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长安》壹只狐狸

30、第三十章 孤月不照故园身

　　回到东宫的时候，楚嫣已经睡去，李元徵也没有叫醒她，轻声将她抱回了青鸾殿，然后打发侍女去请太医。
　　太医来诊过脉，说太子妃只是劳累过度，好好休息即可。腹中胎儿也无事，一切安好，请太子放心。有太医的保证，李元徵久悬的心方才放下。
　　忙活了一天，李元徵也是疲惫不堪，待安排好了青鸾殿的一切，他也懒得回英华殿了，直接就在偏殿休息。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楚嫣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一抬头便看见那红绡帐和玉带钩，她慢慢认出来，这里是东宫，是她的寝殿——青鸾殿。她支撑着坐起身来。她这才发觉浑身又酸又痛，胳膊腿连动弹一下仿佛都是折磨，顿时忍不住叫了一声。这时候，她旁边的帐子忽然被人挑了开来，她顺着那纤纤素手往上一瞧，赫然是一张又心痛又关切的脸。
　　“娘娘，你可总算是醒了！殿下都担心死了！锦书，快去叫殿下，就说娘娘醒了！”说话的是青鸾殿的掌事女官明萱。
　　过了一会儿，李元徵就过来了。他歇在偏殿，可也只是小憩，没有深睡，所以一听楚嫣醒了就赶紧跑过来了。李元徵在床头坐下。见楚嫣脸色不好，一声轻叹后又忍不住嗔怒道：“你终于醒了，以后不许这样任性了。怀孕了还到处乱跑，你跑到别苑去干什么？今天的事还好你福大命大，如若不然，只怕……”
　　李元徵说了老半天，楚嫣始终低着头不出声，待他不再责怪方才开口问道：“殿下，救了臣妾的那两位姑娘呢？”
　　“你倒是惦记着报恩。”李元徵莞尔笑道：“有个姑娘受伤了，袁沣已经把人带回来了，就安排在文然阁，今天太晚了，改天等你好了再去看她吧！”
　　“今天可真是惊险！要是晚一下，恐怕……”说这话的时候，李元徵的面上露出了一丝恐惧，又道：“最近你就好好在东宫休养，还有，凡事小心……”
　　“殿下的意思是，东宫里有人？”楚嫣接上话头，见李元徵微微颔首，她不由得心中冷笑，但面上却露出了轻松之色，道：“一切风雨有殿下在，臣妾愿意与殿下共担，只要殿下还能护得了臣妾母子不就成了？”
　　“放心，有孤在！”李元徵屈指在楚嫣额头上轻轻一弹，随后将她拥在怀里。看她还是昏昏沉沉的样子，李元徵便让她喝了一碗红枣莲子羹然后就将她放下睡去。
　　之后的两三天里，李元徵一直在忙着追查刺客的事。其间许永义来过一次东宫，一是道歉，二是禀报鞑靼细作一事。根据目前的调查，鞑靼在长安城的所有细作已经被一网打尽了，赵鸣谦应该已经逃回了漠北。李元徵对此并没有什么表态，要杀他的是赵鸣谦，跟鞑靼人有关系，这个众所周知不用去管。他只是让人调查楚嫣遇刺一事。
　　事后他问过楚嫣也问了锦书，那些刺客就是冲着楚嫣来的，口口声声要取她性命。无疑，幕后主使与东宫有关。太子妃遇刺身亡，日后一定会另立太子妃，那宋芷瑶就是不二人选。一旦她成了太子妃，身后又有太后和魏国公府做后盾要是再生下男孩，将来李愥的地位怕是岌岌可危了。
　　李元徵实在没想到，长子还不满周岁，次子还没出生，甚至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却已经有人打算起未来的嗣位了。
　　调查了好几天没有线索，李元徵明白再追查下去无济于事了，便命李景仁把派出去的人都撤回来，宣布此事到此为止。
　　“太子妃，文然阁那位姑娘醒了。”锦书气喘吁吁地跑进青鸾殿向楚嫣禀报道。
　　楚嫣闻言一喜，当即起身朝文然阁去。明萱和锦书瞬时跟上。
　　等她们到了文然阁的时候，就看见凌汐静静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她们。此刻的凌汐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她睁开了模糊的眼睛，眼前的一切正渐渐清晰。她看到了守在旁边的云若，她的双眼也红红的，还微微有些肿。再往旁边看，凌汐看到了一脸关切的楚嫣。
　　看着帐子上绣着精巧的花，还有周围的陈设，凌汐感觉这里并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的府邸。再看楚嫣身上的穿着打扮，瞅着那条裙裾曳地的簇新紫色绣牡丹长裙，还有那一条绣花帔子，以及楚嫣佩戴的几件价值不菲的首饰，不论是那出自名家的金步摇还是那一汪如碧水般的翡翠镯子，处处都昭显着她的身份不凡。
　　凌汐慢慢地出了口气，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她慢慢抓着云若的手，对她笑了笑，想说自己好饿……
　　可是她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凌汐的喉头一阵剧痛，气流在她口腔里回旋，但凌汐无法说话，于是急得用手卡住了自己的脖子。
　　看她这个样子，楚嫣也有些不知所措，以为她又有什么不妥，幸好明萱在旁边劝慰道：“太子妃不要急，太医说凌姑娘只是急火攻心，所以才烧坏了嗓子。慢慢调理自然就好了……”
　　凌汐一直急着说话所以没有注意到明萱对楚嫣的称呼，她看看云若，又看看楚嫣。侍女从外捧上了一盏清露，云若接过来亲自喂给她。那清露甘芳的气息与微凉的滋味令凌汐觉得好生舒适，顿时缓和了喉头的痛楚。看着凌汐大口吞咽着，楚嫣不禁说道：“凌姑娘，你慢些，慢些……别呛着……唉……这几天滴水未进……可真是差点儿急煞人了……”
　　几天？凌汐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几天了？
　　见凌汐已经能坐起了，楚嫣转头朝锦书吩咐道：“锦书，去请太医过来再给凌姑娘瞧瞧！”
　　“是，太子妃！”锦书点头恭敬地退下。
　　太子妃？凌汐终于听清楚了这三个字，她终于知道楚嫣是什么人了，也终于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这里是东宫，大秦的东宫。
　　楚嫣是太子妃，她与“李照”应该是夫妻，那“李照”告诉她的别庄其实是太子的别苑，那么“李照”就是？大秦太子李元徵，他不是奉宸卫，他是当今太子。凌汐瞬间明白了，大秦皇帝姓李皇后姓赵，李是父姓，赵是母姓，“李照”李赵，她怎么没想到呢？
　　凌汐的表情瞬间变得呆滞，手上的动作也迟疑了。在别苑见到楚嫣的时候，她知道他是有妻室的，当时她已经决定把这份情感放在心里，可是“李照”是大秦太子，她一直芳心暗许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仇人。灭掉南奕的那场大战他也参与了，在越京城外接受父皇投降之后押他们北上的就是他，凌汐实在不能接受。她根本就不敢问云若这里是不是东宫。
　　凌汐久久无法开口。
　　她忽然想起庭州，想起在玉门关李元徵抓着她的手与她争执，想起虎思斡耳朵，想起那天在牧场他捉野马的矫健身手，想起那天晚上的月下无声伴坐……想起他与自己躲避追查的狐假虎威……想起庭州城外刀光剑影的杀戮，想起魏国公府的重逢……想到这些，凌汐急急地将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她怕自己再想到什么。
　　云若以为凌汐仍旧不舒服，所以轻轻拍着凌汐的背，像哄小孩儿睡觉似的，慢慢拍着她。
　　原先见凌汐醒了，身子应该见好，可她突然这般举动，楚嫣便也有些担忧。见楚嫣面露忧虑，又加她近来身子越来越不便，若再多思多虑，难免又影响身体。想到这里，明萱便劝道：“娘娘，看凌姑娘这样，怕是得多休息，您身子不便，还是回去歇着吧！”
　　楚嫣迟疑了一下，明萱又说道：“凌姑娘已经醒了，想是没什么大碍了。等会太医来了，让太医再好好看看就是，有什么事奴婢们会去告知太子妃的。请太子妃宽心！这几天为着凌姑娘，太子妃都消瘦了，这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可怎么得了。您就是不为着自己的身体，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和永宁王殿下想想啊！保重身子要紧！”
　　明萱是赵皇后亲自挑选派到楚嫣身边的，所以她的话楚嫣是能听进去的，何况她还将皇后搬出来了。想来，文然阁就在东宫，跟青鸾殿也没有几步路，要是有什么事宫女过去禀报一声，自己随时都可以过来。转念又一想，凌汐既然已经醒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仔细将养着就是了。
　　思及此，楚嫣朝侍女伸出手，侍女碎步上前搀扶起楚嫣。瞧凌汐似乎又睡过去了，楚嫣便招手唤过几个在文然阁侍候的侍女，对她们吩咐道：“好好照顾凌姑娘，有什么消息就立即告诉本宫。”
　　“是，太子妃！”侍女们恭敬地点头应道。
　　楚嫣轻手轻脚地走开了，她的声音虽然轻，但凌汐也能听出来。
　　楚嫣走后，凌汐在迷迷糊糊间又睡了大半日，到了晚间的时候才被唤醒，是侍女来送药了。连日来云若一直守在她身边，此时也困得紧便埋头睡了，凌汐也没有唤醒她，可云若听见动静还是醒了。凌汐并未在意，而是二话不说就将送来的极苦的药汁喝了。
　　侍女见凌汐精神好多了，便问道：“姑娘可想要吃点什么？若是想，奴婢这就让人准备！”
　　凌汐没有答话，只摇了摇头，她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吃。现在她还吃得下什么呢？
　　此刻已入了夜，青鸾殿那边，楚嫣怕是也歇下了，侍女不敢去打扰，便报了明萱知晓。明萱得了信，打发锦书过来照看着。
　　锦书过来瞧了瞧，又问了遍凌汐可要什么吃食，凌汐仍是摇头，可锦书还是命人做了汤饼送来，锦书道：“汤饼柔软，又有汤汁，病中的人吃这个甚好。姑娘多少吃点吧！”
　　对她的好意，凌汐无法拒绝，可她不想吃汤饼，只挑了一筷子就放下了。
　　凌汐朝锦书道：“我现在不想吃，你们都下去吧！”
　　锦书迟疑了一下，随即躬身退出去了，其余的侍女也跟着退出去了。
　　看到所有人都出去了，又听到关门的声音，凌汐这才确定房间里只剩下她和云若两个人了，凌汐这才松了一口气。朝云若招手，待云若走近后便轻声问道：“云若，我们为何会在东宫？”
　　云若踌躇了片刻，低头轻语道：“姑娘，那日您去追赶那些黑衣人却不慎受了伤，等奴婢赶过去的时候，您已经昏迷了。随后就冲过来一队兵，然后他们就说可以带您去医治。奴婢当时也没有多想就跟着走了，可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那位夫人竟然是大秦太子妃。可您的伤要紧，只好先这样了……”云若越说越不敢看凌汐，只能埋着头。
　　凌汐已经不想再听下去，打断了云若道：“好了，别说了！”又道：“这件事我不怪你，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吧！”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云若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默着。
　　在文然阁宿了一夜，凌汐只觉身体大好。第二天一早，侍女送来了早饭，她与云若用过以后便提出告辞。她其实是不想见到楚嫣更不想碰见李元徵。这里是东宫，她又是楚嫣带回来的，他们迟早会遇上，倒不如早早避开。
　　可是避是避不过去的，侍女一去通禀，楚嫣就满面笑容地走进来了。楚嫣慢步走到凌汐身旁坐下来，看凌汐的脸色大好，露出笑容说道：“凌姑娘身体恢复的不错，真是太好了，之前你一直没醒，我还真是担心呢。”
　　凌汐静静地瞧着楚嫣，就像瞧着一个陌生人。楚嫣终于觉得不对，问道：“凌姑娘你怎么了？”见凌汐不言语，便说道：“那日多亏你拦住刺客，要不然我少不得要遭了毒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多谢你仗义相救……”
　　凌汐很想说‘若早知你是太子妃，我也不想的’。这句话凌汐终究没有说出口。她看着楚嫣，楚嫣也看着她，过了好久好久，凌汐终于开口说话了。她道：“太子妃不必在意！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叨扰多日，家人也担心得很，实该告辞了。”
　　楚嫣见凌汐提出告辞，急忙拦道：“这是什么话？你是为救我受的伤，本就该养好伤再走的。之前我已经让云若姑娘去给你家人报平安了，你就安心在这养伤，多待几日。”
　　楚嫣的热情和真挚让凌汐实在吃不消，她真的不想也不敢再待下去。所以，对于楚嫣的多番挽留，她非常坚定地拒绝了。
　　“太子妃好意，我心领了。可这里毕竟是东宫，我一介民女留在这多有不便。再说了我受的都是皮外伤，回家休养也是一样的，我也懂医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太子妃放心。”
　　见凌汐心意已决，楚嫣也不会强行挽留，只好答应她。转头对明萱吩咐道：“用本宫的马车送凌姑娘回家，还有，去太医院拿些滋补的补品送到凌姑娘家。”
　　这次楚嫣再不允许她拒绝了，凌汐也不客气，只是与她道谢。
　　走出东宫的大门，凌汐只觉整个人都轻松极了。转头看了一眼送她出门的楚嫣，回之一笑，随即在云若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坐上马车，凌汐只希望这几日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她真想回到在西域的时候。那时候，一切都不像现在这般，她还是凌汐，而他，还是“李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