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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谈 ...

  •   夜幕渐渐低垂,灼人的骄阳早已褪去霞彩,只余天边的一抹流岚。
      “大将军,如今天色已晚,前面的汜水城城门已经关闭。咱们只得在这荒郊野外过一夜了。”冯宽不无歉意地上前禀报道。
      站在坡地高处的高颀身影回过头来,眉宇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潇洒和悠闲自得:“呵呵,在野外过夜,本就是家常便饭,冯大人大可不必内疚。”
      冯宽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大将军体谅。”
      他退到一旁,暗中仔细打量着这位名震天下的男子。
      叶氏一族自开国以来,代出名将美人,有着“琼林玉树”的美誉。当年的叶怀嵩少年英俊,风采绝世,更兼出身名门,身份贵重,令无数京都少女为之倾倒。但他并非喜爱拈花惹草的风流纨绔子弟,反倒近乎清修般的洁身自好,从未有过半点情事传闻。一到加冠的年纪便隐姓埋名入了军营,日日与最低等的兵士一同训练,直到两年后与西戎国大战,已升为偏将的他在追击敌人时,以五百兵士冲进敌营,杀死西戎国左贤王,生擒两位王子,斩杀一千多敌人,而自己兵士无一丧命。从此声名大震,那时他才不过二十二岁。
      如今这位当年的天下第一美男子虽已年逾知天命之年,却依旧风姿隽爽,神宇条畅。明明是一个戎马半生的沙场名将,言谈举止间却透着书卷的清华高贵。但这种感觉并非简单的儒将两个字可以概括,而是一种早年的寒窗苦读和常年在血与火中拼杀的双重阅历的完美结合。
      夜幕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叶怀嵩用过晚饭,照例在帐中夜读兵书,门帘一掀,一个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涤尘,营地的防务可安排好了么?”叶怀嵩抬头询问。
      “爹爹放心,孩儿今晚会亲自巡逻,一会就去。”一身戎装的青年英姿挺拔,立如松柏。
      “那就好。”叶怀嵩慈爱地拍拍爱子的肩膀:“蓁儿那丫头只怕这两日就要到了,你们兄妹多时不见,倒可好好叙叙。”
      叶涤尘正要说话,门帘却突然被掀开,一团红影从帐口处似风般卷进来,往叶怀嵩投去。
      “爹爹!”来人正是叶出尘,她一头扎进父亲怀中,抬起头来撒娇道:“想死女儿了。你怎可以这么快就走了把女儿一人丢在后头,害得女儿连赶了几个晚上。要罚爹这一年半载都不许出去,就呆在家里陪女儿。”
      叶怀嵩啼笑皆非,揽着出尘细细打量,脸上露出又爱又怜的慈父神态:“鬼丫头,爹爹的心都要被你撞出来了。”他伸手拧了拧女儿的脸:“你一个人在外头野得忘了时候,哪里还会想着爹?”
      “就是,都多大的人了,还拉着父亲撒娇,羞是不羞?”叶涤尘取笑道,见到妹妹归来,心中亦是欢喜不尽。
      出尘回头做了个鬼脸:“哥,你就别吃飞醋了。你若是羡慕,下辈子也投胎做个女儿家,到时想和谁撒娇便和谁撒娇,用不着再像现在这般眼馋嘴硬。”
      叶怀嵩笑着摇头,正要说话,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冯宽的声音传来:“大将军可在帐中么?”
      叶怀嵩敛去笑容:“冯大人有什么事?”
      门帘一掀,一个身着侍卫服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冯宽,他拱手道:“大将军,方才有人看见有不明身份之人闯入了大将军帐中,下官身负护送之责,所以才来冒昧打扰大将军,不知大将军可曾见到么?”
      冯宽进来时,出尘正躲在父亲背后,此时便从父亲背后走出来,笑吟吟道:“冯大人做事真是谨慎周密,恪尽职守,实在令人佩服。方才闯进帐内的人正是本郡主,只是——不知道本郡主算不算是身份不明之人呐?”
      冯宽只觉眼前一亮,少女的容颜秾丽如云蒸霞蔚,仿佛将整个帐篷都照亮了起来。早就听说安国公之女骄阳郡主容貌绝世,国色无双,但直到今日见到真人,才知道任何溢美之词,也不足以形容她容貌之万一。
      他低下头去,心却忍不住怦怦直跳,他努力平着声音答道:“郡主言重了,下官不知是郡主驾到,所以才冒昧来打扰大将军,只是下官身负护送大将军之重任,不得不小心一些,如有冒犯之处还请郡主见谅。”
      “呵,冯大人太言重了。大人护送大将军如此尽心尽力,本郡主感激大人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怪罪?”出尘依旧笑吟吟道:“本郡主赶了几天的路,实在有些疲惫,方才若是有什么言语冒犯的地方,大人可不要见怪哦!”
      冯宽忙道:“不敢,郡主太客气了。”他识趣道:“郡主一路辛苦,下官就不打扰郡主休息了,这就告退。”说罢慢慢退出帐去。
      叶涤尘眼见冯宽退了出去,方向出尘笑道:“到底是你的嘴厉害,三两下便将人打发走了。他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你可也别太不给他面子了。”
      出尘撇嘴道:“我是看不上他那狐假虎威的样子,敲打敲打他罢了。我没骂他没打他,已经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了。”
      叶怀嵩轻斥道:“好了,这话也是你胡说得的?他不过是奉命行事,也自有他的难处。如今不比从前,你这张嘴也该收敛收敛才是。”
      出尘状似委屈地点点头:“是,女儿谨遵大将军将令,再不敢胡说了。”
      帐中两人皆被逗得一笑,叶涤尘道:“爹,您和小妹说会儿话,孩儿先去巡营了。”又叮嘱出尘道:“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你可别拉着爹爹说得太晚了。”
      “知道啦知道啦,就你事儿多。”出尘故作不耐道:“你再这么啰嗦下去,我和爹爹就不用说话,直接回去睡好了。”
      叶涤尘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和你斗嘴,怎么说都是你在理。”说罢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叶怀嵩拉着女儿在案前坐下,细细问了离家后的诸般事情,出尘一一答了,又细细说了所游各地的风土人情,叶怀嵩含笑认真听完,点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来当初让你一个人出去走走倒是对了,否则现下只怕还是个只知撒娇的小丫头。以后若是有机会,还是多历练历练的好。”
      他怜爱地注视着女儿,见女儿脸上稚气大消,已长成一个亭亭少女,容貌极似她已故去的姑姑和母亲,心下伤感,却又无比欣慰。
      出尘兀自说得高兴,忽见父亲眼中竟有泪光闪烁,登时慌了手脚:“爹爹,怎么啦,是不是女儿说错什么了?”
      “没事,没事。”叶怀嵩擦了擦眼睛:“爹爹是太高兴了,看见你方才的样子,又想起你过世的姑姑和母亲,一时伤感罢了。”
      出尘这才松了一口气,嗔道:“那您也用不着哭呀,吓死女儿了。”
      叶怀嵩叹了口气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你爹爹又不是不是人间烟火的神仙,自然也有伤心的时候。只是身为三军的统帅,有时实在是不能纵情任性啊!”他凝视着出尘道:“想到你刚出生的时候,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那么小,那么轻,如今却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岁月无情催人老,儿女们在长大,爹爹也在一天天变老。再过几年,只怕爹爹就是萧萧一老翁了。”
      出尘笑道:“才不会呢,爹爹如今正当盛年,哪里就说得上老了?我看爹爹和哥在一起的时候,不像是父子,更像兄弟呢!”
      叶怀嵩不禁喷然一笑:“鬼丫头,你讨爹爹欢心也就罢了,怎么把你哥也编派上了?你哥若是知道你将他说得这么老,非教训你不可。”
      父女俩又说了好一阵子话,出尘见时候已经不早,便让父亲早些休息,出了帐篷。
      夜已渐深,叶涤尘巡视军中一圈后,站在营地中高处俯视整个营地,忽觉一只手在自己肩上拍了一下,他大惊,一闪身跃到几步开外,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哥,看样子这一年来你的功夫没什么长进呀!”
      他回头看去,一个红衣少女正站在几步远处,手里提着两个酒囊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松了口气,迎上前去:“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出尘笑嘻嘻地道:”是爹爹叫我来的啊!他生怕你偷懒贪睡,特意命我来监督你。若有懈怠,军法从事。”
      夜风轻拂,凉意阵阵,兄妹俩并肩坐在一块大石上,举酒痛饮。
      “小妹,这一年多你独自一人在外头,过得可好么?”沉默良久,叶涤尘终是忍不住问道。
      “嗯——怎么说呢,如果和在家比起来,自然是过得不好,可是若和有的时候比起来,却是好很多了。”
      叶涤尘转过头来,只见她脸上抬脸悠悠望天,一时看不清她的脸色,心下怅然,轻声道:“蓁儿,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不是变了,只是长大了。”出尘微微一笑:“哥你用不着担心,我永远都还是从前那个叶出尘,只不过是少了一些幻想而已。”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有的事情只属于那个年纪,花开之后,便是无可阻挡的凋零谢落。
      “其实,我倒是要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不会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我所做不到的事,我所得不到的人,也不会明白你和爹爹有多爱我。”她站起身来遥望远方:“这一年多来,我去了很多地方。刚开始的时候,我心里很难受很难受,拼命想找一些事情来麻痹自己。所以我独自一人去爬了很高很高的山,去趟了几条很深很急的河。心里总是想着若是什么时候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或者是掉到河里淹死,是不是就会更好受一些,再也不用想着他,再也不用这么痛苦。”
      叶涤尘听得心中一阵阵发冷,不由伸手握住了妹妹的手,仿佛想要借此提醒自己她还在身边,出尘感觉到他的不安,也回手握住了他的手。
      她继续道:“有几次,我确是从山崖上摔了下来,还掉到河里去,差一点就被淹死了,水和沙子灌到我的嘴巴和鼻子里,淹得我喘不过气来,那个时候,如果我再自暴自弃一点,说不定就真的死了。可是那一刻,我想起很多人,你、爹爹、婉姐姐、流风、盈儿、皇帝表哥还有死去的母亲和皇帝姑父。我心里就想,难道我是真的要死了吗?就为了一个因为自己的功名利禄抛弃我的男人,我就要抛弃这么多爱我疼我的人,窝窝囊囊地死在这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吗?也许我的脑子里还没有作出决定,可是身体却已经自动地在往岸上游,等我爬到岸上的时候,重新看到抬起头,看到天上的白云,看到远处的青山,听到远处的人声,听到林间的鸟叫。我才发现这世间是这么美好,我差点抛弃了这么多的东西!”
      出尘长长出了一口气,接着道:“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从前的我太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想要什么就该得到,别人离了自己就活不了,其实就算我真的死了,云还是一样飘,水还是一样流,太阳还是一样升起。唯独你们,如果知道我死了,一定会痛不欲生,自责万分,我怎么能对你们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说到此处,她已是泪流满面,叶涤尘轻轻搂住她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回来就好。”
      出尘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面带微笑:“所以,大哥,你不用再担心我。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居□□。有你和爹爹,还有很多很多爱我的人,我已经很幸福了,所以我会好好珍惜现在所有的一切,将来的事情,我会努力去争取,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让自己快快乐乐的,再也不会因为别人,而轻贱自己,做出些亲痛仇快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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