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岛》苏门小学士

46、禁

　　涨潮了。
　　灯塔所在的礁石成了孤岛。

　　迟星从灯塔里出来时，看到的是翻涌的海浪。
　　小路已经完全被淹没了。
　　小黑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以一尊石像的模样。

　　迟星想着该怎么叫醒小黑，忽然听到了一个很细很低的声音。
　　“喵呜——”

　　迟星循着声音去找，只见灯塔的角落里，躲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咪，蜷缩成很小一团，冻得直哆嗦。
　　应该和他一样，跑到这里来玩，结果涨潮了走不了了。

　　迟星开着轮椅移了过去，喵呜喵呜地逗它。
　　小猫咪没有逃走，睁着双绿幽幽的眼睛看他，并不怕他，它伸着小爪子擦了擦眼，像是在辨认什么。
　　迟星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曾经，我一定也养过猫咪吧。

　　“过来，我这里暖和些。”迟星躬下身子，朝小猫咪伸出手。
　　小猫咪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而后直接跳到了迟星膝盖上。
　　它朝迟星的怀里拱了拱，又用脸在迟星手心蹭了几下。
　　脏兮兮的爪子在毯子上踩出了几个黑脚印。
　　迟星笑了：“没事，我身上也弄脏了，回去洗个澡就好了。”

　　迟星用毯子将小猫咪包裹好，揣进怀里。
　　转过身时，就看见许一仁撑着黑伞一脸肃穆地站在路的那一头。
　　雪还在下着，海浪翻滚着，空气中是咸湿的海水味。

　　小猫咪登时弓起了身子。
　　迟星轻轻抚顺了它炸起的毛发，说道：“没事，他来接我们回家的。”

　　*
　　屋子里很暖和。
　　“怎么弄得这么脏？”许一仁绷着脸径直将迟星推进了卧室。
　　他将迟星停在壁炉前，往他手里塞了一杯热水，随后绷着脸进了浴室。
　　迟星听见浴室的灯被打开，水龙头被拧开，热水“哗哗哗”地流入浴缸中，不一会蒸腾的水汽从门缝里钻出来。
　　许一仁绷着脸从浴室出来，潮湿的水汽跟着他钻进了卧室，他经过窗子，按下开关将窗帘全部关上，然后径直走向了衣柜。
　　当他准备去取换洗衣物时，迟星叫住了他。
　　“许，我自己可以的。”
　　许一仁倏地停住脚步，依然背对着迟星。
　　迟星抚着手里的猫咪，说道：“我是说，我好了很多了，这些事我都可以自己做。”
　　许一仁的声音闷而低沉，像静谧房间里响起的腐朽钟声，他说：“我也可以为你做。”

　　不知为何，这一瞬迟星有些害怕。
　　他觉得许一仁在视图冲破他们这段时间小心维护的关系。
　　他抱紧了手里的猫咪。

　　静默了几秒。
　　许一仁转动了鞋底，他走得不快。
　　皮鞋咚咚咚敲击着木地板。
　　迟星绷紧了肩背。
　　忽的怀中一空，手里的小猫咪被夺走了。
　　许一仁绷着脸：“这猫不干净，明天给你买只新的。”

　　小猫咪吊在半空中，愤怒地弓成一团，朝他哈着气。

　　“还给我！”
　　迟星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发现腿完全不能动，他无力地跌回了轮椅。
　　毯子滑到了地上，打翻了没喝完的水，地毯也弄湿了。
　　迟星抓紧扶手，倔强地说道：“我就要这一只。”

　　许一仁的怒气来得很突然，他的脸色肃穆得可怕，声音愈发低沉：“不听话是吗？”
　　迟星攥紧了衣服，眼睛渐渐红了，一种沉闷地、窒息地压迫感袭上心头。
　　他颤抖着说道：“许？”

　　许一仁直勾勾地盯着迟星，眼中红光渐盛。
　　迟星看见他的眼睛周围的肌肉很不自然地颤动起来，仿佛那张皮囊不属于他似的。
　　过了好一会，许一仁平静了一些，他像平常一样，用手背轻碰了下迟星的头发，说道：“弄干净了明天还你，早点睡。”
　　说完，他拎着小猫咪出了卧室。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了。
　　迟星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突然有一种很不真实的虚无感。
　　不知哪里出了错，这不像是他的生活。
　　窗外海水还在翻涌着，一片灰暗。
　　迟星眼睛酸酸胀胀的，他很想哭。
　　曾经……曾经一定有人和他说过，害怕时就要哭出来。
　　可是，他没有眼泪。
　　一滴也没有。

　　走廊里，许一仁拐过一个弯，在看不见的地方，他打开窗子，将那只猫狠狠扔了下去。
　　他对楼下的人命令道：“宰了它。”
　　无所谓。
　　明天早上一醒来，迟星就会忘记这只野猫。

　　*
　　晚餐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许一仁接了一通电话后就脸色暗沉地匆匆离开了。
　　迟星只听到了三个字，罗圣殿。

　　这座房子里重新只剩迟星一人。
　　迟星反倒觉得自在不少。
　　他最近都很困，每天有睡不完的觉。
　　今晚他睡得也很早。

　　这一夜风雪尤盛。
　　大风掠过海面，掠过干枯的树梢，从迟星窗外呼啸而过。
　　海浪声越来越大，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迟星的心房。
　　迟星揪着被子，睡得很不安稳。

　　他梦见了灯塔。
　　灰暗的世界里，只有灯塔一处光亮，那刺目的、灼眼的光束，刺破了灰色苍穹。
　　遥远的天边，水天交接的地方，灰蓝色的大鲸跃出海面。
　　迟星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安抚地温柔地说道：“别怕，我会找到你的。”
　　迟星出了很多汗，脸埋在枕头里，迷迷糊糊地呓语着。
　　“方……方泽……”

　　忽然，那海浪凶狠起来，掀起一个巨大的浪，瞬间将迟星吞没。
　　迟星感觉到有一只大手放在自己腿上。
　　冰凉的。
　　沉沉的。
　　迟星吓得一抖，从梦中惊醒。

　　他想要去开灯，却被捉住了手腕。
　　那手臂非常有力，将他的手摁进了枕头与被子的缝隙里。
　　冷香的烟草味笼了上来，许一仁低哑的嗓音从耳后响起。
　　他说：“今夜风雪很大，我陪你睡。”

　　迟星一身冷汗。
　　他只穿了套薄薄的睡衣，后背的衣服已经汗湿了一大片。

　　许一仁的身体隔着那层衣料贴了上来。
　　他比那冷汗更冰冷。

　　他从背后缠住了迟星，一双冰冷的长腿紧紧箍住迟星，将他的腿牢牢锁在双腿之间。
　　迟星虽然不能走路，但是腿是有知觉的。
　　冰凉的、沉沉的压迫感从腿上席卷全身，让人汗毛立起。
　　像被恶鬼压身。

　　“许，”迟星因害怕而肩膀颤抖着，他尽量保持着正常的语调，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不怕黑了。”

　　许一仁握着他的肩，拇指轻轻地一下一下地碰着他的脸，说道：“你现在就很害怕，你一直在做噩梦。”
　　迟星想抽回被抓着的手腕，却又被按了回去。
　　迟星喘着气：“你别这样，松开我好吗？”

　　“嘘——别出声。”许一仁的手从他肩上移开，突然捂住了迟星的嘴。
　　迟星惊恐地睁大了眼。

　　“明天一早，你都会忘记的。”许一仁闭上眼睛，鼻尖在迟星耳后磨蹭着，仿佛闻着美味的食物。
　　迟星害怕地挣扎着，却都被他悄无声息地按了下去。

　　“我很后悔。”他贴着迟星的耳朵，用脸磨蹭着他的发，他说道，“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这些。”
　　“我很后悔。”
　　“我很后悔在龙泉城没有将你抢回来，我眼睁睁看着他将你带走，我没有去救你。我故意放他走，我看着他将你带进琅城。”
　　“我很后悔。”
　　他一遍又一遍说着。

　　迟星在他的手掌中，恐惧地喘息着。

　　“我知道他对你有多着迷……没有人不会对你着迷……你是我们复仇唯一的机会。他越迷恋你，我们的筹码就越大，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你曾经那么信任我，你小时候害怕时都会来找我。我知道他是怎么对你的，你一直想逃，你在霄城的街头几乎逃掉了，你求我带你走，我却让你回去。”

　　“我很后悔。”许一仁咬着迟星的耳朵。
　　“天知道，那时候我多想抱你上马，带你离开，去到别人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你不再那么听我的话了。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复仇之后就接你回家，回到秋濛山，或者重建龙泉城，或者回我的北方故城，随你喜欢。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看着你跳入神祭大火。”

　　许一仁的手指掐入迟星脸颊的皮肉中。
　　迟星已经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用仅剩的清醒的意识，用那只没被控制住的手摸进了枕头底下。

　　“你一定很恨我，你有了自己的计划，你想挣脱我。你用我教你的禁术，来对付我。”
　　“我们原本可以不这样的。”

　　“我们应该在一起，”许一仁的唇贴近迟星的后颈，他微张着嘴，冰冷的、尖利的牙齿露了出来，“我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明天一早醒来，你会忘记这些。你会重新成为我听话的小徒儿。”
　　无所谓活着，还是死去。
　　无所谓灵魂是否有归处。

　　他张着嘴，尖尖的牙齿贴着迟星白嫩的皮肤，他正要咬下去，忽然头一沉，重重地趴了下去。

　　迟星手里捏着一支小小的针，混乱地喘息着。
　　这是他从苏医生药箱里偷偷摸来的，正常人一针下去可睡一天。

　　他推开许一仁。
　　他不知道这支针对许一仁的药效能维持多久，他必须马上逃走。
　　他连带着被子滚下了床，用手撑着身体，一点一点爬着，用手臂的力量拖着腿。
　　他想要找轮椅，轮椅却不见了。
　　他拿起座机电话，嘟嘟嘟的只有盲音。明明许一仁白天还用过，他一定掐断了所有网络和通信。

　　迟星有点绝望，他爬向走廊，走廊那么长，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终于，他找到了一把车钥匙，他可以乘电梯，到地下车库，找到那辆车，然后逃出这里。
　　迟星爬到电梯口，他想去按按钮。

　　一只惨白的手罩住了电梯按钮。
　　许一仁的脚出现在身侧。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你要去哪里？”

　　迟星被拖回了卧室。
　　拖进了浴室。
　　他将他扔进浴缸里，说着：“又弄脏了，洗一洗。”
　　他将喷洒开到最大，用冰冷的水，疯狂地浇着迟星。

　　迟星呛了很多水，浑身湿透了，他冻得牙齿打颤：“你……你这个……个疯子……”
　　许一仁将喷洒砸在地上，水管断了，蓬头飞出很远。
　　冷水还在汩汩流着，在浴室的地面流淌。

　　许一仁捧住迟星湿漉漉的头，他太用力了，迟星的脖子几乎要断了，沾了水的头发嗒嗒掉着水珠。
　　他用大拇指撬入迟星口中，直抠他的咽喉，他扭曲的脸抽动着：“你和他可以，为什么和我就不行？”

　　迟星仰着脸，嘴唇冻得乌紫。
　　他想呕吐。
　　他觉得自己完了。

　　忽然，“轰”的一声巨响。
　　整座房子震颤起来。
　　伴随着的，还有急促的、刺耳的警报声，划破这灰暗无望的夜。

作者有话说

　　我不太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