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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惠帝文帝纪第五章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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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曲•桃花词
之惠帝、文帝纪
第五章01
景璘并不知道宇文淳只身去了敌人军营,这些天忙得团团转,甚至都没有想起他来。
偏那天巧胜的事还来不及找个亲密的人说。景璘一见到宇文,便一把抱住,吓了对方一跳,他却道:“你知道么?宁贞门传来捷报,我们有救了!”
“这我早知道了。”
宇文冷淡地说。他本以为景璘抱住他是因为这几天未见面想他了的缘故,原来是为这个。他多少有点失望。
“你怎么?不高兴?不替朕高兴么?”景璘尤不觉得,还盯着宇文的脸问。
宇文垂下了头。
“怎么了?”
宇文摇摇头。心里却在说:“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这几日到哪里去了呢?”
景璘总算是想到要问宇文的近况——宇文相信,景璘决不是看穿了他的心事才故意来讨好的。景璘道:“你今日做什么去了?朕连你沐浴的条子都还没批,你怎么敢擅自离开朕?”
亲昵的口气稍稍缓解了宇文的忧闷,他道:“我去见阿槿了,他镇守在飞業关,我只见到了景璁。”
“怎么样?”
宇文不解地看着急切的景璘,不明白对方问话的意思。是在问他怎么样呢?还是在问战况怎么样?他希望是前者,后者他当然会如实告知。
景璘似乎读懂宇文眼中的疑问,把问话具体:“景璁对你说什么?他有没有说几时撤军?”
宇文犹如当头一盆冷水,干涩地冷冷一笑,道:“他会撤兵,只要你一个条件。”
“什么?”
“把景佑贤交给他。”宇文紧逼了一步,“他说他要为生母、养母,还有他自己报仇。”
景璘兀自愣了一会子,面色惨白。他终是摇头:“不,这不可能!朕不给他!”
“陛下!你可要想想清楚!”
“朕想得很明白!他要朕的御座、要朕的性命,朕决无二话,可皇叔他、他才过几天好日子?朕把他交出去,无异于把自己的生身父母送入虎口!”
“难道你只为保全他一个,要送掉诺大江山、送掉数万百姓的性命吗?”
景璘沉默了,颓倒在地。宇文扶住他,内心有一种报复的快感,这快感上却隐藏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痛。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这时候,御书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陛下?”
一个美丽的身影,逆着光,晃进来。
房里的二人双双一惊,双双望过去,继而双双爬起来,争抢着向来者扑过去。
景璘先得了手,紧紧抱住来人——那是佑贤。
佑贤很高兴景璘——他眼中的景煜,抱住他。他也环抱住对方,用一种蔑视的神情看向宇文。
“朕不会把他交出去!”景璘瞪着宇文,“朝廷不会战败!所以朕不会把他交出去!”
宇文脑子里轰的一下,人有些不稳。他默默镇定了片刻,抬眸盯住景璘的脸,又看看佑贤,最后把视线落回景璘身上。他像回避着什么似地,无声地后退,然后猛地转了身,快步走远。
“宇文!”
景璘的呼唤又让宇文顿住脚步。他以为景璘回心转意了,或者至少会向他说声对不起。他等了等,听景璘慢慢道:
“朕记得,朕做太子的时候,你曾给朕两颗乌金泥丸。你说那种丸药能治失心之症,是真的么?”
“真的。”宇文尽量压抑着哭的冲动,头也不回。他害怕给景璘看出他的动摇和脆弱。
“那么朕求求你,烦你费心再配两丸吧?”
宇文不作声。
景璘道看看柔顺却迷糊的佑贤,道:“朕、朕想治好他。”
“治好待怎样?”
换作景璘不作声了。
宇文回眸看了二人一眼,见景璘苦恼地低垂着头,任凭佑贤天真地摆弄他身上的各种佩饰;宇文捏了捏拳,把指甲全扎进手心,扎出血来。
“朕不想怎样,”景璘终于开口,仍是眼看着地面,“只想治好他……”
宇文听着,猛见景璘的影子向自己靠近,他赶紧往前逃几步。
景璘驻足,以哀求的神情注视宇文的背影:“你不要多心,朕是偏向你的。可、可是,朕不能不管他!”他搂住佑贤的手臂倏然收紧了,“我们三个!就不能,就不能三个一起,好好过下去么?”
“我并没有多心,”宇文道,“我只是气你于国于家不顾,气你好糊涂!”他说罢,愤然走远。
十日相安。
第十一天,宁贞门有战书飞报,说檀思先亲率士兵出城迎战。原来是檀思先有意拖延,算计好景璁粮食将尽,趁王槿援兵未到,预备一举将其歼灭。
景璁知自己将没了粮食,本来不欲出战,欲拖延到救兵来援,可是檀思先派去叫骂的人口角好厉害,让他坐不住阵了。
晌午一过,景璁下了战令。
战火燃烧了整整一天。嘶喊声伴随着兵戈相撞的金属声,悉数传入宫中深庭。
外面混打成一团,能调去的人全都随檀思先上了战场。
宫里稀稀落落,外面更是谁都没工夫给深宫报一报战况。
宫女内侍风传岐民国的兵马打进城门了,有人趁机席卷宫中财物预备逃往,有人虽然惶恐却是不敢擅自离开。
景璘见宫中乱成一团,也是失了方寸,根本顾不得那些宫人了,紧紧抱着佑贤,守在寝宫。
“别怕!别怕!”他安慰着一脸茫然的佑贤,其实怕得只有他自己。
“为什么要怕?怕什么?”佑贤天真地问,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景璘把头埋在佑贤的颈窝,闷闷地道:“没什么!没什么!”
佑贤感觉到景璘在发抖,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安慰着:“我给你唱歌,就不怕了。”因翕嚅似哼地起景璘小时候听过的一个调子,“细聆梧桐声声秋,凝眸芭蕉点点愁。清风明月寂寥夜,江水流霜荡悠悠…”哼唱到没有了词,问,“外面怎么这样乱?”
景璘只是在佑贤怀中摇头。
佑贤柔柔地道:“璘儿呢?外面这样乱,他不要有事才好。”说着,推开了景璘便要出去。
景璘拉住他。
“我要去看看璘儿!”
景璘湿了眼:“叫、叫人去看看,怕他这会子已经睡了。你留下,陪朕……”
“真是的,怎么比璘儿还像小孩?”佑贤咕哝了一句,赌气似地坐回到景璘身边。景璘仍是紧紧地环抱住他,闷闷说:“朕倒真希望,一辈子是小孩。那样一来,便什么都不知道,可以无忧无虑和你在一起了,还有父皇……”回想起过去种种的美好,不觉潸然泪下,“那时节,我们三个人,何等快活。今日落这样,可知岁月无情。阿贤,若是你再离开朕,朕独活于世,还有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景璘倒又把宇文忘去了脑后。
佑贤环抱着景璘,静静听着,却不知道听懂没有,迟迟没有说话。
外面的战火映红了窗纱,各种什物的影子在窗扇上跃跃跳动。
宫闱寂静了一会子,又喧闹起来。原本还尤隔天外的嘶喊声倏然近了,仿佛就在屋外檐下。
是老师战败了吗?是岐民兵士冲入皇宫了吗?
景璘越来越不安,把佑贤抱地越紧。
他又开始安慰对方:“不怕!朕在这里陪你!”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起来,“若他们胆敢冒犯你,朕、朕决不会放过他们!若他们硬拉你离开朕,朕就和你一道去死!朕决不让他们碰你一根汗毛!朕决不让你受苦!绝不!”
佑贤低头看看他:“你说的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呢?”
“不明白最好!不明白最好!”
突然,紧闭的殿门被撞开了,嘶战声一下子扩大。
景璘哆嗦了一下,定定望向殿门的方向。
一个人闯将进来,带着外面寒冷的气息,与硝烟的味道。
景璘听到那个人粗重的呼吸声,心彻底悬住。
烛火扑烁烁,景璘眯细了眼细瞧。看清来者,他松了口气:“宇文……”他低低念出了对方了名字。
宇文一脸急切地走近,看看景璘,又看看抱住景璘的佑贤。顿时,他明白了,淡淡一笑。
“陛下在这里等死不成?”
这话让景璘顿时僵住。他不作声,惊愕地瞪着宇文。
宇文道:“岐民军已经闯进城门,不久就要进皇宫了。”不等景璘有所反应,他冷不丁朝佑贤扑过去,拖住了对方的胳膊。
“你做什么!”
景璘与宇文争夺。
“做什么?当然是把他交给景璁!这么一来,你才能获救!”
“不!不!”
宇文不再说话,只是拖着佑贤的另一条胳膊猛拽。佑贤吓得哭起来,却是没有办法摆脱疯狂了的宇文。
“朕不给!朕不给!”景璘一面拖住佑贤的身,一面向着宇文跪下,“朕求求你!放过他吧?要杀要刮,朕只随你去!只求你放过他!他如今成了这副样子,你还有何不放心?”
听罢此言,宇文泄了气。他忿忿甩开佑贤,看着不顾君王尊严,向自己苦苦哀求的景璘,泪流满面。
“你这是何必!你这是何必呢!”他也跪下来,隔着佑贤,与景璘抱头痛哭。就在刚刚,他一个人登上城楼,观察了战事。
其实,檀思先并没有战败;岐民军虽人马众多,却也迟迟没能攻入城池。
战入黄昏时,王槿的兵马忽然到来。这是檀思先没有想到的。不过与此同时,有另一路旌旗从西南面直断了王槿的长蛇部队。战况陷入第二次交锋,朝廷占了上风。
宇文观察了一整天,直至夜幕降临,才从城楼上下来,往皇宫内飞奔报信。
他想让焦急等待的景璘不必再担心,可是一看到景璘和佑贤亲密的样子,又被妒火冲得失去了理智。
此时此刻,他只感到悔恨。
明明发誓不再对璘发脾气,为什么还是闹成这样!他恨自己,恨得想在景璘面前自杀。
他抹抹泪,又替景璘抹抹泪,柔声道:“陛下,我是和你闹着玩儿的。我怕你担忧,才要和你闹着玩儿。你别怕,别担心,我们谁也不会有事。我不会把、不会把王爷交出去。你放心!”
“当真?”景璘犹疑地读着宇文苍白的脸。
宇文强自笑笑:“当真。”
被两人夹在中间的佑贤,还没从惊惧中回过神,猛听得有人要把他交给什么人,又大哭起来,一手搂住景璘的脖子,一手去推搡宇文:“皇上!我好怕!他是坏人!”
“不是的,他不是坏人!”
“可、可他要我离开你!”
“没有的事!朕是皇上,没有朕的旨意,谁敢让你离开朕呢?”这么说着的景璘,抬眸看看宇文,对他笑。
宇文也笑了,帮助景璘扶起佑贤。
三个人一起坐到软榻上。宇文正要开口告诉景璘战况,忽闻外面一阵沸腾,既而是兵戈铠甲相撞击下的匆匆步履声。
紧接着,一行身着金甲的武将闯入寝殿。
宇文警备地起身,挡到景璘面前。景璘抱住吓坏了的佑贤。
“你等何人?”宇文先声发问。
一行中走出个满面血污的少年将军。将士看看宇文,既而看看投来视线的景璘,对着景璘倒身便拜:“臣弟救驾来迟,请皇上赎罪!”
景璘仔细瞧了瞧,以眼色示意宇文。宇文领会,不久拧了条湿手巾来,递给那将军。将军也不多话,用那手巾抹一抹脸,再抬了脸给景璘看。
景璘瞧了片刻,破泣为喜,忙上去双手执起那将士:“你是瑄!你是瑄!”
“确是臣弟!”
“太好了!太好了!”景璘又忍不住哭,慌忙抹去眼角的泪,让众将一一就座,方细问来历。
景瑄道:“臣弟与戚将军镇守海边,一点不晓北方有了战况。还是半月前,有个百姓装扮的士兵捎来口信,才知战事紧急。将军镇边不易扰动,我便率了人马来。如今众贼已剿,两名贼首业已生擒,只待陛下发落。”
“那、那我们损失了多少人?”
景瑄没想到景璘会问这样的问题,把眼看看侍立皇帝身边的宇文;宇文没有回应;景瑄方道:“征战死伤,在所难免,陛下又何必为这等小事劳心?”
“你不晓得,这战役害了多少苦人!”
景瑄看着景璘抚慰着一个姿容甚美的人,似别有深意,越发糊涂了。他强笑笑,不知如何作答,只听景璘道:
“贼首中有你我手足,这又难为朕了,叫朕如何发落呢?”
景瑄才要答话,只见那在景璘怀中低垂着首的美人慢慢转过脸来。他一见那张绝色的面孔,大吃一惊,倏地拔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