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录》何葭烟

5、又梦人间烟火路

　　到街上前，齐浪他们经过了一个立着欢迎牌的地方，那里岔出一条小路，通向某个小龙虾养殖基地。白遇看得很是兴奋，他在家的时候就爱吃这个，他爸虽然嫌弃他剥龙虾的怪模样，却从没说不准他吃。在他看来，这是他生活中难得的赦免。
　　齐浪并没有察觉到白遇的心情，他的眼睛直直望向即将抵达的终点，说：“白遇，你多大了？”白遇在车后座左右晃了晃，说：“今年五月我就满二十了。哎，哥，你多大呀？”齐浪突然觉得白遇年轻得可怕，难怪做得出为爱离家出走的事，可换作自己在那个年纪，却未必做得出这种事。风里吹来一声笑，接着才是齐浪的回话——“比你老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街上人影稀疏，偶尔走出三两个人，也很快没了影踪。街道两侧的门都关着，少数半开着，无声地表达着莫入其中的拒绝。再往里走，就到了一所小学门口。
　　齐浪停下车，让白遇下来，自己推着车往前走，说：“没多远了，你跟紧点我。”白遇自然乖乖跟上去，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不继续使唤电动车了？”齐浪看了眼已在身后的学校，说：“我以前就在这读的小学，老师都在附近住着，我心里不敢飙。”
　　白遇在后面哈哈大笑，说：“你这么个不老实的社会人，居然怕老师到这种程度，真是笑死我了！”
　　齐浪摇摇头，看起来颇有点无奈，说：“我小时候太皮了，班主任追着我满操场打，说要打到我心服口服。我妈也在这里教书，非但不制止，还帮着我班主任拦我。”
　　白遇笑得差点把肠子绞了，脑子里闪过想象到的场景，好半天才说：“看出来了，你妈妈是帮理不帮亲。”可是才说完，又不知是被什么触动了开关，笑声继续响起。
　　齐浪在前面一脸萧瑟，觉得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把黑历史主动爆出来，这简直没了谈判的筹码。还好离超市确实不远了，他找了个地方放好了电动车，就带着白遇进了超市。
　　农村的超市不比城里，货架摆得疏疏落落，空显得场地宽阔，还没什么新鲜货。恰逢年节，又遇疫情，有些货架上只剩点七倒八歪的零星物品，看来今天来得晚了。
　　白遇自小没进过这么破落的超市，眼睛里盛满了震惊，但偶尔看见的熟悉商品很快分了他的神。他也想买东西，可是他出门时带的现金只有五百，早就用完了。虽说手机也能支付，可他一点也不愿意动那笔钱，一旦动了他爸就会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了。他转念一想，即使他不动那笔钱，他爸现在未必不知道他在哪。
　　白遇独自一人站在货架前头疼不已，眼前是自己想吃的零食，心里却是对自己的抵触。就在刚才，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挣过一分钱，即使离家出走，用的也是他爸的钱。这一刻，好似一盆冷水泼将下来，淋得他浑身发颤。
　　白遇左右看看，想要找到抛下自己去买东西的齐浪。他在过道上边走边探寻，这才在最后一排货架处见着了齐浪。齐浪一手捧着手机，一手拿着一瓶醋看得仔细。凭着自己的一点小聪明雷达，白遇明白了何为“专属”，也忘了自己刚才烦恼的事情。
　　“你是不是喜欢时衣啊？”白遇语出惊人。
　　齐浪放下醋的手颤抖了一瞬，整个人怔了怔，笑说：“你自己谈恋爱，就觉得所有男女凑在一起就该谈恋爱吗？”白遇也不计较他说的话，毕竟他的反应已经表明了一切。
　　时衣虽然挑剔了点，但要买的东西并不是很多。齐浪很快就结账出去了，白遇跟在后面，慢慢挪着步子，因为没有买点什么而依依不舍。
　　齐浪载着白遇继续往前，引来了后者的疑惑，只听他问：“哥，这是要去哪儿？还没有买完吗？”
　　齐浪心里轻松了，就说：“前面有个收废品的大叔，我打算把你卖出去，你估摸着自己值多少钱？我等会好报价。”
　　白遇火了，在后面咋咋呼呼地说：“齐浪你个傻逼，竟然说老子是废品，老子是无价之宝好吗？你敢卖，他难道敢收？”他其实很少说这样的话，一来他爸爸管教得很严，二来他也不太喜欢这样的语言表达。这次是被齐浪挑起了情绪，想要试试放飞自我。
　　齐浪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能把人的脏话潜能激发出来，他偷偷笑了一会儿，说：“今天早上是谁乖如鹌鹑、安静如鸡来着？现在是变成街头小混混了吗？”
　　白遇本来还挺有兴致继续作的，被齐浪这话一冲，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却还是装模作样地解释说：“我只是入乡随俗，没想到你一个本地人都接受不了。”
　　齐浪还想怼回去的，可是目的地已经到了，他不得不把话噎回去，说：“小子，滚下车来，带你去菜市场见见世面。”
　　白遇原本想着是什么呢，原来是菜市场啊，他又不是没去过。这么想着，他给了齐浪一个“小菜一碟”的眼神，说：“我小时候常跟在蓝姑姑身边，她是个喜欢做菜的人，我跟着她去过菜市场。”
　　齐浪确实很惊讶，因为白遇不像是那种懂得人间烟火味的人，不曾想他居然能给自己这样的惊喜。于是，他在带着白遇走进菜市场的时候，给白遇下了一个任务，说：“既然这样，杀价的事就交给你了。”
　　蓝姑姑家境富裕，买菜从来不杀价，还同情别人卖菜的小贩不容易。白遇跟在她身边的日子不短，自然受到了熏陶，不会杀价，他连连摆手，说：“这我可不行，我从来没有杀过价，还是你自己来吧。”
　　齐浪本就是想躲过杀价环节，可惜最后还是得自己上。白遇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心里一阵激动，看别人“落难”果然很开心。
　　齐浪操着一嘴方言，跟菜市场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各种聊天，使出了十八般武艺，这里说“哎呀，姐姐你那么美，自然人美心美，少算我点呗”，那里喊“叔叔你这手稳不稳啊，秤歪了秤歪了，你是不是又想多算我点”。
　　白遇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偶尔还听到爷爷奶奶们在说“又是齐家屋里那儿子来了吧”、“这家伙好会砍价的”、“他妈妈是老师，嘴巴也厉害”。白遇嘻嘻笑起来，原来这才是更接地气的人间烟火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