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46、木雕（上）

　　找人的，先一步被找到。
　　“嗨！王威！”有人背后拍他的肩膀，王威侧身，见杨世杰嬉皮笑脸地跟着，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听说你在找我？”杨世杰推推他的肩，示意一起去点餐。
　　正逢中午，学校食堂里人声鼎沸。
　　王威一般回家吃饭，顺便陪着莲华。可是今天老教授非要提前一个小时上课，这中午来去的时间不够，王威只好心怀忐忑地在食堂就餐。没想到，这一来，就被他撞到杨世杰。
　　“你这几天跑哪去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王威找上门了，也是空屋一个。
　　杨世杰神秘莫测地奸笑，原本俊逸的脸上抹上一丝奸滑，显得异样的滑稽。
　　两三个装扮潮流的妙龄女郎路过，都掩嘴哧哧地跑了。
　　王威追着他，两个人一前一后捡个安静的位子坐下来。
　　“我在找木雕。”咬一口鸡腿肉，杨世杰含糊不清地说着。
　　“还在找木雕？小瑶跑来找我哭，说你失踪。”
　　“啊！”杨世杰为时已晚地想起自己忘记的最重要的事，连忙掏出手机。“你不说，我还真忘了。难怪老觉得哪里不对劲。”
　　“忘了跟小瑶报平安。”
　　王威气岔。
　　这个妻管严，什么时候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这还是第一次！
　　简直跟中了邪一样。
　　王威心里生生打个突。
　　“听着！”他抓住杨世杰的手。“我们担心你……”
　　“你也给我听着！”杨世杰反过来抓着他的手，双目大睁，眼角隐隐现出血丝。显然是几天都没睡个好觉。琥珀色的瞳孔里闪出疯狂的光芒。王威的手被他抓得太紧，吃痛挣扎出来。
　　“杨世杰！”
　　“我已经找到了木雕的所在。”杨世杰双拳摆在桌面上，隐隐发抖。“老子居然把它送人了。靠，那是我们家祖传的宝物呀！居然送人！”
　　王威沉默着，细细打量着童年好友在无意中泄出一丝疯狂的气息。
　　真的是宝物吗？他暗忖。如果是宝物，怎么会令追求者如此疯狂？
　　想到莲华郑重警告他不要靠近木雕的神色，王威有些微的悔意。或许，不靠近木雕是最好的办法……
　　“世杰！小瑶在等你！”
　　低喝声象黑暗中闪出一道白光，照亮杨世杰的神智。他蓦的松拳，很茫然地看看周围。
　　大学第一食堂里，人声喧哗。
　　“……王……威？”杨世杰喃喃着，又摸摸自己后脑勺。“奇了，我怎么在这？”
　　王威的心狂跳，手心盗汗。
　　“你听我说，别找那尊木雕了。”当机立断，应该立即断开和木雕有所牵扯。王威抓着迷迷糊糊的杨世杰，望着他不再清明的眼睛，语气也开始变急促。“最重要的，是离那个刑赤灯远一点……”
　　“关赤灯什么事？”杨世杰很茫然地看着王威，有点不大明白。
　　王威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总之，离他远一点。刑赤灯是……”
　　“世杰！”有人在不远处的人群里扬起手，闪亮的黑发在额前飘逸。当他转头与周围朋友低语时，发顶无缘由地反射出红光。
　　王威心一跳，心里明白吐露实情的机会已经过去。
　　会反射红光的黑头发跳跃着奔过来，一拳捶在杨世杰的肩头。“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我都找不到人。白白浪费了吃美食的机会。”
　　“就知道压榨我！”杨世杰呵呵笑着，不以为忤。
　　王威低头，闷声吃自己的饭。妖异的眼睛飘来邪魅视线，刑赤灯笑意微敛。
　　“原来是王威啊。”
　　王威闷声呛咳，瞪大了眼睛看他。
　　本来还以为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会收敛一些装作不认识。没想到，妖怪就是妖怪，胆子都比普通人的大。
　　杨世杰看他诧异的表情“哧哧”发笑。“王威，这就是刑赤灯啊。”
　　王威目光古怪地回望一眼杨世杰。他当然知道这男人是谁，发色是变了，可是容貌没有变。微微扯咧嘴角，就象奸滑的狐狸一样；偏偏笑容里藏了四分狡黠、二分憨直，叫人怎么也恨不起来的妖怪。
　　“刑赤灯啊，你忘了？”杨世杰以为王威那一眼另有深意，于是忍不住提醒。“我们一起参加新年晚会的时候，认识的第一个学长就是刑赤灯啊。”
　　王威蓦地眯眼，恶狠狠地盯着杨世杰。
　　这男人的神智，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他怎么可能参加学校的新年晚会？过年的时候，他一直窝在家里和莲华“你侬我侬”。据王威的了解，新年那晚，杨世杰自己也在小俩口的甜蜜世界，怎么可能去参加晚会？
　　刑赤灯在刀锋剑影的关口哈哈大笑，用一根手指轻佻地戳着杨世杰的脸颊。
　　“喂，杨世杰。”他半吟半语，口吻中含着不为人知的盅术。“我还没吃饭哪。”
　　杨世杰皱眉。“怎么不吃？”
　　“没钱了！”他无奈耸肩。“不然，我也不会眼巴巴地等你出现啊。”
　　杨世杰无奈，任劳任怨地跑去前面给他买饭。
　　“离他远一点！”趁着这个机会，王威低声警告了坐对面的妖怪。
　　赤灯眯起眼睛，细小的狭缝里一点眼白都没有。“别碍我的事。”
　　“虽然有莲华护着你，”他淡然轻语，仿佛说的不过是家常话。“可是碍着我的道了，我一样把你撕碎了吞下去。”
　　“他是我朋友。”
　　“人迟早要死，早死早投胎。”赤灯哼声。“放心，我会留他一条魂魄归去阴间。”
　　“为什么？”
　　与王威的愤怒失态截然相反，赤灯显得气定神闲。“我要那尊木雕。”他淡淡地说，“那原本就是我的东西。”
　　“如果你要，你就拿去。”人类不需要那么邪门的雕像。
　　赤灯轻笑起来。
　　远远的，杨世杰在挥手，再伸手指着头上的大黑板。上面写着满满的菜色名称。赤灯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指一次，点一次头。杨世杰啧舌，大概在感叹刑赤灯是个大胃王。
　　王威插在中间，冷眼看着他们的互动。
　　“你们妖怪，都是这样无情无义吗？”
　　“无情无义？”漂亮的眼睛斜斜地扫视王威，目光中充满了不屑。“什么是情？什么是义？别拿你们人类的框框条条来束缚妖怪。我们的价值观不同。”
　　王威一时哽住。
　　赤灯的眼神微黯。“妖怪也是有情有义的。只是你们人类大多不理解。”曾经有一个人理解，可惜死了。
　　“怎么样才能保住杨世杰？”
　　听到王威的低喃，赤灯的眼皮抬了抬，忽然笑如灿莲。
　　“保住杨世杰？他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你不懂。”
　　赤灯哼笑着。
　　不懂？到底是谁才不懂啊。活了一千年的妖怪，早已把生死看穿。不过是一个轮回而已。生者生、死者死，再亲昵如兄弟，到头过也不过是历史尘埃。风一吹，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莲华很重要吗？”赤灯突兀地开口，令王威警觉地瞪着他。他用手捋了额际一缕黑发微卷，指间便泛出一抹血腥的红色。
　　赤灯如妖似魅的邪眼淡淡地看着他，目光居然是清澈的。“如果只能让你选一个，你选谁？”
　　答案呼之欲出。
　　王威却在最后狠狠咬唇，将指甲抵在肉里。
　　“别问这么无聊的问题，这根本不是选择题。”
　　赤灯呵呵地笑着低眸，双肩耸动。“莲华啊莲华，居然这么费心费力地保护你呀。”
　　王威心一动。他知道莲华为他做了很多事，大多藏在暗处隐晦不明。第一次听人光明正大地点出来，王威内心深处的一块软肉微微地蠕动着，还带来一丝丝的刺痛酸麻感。象极了缠绵的最后，激情迸发的霎那。
　　就这样死了吧，死了就可以毫无阻碍的在一起了——他在神智飘忽的时候总是这么的说。
　　不，不能死。死人没有希望。——而她，总是将手抵在他的唇间，冰意混合了哀伤，一并滑入他的心底。
　　绝对不能死。这是两人之间的承诺。
　　所以莲华，才近乎绝望地渴盼变成人。为了和他在一起。
　　赤灯的手一旦脱离了头发，发色即刻由红转黑。
　　王威亲眼目睹了这一异象，无话可说。
　　“莲华，是我最重要的宝物。”
　　赤灯正在回应远方杨世杰手指的动作，听到这句话微微一僵。他淡淡看向王威，只瞥见小孩子一脸专注的表情。
　　“莲华也不枉此行了。”他笑着，笑中轻叹。“总算有个大活人回应了她的渴望。”
　　什么意思？
　　王威听着这话，是有听没有懂。
　　两个人隔桌而坐，僵持着。
　　“世杰和我有二十年的情谊，我实在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你玩死。”
　　赤灯笑得没心没肺，心里偷偷欣赏王威的“玩死”说法。
　　没错。对于妖道赤灯而言，人就是用来玩的。玩完了就吃掉，不可浪费！
　　“好吧。”他轻轻弹指，指尖生出脆响。“我和你再玩个游戏。”
　　说到一半，赤灯忽然正色。“我不会玩死你，可是如果你不幸死于游戏中的意外，千万别怪我。我怕莲华。”
　　“你把木雕找出来给我，那么这个游戏就结束了。我就如你所愿地放过杨世杰。”
　　“说话算话！”
　　“当然。只要我拿到了木雕，那么杨世杰就可以回到小女友身边。”
　　赤灯眯起眼睛，笑得诡谲。
　　“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