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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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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窗外素雪纷纷,壁炉的柴火散发着光热。
迟星窝在陈旧的皮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新买的日记本。
自醒来后,他喜欢上了写日记。
也不知要写给谁看。
这个地方很静,目之所及没有第二幢房子。
房间里更静,只有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以及壁炉里柴火的哔啵声。
迟星后颈有点酸,他抬头看向窗外。
天是灰色的,海水也是灰色的,乌云低低地压在海面,灰色的边缘是白色的汹涌奔腾的海浪。
浪花拍打着黑色礁石,在那礁石的最高处,有一座红白相间的灯塔。
几只海鸥盘旋在塔顶,塔里的灯一直黑着。
迟星看着那座灯塔出神。
他突然萌生一个念头,他想去那里看看。
不过最近都是暴雪天气,不知道先生会不会允许他出门。
正出神时,一只大手落在迟星肩头。
冷香的烟草味从耳后传来。
“在想什么?”
迟星一惊,转身看向来人。
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明明是五官深邃的混血脸,却又一身老派的儒雅气质,他正躬身看着他,带着点冷冷的烟草味,
迟星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迷茫,而后说道:“好久不见,先生。”
“好久不见。”许一仁的指尖离开迟星的肩,又在他额头轻碰了一下,他绕到迟星面前的脚凳上坐下,“我更喜欢你叫我,许。”
迟星点头:“许。”
“烧还未退尽,”他微笑着问道,“手有力气了吗?”
迟星拿起日记本,说道:“能拿动东西了。”
许一仁点点头,手落在迟星的膝盖上,问道:“脚呢?能动了吗?”
迟星攥紧手指,似乎在用劲,而后丧气道:“还是不行。”
“没关系,慢慢来,”许一仁站起来,将一旁的轮椅推到迟星面前,说道,“午餐时间到了。”
迟星放下日记本,准备将自己转移到轮椅上。
许一仁已经俯身下来:“我帮你?”
迟星抿抿唇:“我自己可以的。”
他双手扶着轮椅扶手,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但还没挪动,就跌了回去。
这种挫折如今天天要面对,迟星准备再试一次。
“我来吧。”许一仁抬起迟星的手,他的一只手臂已经绕到迟星背后,另一只手托着迟星的膝弯,很轻松便将他抱了起来,“小时候经常抱你,不用不好意思。”
迟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将迟星放在轮椅上,又从沙发上取来毯子,盖在他的膝盖上。
“谢谢,许。”迟星说道。
“嗯。”
许一仁推着迟星往餐厅的方向走去,一路顶天立地的落地窗,视野开阔,窗外仍是那片灰色的海。
迟星又侧头看了眼那座灯塔,他说道:“下午我想出去透透气。”
“想去哪?”许一仁松开了领带,又解开了颗扣子,他似乎有点热,“我陪你去。”
他补充道:“这几天我不出门,都在家。”
“不用了,我就想到海边吹吹风,小黑带我去就行。”迟星说着,“你忙你的。”
小黑是许一仁最信任的人之一,专门留着照顾迟星,他应该不会反对。
“好。”
餐厅的电视正播放着新闻。
“受极强冷空气影响,近日我市出现强降雪天气,北部地区发生多起严重交通事故,近三日累计死亡人数已达17人……”
许一仁的目光从电视上扫过,落在迟星的后颈,白皙的皮肤底下,植入的种子与皮肉完美地长在一起,红色的纹路正在一点点蔓延,增长。
迟星始终偏头看着窗外,灯光照在他的侧脸和耳廓,上面有一层极细的、白色的茸毛。
许一仁特别想。
咬一口。
新闻还在继续。
一向端庄的女主播突然亢奋起来,她用高于平时几个分贝的语调兴奋地播报着这则新闻。
“本台消息,曾在去年冬季轰动华人拍卖圈的神秘买家再次出现!仅一个月,这位买家就已经创造了三次天价记录。据悉,这位年轻富豪年仅26岁,行事低调,身份成谜。今日,他罕见地接受了本台记者的采访……”
迟星从出神中收回思绪,正准备朝电视看去,却见“咻”的一声,电视被关了。
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许一仁放下遥控器,说道:“吃饭。”
迟星:“嗯。”
午餐很丰盛,迟星还有一道特定菜,是苏医生专门配的营养汤。
这一次,许一仁没有询问,而是直接抱起迟星,将他放在餐椅上。
迟星虽然感觉不太舒服,但是也没有反对。
许一仁揉了揉迟量的发顶,说道:“多吃点,你变轻了。”
迟星:“好。”
极寒北地,这里冬季日头很短,下午三点就该天黑了。
午餐后,迟星例行公事让苏医生看完诊,就催着小黑带他去海边。
室外温度很低,迟星戴上厚厚的帽子和围巾,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
出门前,许一仁叫住了他们。
“外边冷,带上这个。”他将一个暖手宝塞到迟星怀里。
他半蹲下,握起迟星的手塞进暖手宝中。
在看不见的兜兜里,他攥紧了迟星的手。
迟星有点惊讶,想要挣却怎么也挣不脱。
“许!”
许一仁却不动声色道:“别玩太久,早些回来。晚上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好。”
而后,许一仁在小黑肩上拍了一下,回屋子去了。
迟星这才呼了一口气。
虽然,许一仁告诉他,他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但是迟星很不喜欢他靠近自己。
出了那座房子,迟星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仿佛又活了过来。
潮湿阴冷的海风刮在脸上,带着点咸咸的鱼腥味。
小黑推着迟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沙滩上。
沙滩上散落着一些冲上岸的黑色鱼网,破碎的贝壳,一群群匆忙的小沙蟹,还有几条搁浅的鱼在冰渣中垂死挣扎。
灯塔就在前方的礁石群中。
成片的高高低低的礁石,很不好走。
轮椅没办法过去,小黑便扛着轮椅以及轮椅里的迟星走了起来。
迟星担心自己太重,觉得很抱歉。
小黑却虎虎地说道:“不会,你很轻。你瘦了好多。”
小黑皮黑个子壮,结实得像头东北熊,憨憨地问什么答什么,迟星对他天生有好感。
此刻海边只有他们两人,迟星便找他聊起了天。
“小黑,我们在这住了多久了?”
“一个多月,为了替你疗养,先生特意搬到了这里。”
与迟星想像得差不多,他又问道:“那我们以前住在哪里?”
“住了很多个地方,最开始,住在秋濛山。”
“秋濛山。”迟星念着这个名字,又问道,“许……我是说先生,我与他以前关系怎么样?”
“你与先生……关系有些特别。”
“怎么特别?”
“有时候像师徒,有时候像家人,有时候像……”小黑想了想,没找到合适的词,就放弃了。
他继续说道:“你小时候怕黑,喜欢爬到先生的房间睡觉。后来长大了,与先生却生分了,先生为此有些难过。”
“先生以前对你很严厉,现在他变了,他现在对你很好,我没有见他对其它人这么好过。”
“是么?”迟星脑中一片空白。
自他一醒来,便处于记忆缺失的状态,甚至有时候早上醒来,前一天发生的事也会忘记。
苏医生说这是术后后遗症。
走过那片礁石,前方是一条两人宽的小路,路上积着厚厚的雪。
小黑将轮椅放下,气也没喘一下。
迟星继续问道:“我与先生,一直生活在一起么?”
“没有。”小黑答道,“后来,你被坏人抓走了……”
“坏人?”迟星问道,“什么坏人?”
小黑瘪起了嘴巴,不肯回答。
“不能说么?”迟星问道。
小黑一脸不高兴,他嘟囔道:“我讨厌那个坏人,我看见他每天欺负你,我想救你回来,先生不准。”
“为什么不准?先生不想救我?”
小黑又瘪起了嘴巴。
迟星只能换个问题:“我是怎么回来的?”
“先生亲自带你回来的。你不在的那些日子,先生的脾气变得很糟糕,”小黑吸着鼻子说道,“自从你回来后,先生的脾气又变好了。”
迟星想了想,又问道:“那个坏人呢?他怎么样了?”
小黑第三次瘪起了嘴巴。
“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小黑招架不住迟星的追问,只能说道:“灯塔就在前面,你自己去吧,我在这等你。”
随后,他在自己后脑勺一敲,变成了一尊石像。
这座房子里,除了许一仁和苏医生,其它人全部都是石像人,他们已经拥有了可以自由变化的能力。
迟星已经习惯了。
小路的尽头就是灯塔。
红白相间,是这一整片灰色中唯一的色彩。
路面有点滑,迟星转着轮椅慢慢移了进去。
塔内比想像中还要破,光线很暗,残破的窗上锈迹斑斑,结满了蜘蛛网,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一道旋转楼梯自下而上,积满了灰尘。
天已经快黑了,海水开始上涨,浪越来越高。
迟星环视一圈,找到了电闸。可是电闸装得太高了,迟星坐着轮椅,根本够不到。
不知为何,迟星就是想将这灯打开。
他扶着墙面的铁环,一点一点把自己支撑起来。
腿依然没有一点力量,迟星几乎趴在脏兮兮的铁环上,他努力伸长着手,再伸长一点点,终于够到了。
迟星抓住那推杆,往上一推。
只听“砰砰砰”的几声响,灯塔亮了。
暗黑的海面,出现了一束耀眼的光。
像划破这灰暗天际的天光。
迟星有点兴奋。
他一点点挪到积满灰尘的窗边,拧开锈成一堆渣的插销,用力一推。
窗开了,海风灌了进来。
冷风将迟星的脸冻得通红。
他趴在那窗边,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的海面,仿佛那里会有什么人来接他似的。
*
落地窗前,头顶的灯光在许一仁脸上投下阴影,他在这窗前已经站了许久。
他看着那座突然亮起的灯塔,皱了皱眉。
他问身后的人:“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他睡得怎么样?”
苏医生:“还是夜夜惊醒,潜意识里一直叫着那个人的名字。是不是增加些剂量?”
许一仁:“好。”
苏医生:“那腿的事情?”
许一仁:“再等等。”
苏医生点头:“好的。”
许一仁:“北部那些尸体,挑出合适的了吗?”
苏医生摇头:“差强人意。”
许一仁:“抓紧。”
苏医生点头:“明白。”
见他没再问别的,苏医生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说道:“先生,有件事我不得不提一下。”
许一仁侧身过来,脸色并不太好。
苏医生咽了一口口水,说道:“记忆干预只是暂时的,我也不敢保证时效,种子也已经生了根,先生还是早些做决定的好。”
许一仁冷声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