤虚弱不堪,但是给自己丢一个清洁咒的本事还是在的,身上若有异味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看起来不脏,但是还是应该洗一洗的,洗一洗没有坏处。”乐仪握着巾帕,虚空点点狐狸黑鼻子,“先说好了,你别咬我,我是帮你清理。”
狐狸盯着她。
“我知道你能听懂。”
狐狸站起来,一甩尾巴走了。
红色的一捧毛茸茸,一朵花似的绽开在眼前。乐仪鬼使神差伸出手,捉住了蓬松柔软的尾巴。
狐狸猛然回头,冷冷地盯着她,乐仪从那张狐狸脸上竟看出几分恼羞成怒,紧接着乐仪不知怎么回事儿手里一空,然后脸上被什么东西扫过去了。
狐狸离她远远的,目光不善。
乐仪呆住了。
“你打我?”
她颤巍巍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摸下两根红色狐狸毛,乐仪看看狐狸,看看自己手上的狐狸毛,眼睛霎时红透,难以置信地重复一遍,“你打我。”
“小姐,小姐您别哭,咱们不跟这畜生一般见识,没破相,不哭啊。”
乐仪长这么大乐老爷乐夫人连一个指头都没碰过,如今竟被一只狐狸扫了脸,拂柳如临大敌,看她脸上没有任何红印痕迹才松了口气。
转头又叉腰骂狐狸不知好歹。
但对上狐狸冰冷目光,拂柳顿时噤声。
乐仪低头捂着脸,过了好一会儿,她抬头勉强笑了笑,“没事,也怪我,它一只狐狸,我不跟它计较。它不想洗就不勉强它了。”小小抽了一下鼻子。
啧。
狐狸没想到乐仪这么弱气不禁碰,一时有些愣,但随即想一想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本来么,洗澡这种私密事必然不能容人插手,狐狸的尾巴更是摸不得。青丘狐族,向来唯有伴侣尾巴可彼此触碰,是她不懂规矩在先。
再者说自己又不是故意打她的,明明已经走开了,是她非得去拽尾巴。也没用劲儿啊,就是想从她手里解救自己尾巴而已。
她委屈什么?就跟自己欺负她了似的。
眼睛居然还红了。
凡人真是又弱又麻烦。
乐仪抬起手腕擦了一下眼角,低着头将巾帕放回水盆里,正要让拂柳把水盆端走,视线里闯进一对红色的尖尖的耳朵。
狐狸低头蹭蹭她手背,一只前爪放进水盆,笨拙地挑起巾帕,然后又拿鼻尖蹭蹭她。
拂柳嘴巴张开一个圆形,目瞪口呆,乐仪哭笑不得,点点狐狸湿润的鼻子,“你可真是……你成精了吧?”
一刻钟之后,狐狸非常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拒绝乐仪。
热腾腾的微烫的毛巾,轻轻柔柔的动作,它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间的帝王要那么多美人伺候,这等享受哪里是一个冷冰冰清洁咒能比得上的。
水里好像放了什么东西,好香好香,狐狸耸耸鼻子,狭长的眼睛彻底眯成一条缝儿。乐仪给它洗尾巴的时候手法轻柔,什么青丘狐族的狗屁规矩都被它抛到脑后。本来么,青丘狐族的规矩约束狐妖,和它一只需要洗澡的凡间狐狸有什么关系?
“抬爪子。”乐仪捏捏它爪子,狐狸非常配合地依次抬起来四只爪子,甚至还把锋利爪尖收回肉垫。
“我觉得你肯定是狐狸精,怎么什么都听得懂,你哪天要是变成人身的时候记得给我看看啊。”乐仪一边给它擦趾爪缝一边说。
狐狸装没听见,乐仪当然知道它是装的,因为它耳朵尖尖那撮红毛不易觉察地动了一下。
洗来洗去,乐仪不得不承认狐狸好像真的不需要洗澡,水盆里干干净净,只有几根掉下来的狐狸毛漂浮。但狐狸似乎不想结束,在乐仪给它拿干毛巾擦水的时候还不情不愿似的。
背毛棕红,腹部雪白,腊月火烧云落在雪山上,红的烈,白的透。四只小白手套十分可爱。
“小姐,您现在不怕狐狸了?”
乐仪捏着狐狸一只毛茸茸白前爪,挑眉,“我什么时候怕过?”
“……”
“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金刚不坏之身,一只小狐狸,我当然不怕了。”
主要还是狐狸现在病弱,连起身都困难,毫无威胁性,要是它第一次出现时身强体壮,不是现在病猫样子,乐仪早就被吓跑了。
狐狸的视线停在她手腕,乐仪为了方便做事将袖子松垮垮挽上一截,露出手腕拗折的曲线,此时沾了水,在日光下闪着莹润如玉的光泽,新雪初霁,比它雪白皮毛更白。
狐狸看看自己白爪子,又看看乐仪手腕。唔,长得还挺好看。
狐狸甩甩尾巴,水珠洒了一地,它带着一身蓬蓬松松的干净毛毛晒太阳去了。
狐狸后来每每想起那日沐浴,一边还想再来一次,一边又觉得烦恼。
因为乐仪总摸它。
乐仪认定狐狸干干净净,便起了“邪念”。
乐仪不是没养过旁的小动物,猫猫狗狗见过不知多少。所有小动物见乐仪都很亲善,但她一般不会多接触。
她平日酿酒,对气味极其敏感,猫猫狗狗的毛虽然好摸,但即使洗干净之后过不了多久也容易有味道。
只有这条狐狸身上不仅没有异味,还有淡淡的香气。
长长的毛毛,光滑有胫骨,又有一点点硬,摸完之后手里还会留几缕香气。
这谁能扛得住?
乐仪每天酿酒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狐狸摸毛毛,经过洗澡的事情,她已经知道狐狸很在乎她,不会把她弄哭,颇有几分有恃无恐的意思。
狐狸对她爱答不理也不妨碍她追着人家去摸,还搞偷袭。
为了早日实现摸毛茸茸自由,乐仪对狐狸简直殷勤得不像话,吃什么喝什么都要问,虽然一人一狐完全无法交流,她依然坚持不懈每天嘘寒问暖。
狐狸佩服她的坚持不懈,佩服得有些烦躁了,乐仪时不时就要来问他要不要这要不要那,几次三番打扰他练功。
乐仪看书的时候,狐狸就蜷在窗台上晒太阳,乐仪不时胡噜它一把,狐狸有时会躲开,有时不会。
如果阳光好就不躲,由她摸着睡一觉。
如果阳光不好,或者它专心修养的时候被乐仪摸一把打断,它就毫不客气地拿大尾巴扫开乐仪的手,一跳一跃跑到不知哪里去。
它有意无意忽略了一个问题,明明可以直接躲她远远的,为什么要跟在乐仪身边由她摸。
也不知道哪人说的,狐狸伤愈便将它放归山林,更不知哪狐曾打算养好伤找机会报了恩就抽身而去。
反正现在都相处得好好的呢。
拂柳在乐仪好不容易摸毛毛成功的时候讲,“小姐,您给它取个名字吧。”
“嗯?”
拂柳嘴巴撅得高高的,一边擦桌子一边说,“我看您是不打算送他走了,早晚得有名字,早点儿定下来好,若是过几日说不定它的牌名还要越过我去。”
乐仪忍不住笑出声,“你跟它醋什么?它现在虚弱才留在这里,你且看着,过个一月半月它身强体健了必然自己就跑了。”
“放心,小姐身边谁都越不过拂柳姐姐的牌名去。”
乐仪话音未落就被狐狸尾巴抽了一下手,狐狸无辜地歪头看着她,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拂柳的地位危机解除,有点儿高兴,她撂下抹布,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也给狐狸取个名字吧,我瞧人家养个什么都有名字。”
乐仪只当刚才那一下是狐狸不小心,摸摸他耳朵上那撮红毛,“不取名字了。”
“给它取名字就有了牵绊,过几天它半夜悄么声儿走了,伤心的还是自己。”
拂柳本想再劝,听乐仪的话不由想起了一个人,她不敢多提,只应了一声便继续低头擦桌子了。
狐狸微微眯眼,耳朵尖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