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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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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草知道方若雨心中牵挂姐姐,便一五一十把青荷在西内和安乐堂的状况细细道来。听完之后,方若雨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姐姐没事就好,多谢妹妹相告。”
兰草有些羞涩:“方姐姐别见外了,如若没有青荷姐姐的照顾,我哪能重新回到浣衣局啊。”
“嗯。”两人相视一笑。兰草虽说年纪小,但在宫中的时间却比方若雨长,加上浣衣局的掌事姑姑又是她的远亲,她和方若雨亲厚,其他的宫女自然再不敢过来寻麻烦。如此一来,方若雨在浣衣局的日子比之前好过多了,至少不用经常挨饿受罚了。
而青荷那里,在西内别院和安乐堂两地忙碌着,勤勤恳恳、救死扶伤。吴皇后虽说性子有些冷淡,却是个眼明心善的主子,嘴上不说,心中倒是对青荷很是赏识。大丫头紫鹃那边,自然也是无话了。
至于张敏,由于处事得当、办事妥帖,深得如嫔喜爱,渐渐成为昭德宫炙手可热的红人。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眼见就到了成化初年的大年三十了。宫里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青荷在安乐堂门口翘首等待,早在十多天前,就得了方若雨的口信,说是会过来和她一起吃年夜饭,守岁,还有一桩喜事要告诉她。
抬头望见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心中一阵阵悲凉,泪水突然毫无征兆地涌出来:远在现代的父母没了她,还能笑着过年吗......不论是自己的身体还是灵魂都远远抽离那个世界了,他们的余生该怎么过下去呢?
“姐姐,青荷姐姐......”方若雨清脆的喊声飘进安乐堂,青荷连忙掏出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她不想让方若雨担心。
“雨妹妹,我在这......” 相别多日,姐妹俩终于再见面了,两人不禁相拥而泣。“傻妹妹,这大过年的,不哭了,我们都不哭了......”
“嗯,听姐姐的。”方若雨擦干了眼泪,笑道:“姐姐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原来,方若雨手中还拧了一个食盒。 “你过来这边看看,姐姐这边也准备了一些吃食。” 青荷把若雨领进一间小屋子,这本是间存放杂物的屋子,青荷打扫出来,用作平时歇脚。
今天是年三十,各宫贵人都会赏赐宫人,加菜。冷宫没啥赏赐,青荷这里却是不缺,都是之前受过她恩惠的宫人们送来的谢礼,有些还是从御膳房来的呢!
“哇,好丰盛啊,姐姐。” 当青荷摆出一盘盘吃食,方若雨眼睛都看直了。“趁热吃吧,我们姐妹好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了。” 但方若雨却不让青荷把菜全拿出来,只道是吃不完,晚些再吃。
青荷也随着她,并不奇怪。其实是张敏一会也要过来,方若雨并没有告诉青荷,打算给她一个惊喜。上回张敏见了方若雨后,就让她暂时别告诉青荷。十多天前,张敏再次出现在浣衣局,告诉方若雨,年三十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他们一起去找青荷过节。方若雨知道张敏终于想通了,想要面对青荷了。又心酸又开心,就卖了一个关子。
一壶热酒,各色小菜,姐妹把酒言欢,也算有了点过年的温暖。这时,外头响起了礼炮声,两人跑到外头看了一会。那远处的宫殿灯火通明、丝竹绕梁,“姐姐,陛下在保和殿设了家宴。”方若雨是听张敏说的,因为他交代说,要陪如嫔赴宴后,才能赶过来。
“那定不是普通的宴会,如果吴娘娘还是皇后娘娘,我们说不定可以去见识一下。”对于面冷心热的吴皇后,青荷满心心疼,冷宫的漫长日子终究是难熬的。
“没有吴娘娘,日后不定,我们也有机会。”方若雨想到张敏定会帮她们找更好的机会。青荷笑笑,两人手挽手回屋继续喝酒、吃菜。
“叨、叨、叨......”响起一阵敲门声。“我来开,我来开。” 方若雨想着是张敏来了,抢在纪青荷前头开门。而青荷则有些奇怪,这个时候还能有谁登门?
“你是?” 门一打开,方若雨一看,来人却不是张敏。
“青荷姑娘在吗?我是御药房的小柱子。” 青荷一听,赶紧跟了过来,一看小柱子双手拿了好些东西,赶忙上前帮忙。
“小柱子,你怎么过来了?还拿了这么多东西。” 青荷一边招呼,一边给他们二人引荐:“这位是我的义妹方若雨,在浣衣局当差;这位是小柱子公公,在太医院当差。”
“给小柱子公公见礼了。”因为刚才照面有些唐突,方若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若雨姑娘别客气,我说嘛,怎么之前从未见过这位姑娘。”小柱子是个嘴巧聪明的,自然不会让方若雨尴尬。又转对青荷:“眼看如嫔娘娘这几日就要生产了,我们家大人都在宫里当值。这不,想着青荷姑娘独自一人在宫中过年,就让我送些小菜过来。这可都是上面赏赐的哦......”小柱子压低声音,故作神秘。
“多谢院判大人记挂,小柱子同我们一起吧?” 想到陈玄晏,青荷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不了,不了,我已经用过了,我家大人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 青荷也不留他。一边的方若雨是个细心的,发现青荷脸色有变,心中便替张敏着急起来:这怎么又凭空冒出一个院判大人呢?
西内别院。
“紫鹃,我这不用伺候了,你和其他人一起去热闹热闹吧。”吴皇后听着外头轰鸣的礼炮声,心中万分悲凉,却也不愿对人言。“娘娘,紫鹃就在这陪你说话。”
“紫鹃,今儿是我进宫的第一个除夕夜啊......”
“娘娘......”紫鹃强忍着泪水,大团圆的日子,不能再给主子找晦气了。
“我没事,只是想到往年,和爹娘一起吃团圆饭......”吴皇后说着,泪水终还是滚落了下来。毕竟还只是个十多岁的花季少女,这一年来的变故,难以承受的打击实在太多了。
“娘娘,你别难过。如果你心里难受,就骂奴婢几声,打奴婢几下吧。”紫鹃痛苦地别过脸去,不忍心看吴皇后。
“紫鹃,你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吴皇后竭力抑止泪水,恨自己为什么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不能心如止水。
“是,娘娘。”虽说担心,紫鹃却也只能听命退下。
殿内寂静无声,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下又回到眼前。
彼时,吴氏才被册封为皇后,六宫之首,无限风光,无比荣耀。还未进宫前,母亲就嘱咐过她,身为正宫娘娘,执掌凤印,应贤良淑德,伺候好皇帝,孝敬两宫太后,全心全力打理好后宫庶务。身为大家闺秀,母仪天下,也不要一昧与后宫嫔妃争宠,应以皇室血脉为重,规劝皇帝雨露均沾,多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母亲的教诲,她一刻都不敢忘。
进宫后,她不卑不亢、谨小慎微,陛下虽不善言辞,但宽厚仁慈,夫妻也算相敬如宾。陛下专宠如嫔,一月有半月都宿在昭德宫,别论其他。她毫无怨言,也不敢有怨言。如嫔陪伴了陛下风风雨雨十数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任凭她恃宠而骄,倒也相安无事。
一直到那日坤宁宫。
“给皇后娘娘请安。”柏妃进了坤宁宫后,四下环视了一番,瞧见有一个位置空缺出来,笑靥如花道:“妹妹们,好早啊。”
“柏妃平身。”吴皇后语调如常。
“谢皇后娘娘,这还有人没到吗?” 柏妃笑问道。在座嫔妃们皆不敢接话,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吴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哦,如嫔大约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原来如此,皇后娘娘真是好脾气。嫔妾也才知道,一个小小的嫔居然还有让正宫娘娘候着的礼数。这别说是在天家了,哪怕是小门小户的百姓,恐怕也没有这种道理吧。”
吴皇后脸色稍变,依旧不动声色喝着茶,只是口中有些发涩。
“哟,这是谁啊?大清早的,就在皇后娘娘宫中喧闹啊。” 洪亮的女声从宫外传来了,如嫔人未至,声先到。
“原来是如嫔娘娘到了,有失远迎啊。”柏妃冷嘲热讽道。
“柏妃退下……”吴皇后出声阻止了柏妃。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如嫔懒洋洋地行礼:“皇上昨夜宿在昭德宫,陛下心疼臣妾,说让我多休息会,这不就晚了些,还请娘娘恕罪。”
吴皇后眉头微微一皱:“如嫔辛苦了,平身。”
“在座的,谁还没伺候过皇上啊,可也不能废了礼数。”柏妃显得咄咄逼人。“柏妃所言极是。”接话的是德妃张氏。眼下,能分走如嫔万氏些许恩宠的妃嫔也就只有柏妃和德妃,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好了,都少说几句吧。往后请安,如嫔早些到吧。”吴皇后发话。
“哟,皇后娘娘,这臣妾可不敢保证,皇上这十日有八日都宿在臣妾那儿,陛下心疼臣妾……”如嫔丝毫没给吴皇后留面子。
“大胆如嫔,你这是没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忍耐许久,吴皇后终于被激怒了。
“臣妾不敢。”如嫔不甘心地从椅子上起来,跪在地上。
吴皇后见她连磕头认错都不愿意,更是怒火中烧:“本宫瞧你没什么不敢的,今日你敢忤逆本宫,明日你就敢忤逆太后,忤逆皇上……来人啊!杖责如嫔十下,小惩大诫。”
一听要杖责,如嫔这才有些慌张,磕头认错:“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开恩。”
“晚了,本宫倒是要看看,我能不能惩戒你一个小小的嫔妃。” 如嫔看着吴皇后心意已决,大喊道:“皇后娘娘,你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打,给本宫狠狠地打。” 噼噼啪啪几棍子下去,如嫔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渗了出来,把她的衣裙都染红了。一旁坐着的嫔妃们看着痛快,心中暗喜,明面上却纷纷跪下,为如嫔向皇后求情。
如嫔的贴身丫头菊心,一看形势不好,赶紧偷偷溜了出去,直奔御书房搬救兵,这会皇上应该下朝了。
“菊心,你这火急火燎在这宫中小跑,也不怕冲撞了太后、皇上和各宫贵人。” 皇上的近身太监怀恩把菊心拦在了御书房外。
“公公,求求你,赶紧禀告皇上,皇后娘娘要打死如嫔娘娘。” 菊心急得都快哭了。
“这是什么话!你一个小丫头,怎可对皇后娘娘出言不逊。”怀恩毕竟是在御前伺候的人,十分沉稳,不会让人拿住错处。
“真的,公公,我刚从坤宁宫偷溜出来的。再晚些,皇上恐怕再也见不到如嫔娘娘了。”菊心失声痛哭。
怀恩一看这情形,心道不好,没人比他更清楚,如嫔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要不是如嫔罪臣之女出身,加之年纪又比皇上大了许多,这正宫的位置就不作他选了。为了这事,皇上不知道和两宫太后闹了多少回。看来,皇后这回是捅了马蜂窝了!
果然,怀恩进去禀明后,皇上就怒气冲冲出了御书房,乘上轿子,直奔坤宁宫。
到了坤宁宫,皇帝就瞧见如嫔浑身是血趴在长凳上,气息微弱,也不知是清醒还是昏死过去。十九岁的皇帝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吴皇后的鼻子,结巴更加明显了:“皇后,你,你,你……”最后,反手就是一巴掌,“啪”一声打在吴皇后的右脸上。
坤宁宫一片死寂,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殃及池鱼。
“御……医……赶,赶,紧请御医。”自己连忙俯身下去,把如嫔紧紧拥在怀里,许是碰到伤口,如嫔吃痛,抽了一下。“皇……上……”如嫔悠悠喊了声:“不要……怪罪……皇后娘娘,都是臣妾的错……”
“贞儿,你,你,都这样了,还为那个……毒妇求情。你,你,放心,我废了她。为你出气……”皇帝心疼无比。
“皇上……”吴皇后一听“废后”两字,呆若木鸡。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辩解,就输给如嫔了,输得彻彻底底,皇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皇上,把如嫔娘娘交给奴才吧,让御医为娘娘诊病。”怀恩带着御医折返回坤宁宫。皇帝依旧紧紧扶着如嫔,不愿抽身。御医把脉过后,连忙跪地:“皇上,大喜啊!如嫔娘娘有身孕了。”
“什么?有孕了!好,好,好……赶紧摆驾昭德宫,安置好如嫔,为她养伤安胎。如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今天所有的人都给她陪葬。” 皇帝狠狠扫了四下,瞟了一眼呆坐着的吴皇后,厉声道:“中宫失德,无故杖责妃嫔,意图谋害龙裔,现打入冷宫,等候发落。”
皇帝的声音像一柄锋利、冷冽的剑,一下子就刺穿了吴皇后的心,就此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