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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惠帝文帝纪第五章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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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曲•桃花词
之惠帝、文帝纪
第五章02
景瑄岂会不认得佑贤?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佑贤曾扇过他两个巴掌、他帮佑贤拾那些果子时,佑贤看着他的神情。
这个狐狸精,祸害了先皇,又来祸害我皇兄不成?景瑄一阵怒火中烧,瞪着佑贤与景璘道:“陛下,他怎么……”
景璘笑着制止:“自父皇驾崩,他一直痴痴傻傻,朕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在山寺?”
“可是……”
“这些金甲神仙是几时来的?”
佑贤的突然插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那几个陪同景煊的将军,全都站了起来,看向佑贤。他们没有一个不知道,这风姿绝代的男子,是先帝毕生宠爱之人。他们当中,有的见过佑贤,有的没有。见过佑贤的,无不为他的痴傻痛惜,没见过他的,此时已被他美丽而不见衰老的容貌震撼。
“阿贤,你不认得他了吗?”景璘把手指着景瑄,“他是瑄儿啊?”
“瑄儿?”佑贤作出一幅苦苦思索的样子。
“对的。瑄儿。你还记不记得,璘儿当出初把他养在自己的昭阳宫?他们兄弟的感情,很好呢。”
佑贤咬住嘴唇,闷闷想了半晌,道:“可是景瑄么?”他看看景璘,又转顾景瑄。
“是的!是他!”景璘露出喜色,“你还记得他?”
佑贤拼命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景瑄不是我儿子!”他忽然摇撼景璘,“皇上,你最清楚了!我只有璘儿一个孩子!”
“朕知道。”景璘无可奈何地看看景瑄。
佑贤仍自顾自地说——所有人都看着他:“瑄儿明明给我摔在地上了,你为什么还要捡起他?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
“阿贤,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你都知道!你都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对他好?”佑贤快哭出来了,扯出挂在脖子上的香囊,“你看哪!你给我的婚书在这里!我不要和你分开!就是瑄来捣乱,我也不和你分开!我们的孩子,只有璘儿!只有璘儿一个!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过!”
“陛下,他、他在说什么?”景瑄脸色苍白——他不懂,为什么佑贤一直讨厌他;更不明白此刻佑贤的话中深意。
宇文从旁不作声,只是看着。他也不明白佑贤说得是什么意思。
“谁说朕要和你分开?这和瑄儿没关系的。”
“怎么没关!你一看到瑄,就会想起我对不起你的事!你就会讨厌我、不理睬我!”佑贤很委屈,哭了,“为什么你那时候不处死瑄?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还要提起他?让我也痛苦!”他泣不成声。
“阿贤,究竟怎么回事?”景璘轻轻搂着他,安慰着,“为什么你不喜欢瑄?”他看了景瑄一眼。
景瑄却看着佑贤;陪同景瑄的几位将军,全知趣地退下了。
“你、你都是知道的,为何问我!”佑贤一只手紧紧攥挂在着脖子上的那只香囊,一只手推开了景璘——他眼中的景煜,“你若认定他是你儿子,我不管,只要你别在我面前提起他。我、我永远不想再背叛你。我已经后悔了!我好恨我自己,好恨……”佑贤咬住嘴唇,没说下去。
几个人越听越糊涂。景璘追问,佑贤只是摇头不肯说了。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景瑄突然向着佑贤迈进一步,“你说把瑄摔到了地上?你为什么要摔他?还有,你说要处死他?为什么要处死他?你为什么这么恨他?他到底、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佑贤闻声,望过去。泪眼朦胧,他却一下子看到景瑄的脸庞,呜咽一声,把头埋进了景璘的怀中:“他是谁?!”他叫道,“为什么和我有着同一张脸!”
“他是……”景璘想说“他是瑄”,因想到佑贤之前的反应,没有说下去,只道,“你仔细看看?你认得他么?”
佑贤战战兢兢地投来一瞥,又抱住景璘,低声道:“他是鬼!是鬼吧?不然怎么和我一模一样?”
“你才是鬼!”
景瑄低吼,吓了佑贤一跳。
宇文从旁冷笑。
景璘道:“御弟何来脾气?他如今认不得人了,尽说胡话。你原谅他?”
景瑄捏紧了拳,打量着佑贤,半晌方道:“我不跟你计较,可我才问你的话,你别想支吾过去!”
佑贤怔了一会子,忽然来了胆量。他以困惑的神情端详景瑄,慢慢起了身,向景瑄走过来,从头到脚地打量对方,痴痴笑了,掩口笑道:“好神奇,你竟和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抬手轻轻碰了碰景瑄的脸,“这张脸,是变出来的?还是你用了我的?”
景瑄颇不耐烦,挥掉佑贤的手,红了脸,默默不语。他心上虽是厌恶佑贤,可一被对方碰触,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感觉既近乎甜蜜,又有着前所未有的伤痛。
到底是怎么了?他想,难不成我也给他迷惑住了?
不!不!不!心下拼命否决。他向景璘一抱拳,恹恹地冲了出去。佑贤的笑声从背后传来,在他听来,透着讥讽与鄙夷。他的心就像给什么重重刺了一下,令他有种痛不欲生的快感。
疯子!
他略顿了顿步,暗骂佑贤,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第二天,景璘亲自审理王槿与景琮的叛国案。他一看到二人,便忍不住泪如雨下,挥一挥袖子,令押下牢房。群臣问他意见,他长叹罢,只令三卿审理,告诉他结果便可。
五日后,三卿联名写了折子。
景璘不忍卒睹,直接丢给了陪伴着他的宇文。
宇文看过,轻声道:“陛下,是请斩决呢。阿槿,他、他要诛九族……至于琮殿下,凌迟一千零六十八刀……”
“不要说了!你按照国法,替朕批下便是。令、令独苏王瑄去监斩……顺道、顺道让瑄问问他们,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朕能替他们办的,一定立从……”
“陛下真得什么都从??”宇文回顾景璘。
景璘却只是忧心忡忡地凝视窗外的天,不说话。
宇文也不再多言,依着景璘的指示批了折子。
翌日,午后处决。
景瑄亲自走上刑场,俯身问两名罪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他与王槿仅仅是一面之缘,与那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也谈不上什么情深意重——他们从小分离,没有过深的感情。
王槿只求景璘能放过他的家人,景瑄无视了他的请求。
至于景琮,他抬眼定定看着景瑄,说了句:“我总觉得奇怪,你为何与那妖孽如此相像?”
景瑄一皱眉,听景琮冷笑着说了下去:
“景璘生得像先皇,我生得像母妃,可你呢?你既不像你母妃,也不像父皇。难不成,那妖孽才是你的亲爹?”
闻言,景瑄眼里喷了火。他却是捏一捏拳头,强自忍耐下来,与之笑道:“皇上只令我来问问你未了的心愿,倘或没有,也与我不相干。我便回了皇上。”说着,他转身往台子上走。
“等等!”景琮叫住他,“你去告诉皇上,就说我的心愿是让景佑贤死!你告诉他,天下无人不希望那雄狐狸死!”
景瑄听着,不回头。
景琮凝视他“兄弟”的背影,一滴冷汗凝在他的眉心。他慢慢且低低道:“说起来,我们兄弟一场,却毫无情分可言,实在是可怜。我一直看着你,你也只有脸和他相像。毕竟,你身体流淌的,是我景家人的血。请你转告皇兄,说我一人代万人死,莫牵连了我生母娘家,放过岐民国国王,还有,王槿的家人。”
景瑄听得心头一沉,仿佛忽然间有了千言万语待出口。可他只是回眸望了二人一眼,不发一言,默默走上监斩台,执下了令箭。
两个人的人头,悬于城门,示众四十九天。
景瑄把两人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达给景璘。景璘连叹数声,久久不发一语。
景瑄见状,便道:“陛下,国法不容情!王槿犯的是通敌叛国罪,不诛其九族,不足以向天下交代!”
“你说得何尝不是?”景璘叹道,“可通敌叛国的,只有他一人,与他家人何干?还有琮,他与你我皆为手足,若非犯下此等不赦之大罪,朕岂忍心杀他?他怎么还能让朕再去残害同族?”
“这么说,皇上是想放过王槿家人,纵容景佑贤了?”
“依御弟之见呢?”景璘笑看向那与佑贤极酷似的人。
对方低下了头:“臣不知。”低沉的嗓音令景璘微微一惊。
景璘看着景瑄,想:虽是容貌酷似,到底不是一个人。
景瑄的身形,比起几年前,又魁梧了不少,竟高过景璘一头多了。
景璘苦笑着摇头:“那么,依朕的意思,不如诛九族改为诛五族,剩下的,发配去吧。至于皇叔,谁也不必在说了,朕不会让他受苦。”
“皇上仁慈。”
不知为什么,听到景璘不会让佑贤受苦,景瑄竟然放下心来。他待要退下,景璘又叫住他:“后天,檀大人要去岐民出使。你跟着他一道去吧?换了别人,朕不放心。你把琮临死前跟你说的那些话带给他外祖父,让他从此息事宁人,我们互不犯边。”
景瑄应承,下去了。
雨夜闭门,挑灯阅经,自是别有一番清修之意,只是冷落寂寥。
景璘正想掩上经卷,忽听龙榻上传来一阵呜哝的哭声。他赶紧赶过去看看,只见佑贤正在睡梦里哭。
“阿贤?”他摇醒对方,“做了噩梦么?”
佑贤点点头:“我梦见你死了!又是这个梦!真讨厌!”
“别怕,只是梦……”
正说话间,一个闷雷滚过天际。
佑贤吓得一哆嗦。景璘知他一向怕打雷,替他捂住耳朵,一面命宫人把灯通通点燃。
景璘在佑贤耳边讲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想令佑贤稍稍安下心来;佑贤却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一味地害怕,咕哝着“别打我!王兄,求求你……”
景璘也不知他说些什么,抱着他,又给他唱起歌。他安静了一会子,静静听着景璘唱。冷不丁地问:“你唱得什么?”
话音被一阵撼天动地的雷声淹没。既而是撕破天际的闪电。
佑贤在这雷雨声中尖叫,猛推开了景璘,发了疯地要往门外跑。景璘扯住他:“外面在下雨!”
佑贤仿佛是看不真景璘,咽咽地叫道:“我要去找陛下!我要去找他!”边说着,边俯下身,往地上摸。景璘扯住他的手,把他拉起来,摇撼着他道:“朕在这里!朕在这里!”
佑贤不看景璘,急切地回:“不是的!他在地上!刚刚一个雷,把他震到地上去了!”他在说给他偷偷拿去寺院的那卷景煜的画像。那早给人收起来了。
景璘并不晓得,依旧强迫佑贤看他一眼:“你看看朕?看看是不是朕?朕好端端在此,怎么会在地上?”
佑贤的手哆嗦了一下,慢慢抬起脸,在一片电闪雷鸣、一片烁烁的烛火中望向景璘。足足有半柱香的工夫,两人谁都没说话。
雷鸣。
佑贤盯着景璘的脸,面色惨白。
“阿贤?”景璘呼唤,“你怎么了阿贤?”
佑贤仿佛不敢相信,猛摇一摇头。景璘轻轻靠近他,他没命地逃到了灯台后面。他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不!”他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一口鲜血涌出喉咙。
“你怎么了!”景璘扑到他身上,想扶起他。他却倏地爬起,蜷缩着后退,张大一双美目,死盯住景璘的脸,喃喃道:“我知错了陛下!我知错了!以往都是我不好、是我年轻不懂事!我答应你,和你生生世世为夫妻,求求你回去吧?等我死了,我就去找你!求求你别吓我!”
“阿贤,你在说什么?”
景璘伸出一只手,想要碰触佑贤。
佑贤却发出一声惨叫,昏厥过去。
狂风暴雨吹打开了窗扇、门扇,湿了内寝的青毯。
门窗外,吓了一天一地的雨。雨在风里晃,天地都跟着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