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9、巧馃

　　因为自己救人的法子不好同新妈解释，回去后蒋萱便没特意的提起。满儿和虎子都已经回到家里，原来虎子抄近路和她们走差了。满儿回家见了她哥，便白着小脸说河里淹死了人。把正在搓洗田螺的虎子吓的看着水里泡着的田螺一阵反胃，幸好蒋萱及时赶到，不然怕是虎子要病上一场了。蒋萱把人没淹死就过来的消息同虎子和崔家的长辈们说了，便是如此崔老太爷也没了大快朵颐的心思，抚着曾孙儿的脑袋无语了半晌。等何氏和杨氏回来听闻此事，也面色难看，何氏更是抖着手把一盆田螺泼进了菜地里，转回来便大声呵斥虎子不许再往河沟那处去。消息不胫而走，这个夏天两个村子的男孩子都被明令禁止下河戏水了
　　却说翌日的一大清早，蒋萱娘俩方吃罢朝食，何氏便领着一群人来敲门。杨氏答应着开了门，她见何氏身后跟着一干人等，很是莫名，僵笑道：“嫂嫂这是？”
　　何氏也不多言，只扯过杨氏的手拍了拍，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便招手唤过也一头雾水的蒋萱道：“周家嫂嫂快看看，是不是我们萱姐儿？”
　　就见一四五十岁上下，身着赭色蕉布比甲的老妇人侧身让出一个黝黑肤色的农人：“恩公您说的是不是这位小姐？”
　　蒋萱一见那大汉便全明白了，正是前日给落水男孩做心肺复苏的那个。
　　“不错不错，便是这女娃。”大汉点着头道。
　　蒋萱躲在杨氏身后直吐舌头，这两天她也想过，八成会东窗事发，其余人等都好糊弄，只杨氏需得用对面的吴姐姐搪塞过去了。
　　杨氏倒背手揽着蒋萱皱眉道：“不知小女有何冒犯？”
　　“怎的说冒犯，要不是府上小姐我们家现如今……哎，不多说了，媳妇儿，快来替你孩儿拜谢这位小恩人罢。”
　　这时便从那老妇身后绕出个穿一身丁香色三梭布的少妇，拈着块汗巾掩了半边脸，俯身便要冲着蒋萱下拜，被杨氏上前一把给架住，杨氏急急道：“夫人不可，她小孩子家家怎担待的起。”何氏也上来帮忙搀住，可那少妇毫无勉强，执意便要拜谢，泣道：“婶婶们不知，倘若我儿有个三长两短，奴便也不活了，妹妹这可是救了两条性命，有何担待不起的。”说着膝头还直往下坠，若不是杨氏何氏二人死死架住，怕是蒋萱便要受人这一拜了。
　　杨氏见蒋萱早躲的没了踪影，便苦笑道：“我虽不知小女如何做了善事，可她素来良善，纵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你看她回家并没有同我提起，便知她救人并不贪图人答谢，这位夫人便莫要拘礼了。”
　　何氏也跟着劝：“就是，你看你这蹲了半日，就算道万福也得有百来个了，倒叫我们白白占了你的便宜不是。”
　　闻言众人皆笑了，一直站在那的老妇人这时才开口，让自家媳妇儿起身。
　　众人被杨氏让到屋内。那农人为了避忌，被虎子的大哥给引回了崔家不提。且说周氏婆媳入得室内，但见里头地方不大，迎面只一张大漆的八仙桌并两把椅子，桌子擦拭的干干净净，只用一个素白的瓷瓯养了束凤仙花。两侧屋子被门帘遮着，看不见内里详情，却见帘子上绣的年年有余图里的鱼儿栩栩如生，仿佛一下子便要跃出来似的。杨氏同何氏又张罗了几把椅子，众人分宾主做了，蒋萱泡了壶自家晒的竹叶茶，杨氏赧然接过道：“自家制的竹叶茶，请二位莫要嫌弃才是。”
　　那周家大|奶奶赶忙起身双手接过：“婶婶快别忙，道叫我们怪过意不去的。来萱姐儿，你也莫要张罗了。”说着便把刚摆上一盘子绿豆糕的蒋萱牵到身边坐下。周家大|奶奶拉着蒋萱的手，退下腕子上一对虾须镯儿给蒋萱带了，蒋萱见此，便往回抽手，周家大|奶奶却是不放：“哎，好妹妹你莫动，看弄疼了你。我们寻了你两日，没料到却是今日寻到了，这会子已打发人去家里头叫人抬谢礼了，这个不成敬意，萱妹妹你先拿着，别屈了我的心。”
　　蒋萱被强迫着带了那虾须镯子，为难的去看杨氏，那周家婆婆见杨氏要开口，忙把蒋萱扯到自己身前利落的对杨氏道：“妹妹不知道老姐姐的脾气，往后日子还长，咱们来往久了你便知道了，老姐姐我最是个一是一二是二的性子，素来行事便是最实在不过的。你家姐儿的救命之恩，咱们这点子心意，都不能在话下。你看看，你们娘俩还如此客气，就叫咱们心里老大过意不去了。”
　　何氏见机插言笑道：“就是，妹妹，周家嫂嫂都这般说了，你在推辞可就是为难人家了。”
　　杨氏闻言只得浅笑点头，揭过此节。
　　众人一起叙话，何氏便作了中人介绍了这周家婆媳的来历。原来这当婆婆的姓胡，与夫家都是州学学□□上的世仆。如今，这胡氏的丈夫管着府中的几处庄子，便是胡氏自己也是学正夫人跟前得力的管事妈妈。此翻蒋萱救下的正是周家长子嫡孙，这位周大|奶奶先头养了一个闺女，好不容易得的这个男丁平日里都当眼珠子疼着的，谁能料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正说着，那头送谢礼的已然进了院子，众人出来接下，周家婆媳又寒暄了几句，便要告辞。
　　“妹妹莫要送了，我们夫妻俩身上有差事，不能常常回家，喏，”胡氏扯过自家儿媳“她们小夫妻就住在隔壁的庄上，得空了，可要多走动走动。”
　　这时门外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邻里，蒋萱跟着送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正嗑着瓜子向她们这边窥探的赵氏。蒋萱背转过身子想：估计等周家婆媳前脚刚走，后脚赵氏就得过来打秋风。
　　送走了周家婆媳，何氏见街坊四邻七嘴八舌的乱打听，就帮忙广而告之了一遍，然后又撵着众人该干啥干啥去。蒋萱趁机同杨氏说了看见赵氏的事情，她同杨氏咬耳朵：“不如娘亲先打发她些东西，省的让她上门开口要时，咱们也不好不给她。”杨氏想了想便笑着点头应下。
　　打周家的谢礼中将黄米面枣糕、窝丝糖、艾窝窝等糕饼装了两个攒盒，一个送给陪着忙前忙后的何氏，另一个等何氏走后才让蒋萱给赵氏那边送去。蒋萱刚开门，险些同赵氏母女撞了个满怀。
　　蒋萱面上笑的那个无害：“玉儿姐姐快接着，我娘正叫我给你家送去哩。这可巧了，赶上婶婶和姐姐来串门。”说着蒋萱便把攒盒递给了玉儿，玉儿抢过便揭了盖子去看，见里头满满当当全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细巧糕饼，早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了，伸手便拿了个艾窝窝就搡进了嘴里。赵氏见了也不管教，只对蒋萱道：“听说萱姐儿救了人，看你多有福，就个人也恁的会挑拣，啧啧啧，看这是攀上高枝了罢。”
　　蒋萱本也不指望赵氏嘴里能吐出象牙来，闻言便惊奇道：“婶婶怎的知道，那家伯娘还要认我当干闺女嘞。”
　　“那学正家的妈妈要认你？”
　　见赵氏面色犹疑，蒋萱立刻羞赧点头。
　　这下子赵氏便只能讪讪的“嗯”了声，见玉儿还在那狼吞虎咽便扬手抽了她后背一记，啐道：“你怎恁的眼皮子浅，看不叫人笑掉大牙。”也不知玉儿是被她娘唬的，还是真噎着了，顿时便打起嗝来。赵氏又挂上那副要笑不笑的嘴脸，故意推搡了自家闺女一下：“看你个没出息的，快谢过人家萱姐儿，咱好家去喝水。”
　　玉儿唯唯诺诺的便要开口道谢，蒋萱忙截住：“婶婶和姐姐都对我们家很是关照，我们但凡得了一分好处，也会想着婶婶和姐姐的。”
　　赵氏闻言似乎面上松弛了几分，咕噜了下眼珠子开口：“既然人家萱姐儿这般说，你就先家去罢。”玉儿赶忙推门便回家去了。赵氏装作漫不经心接着又问：“我大嫂子可还在你家？她要还在，我便等会子再来。”
　　只瞬间蒋萱便了然，所以她谎话说的那个顺溜：“嗯，伯娘还在我家嘞。婶婶，东西送到了，那我便先回屋了。”蒋萱到了万福便不理会赵氏，自顾自的开门关门，站在门里偷笑：想等着看何氏分了多少礼物，且等着吧。
　　进了屋，就见杨氏正抚着一匹玫红色的三梭布出神。听见竹帘子打在门上的轻响，才忽然醒过来。蒋萱如何救的人，方才周家婆媳已然说过，当着众人杨氏没拆穿女儿，她哪里来的郎中爹爹。现下没了旁人，杨氏遂问蒋萱：“萱姐儿娘还没问你，你是跟哪个学的救人法子？”
　　蒋萱进来，便去炕几上拿了枝虾须镯子把玩，就见那金灿灿的镯子是用细细的金丝编成小指粗细中空的龙身，里头有粒豆大的珍珠，因是编在里头的，所以衬的那二龙戏珠更活泼有趣了。蒋萱听杨氏问她，心下窃喜，幸亏这两天早打好了腹稿，便很自然的把对门的吴女侠给推了出来当挡箭牌，蒋萱暗暗在心底祈祷，在吴女侠走镖回来前，她娘迅速把这档子事给忘光光。
　　……
　　蒋萱真的很佩服古代人的智慧，这日才立秋早晚便有了些清爽的意思，虽然白日里仍有“秋老虎”横行，总体来说那种湿热忽然就退去了。一晃就到了七月七。如果三伏天最高兴的就是能四下里撒欢的男孩子，那么，最渴盼七月的就是女孩子们了。因为七夕节这日是天下所有女子的节日，乞巧节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七夕节的缘故行脚的货郎忽然多了起来，尤其到了七月六那日。有卖应节当令的七孔针和泥胎魔合罗的；有卖时鲜果子的；还有卖巧馃糕饼的不一而足。杨氏本是领着蒋萱来买七孔针的，但她又看见了好些女孩子家也来买魔合罗。便也起了买一对的意思。杨氏让蒋萱来挑拣。蒋萱起先不知道众人口中说的“魔合罗”是指什么，挤到前头一看，才恍然大悟。原来就是穿着衣服的泥娃娃，也可以说是富有中国特色的“芭比”。听杨氏要给她买，蒋萱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托着她|娘的手就要回家：“娘咱花那钱，还不如多买些丝线哩。”
　　娘俩才走进巷子口，就见一个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挎着个宝箱花包袱的妈妈，堵在她家门外。蒋萱认得好像是上次跟着周家大|奶奶的一个婆子。杨氏应该也认出了来人，忙加紧了脚步上前。互相见了礼，杨氏把人让进了屋子，那妈妈很是客气，面相也十分和善。原来明日是七夕节，她们奶奶特意遣她来送节礼。
　　“我们奶奶原本是要同姐儿一起过节的，”说到这，那妈妈笑的更喜庆了三分“前几日才让郎中瞧过，说是有喜嘞！”
　　杨氏也跟着真心高兴：“那可不能让她乱动，虚的仔细身子。”
　　“夫人说的正是，所以我们好说歹说才把大|奶奶给劝下了。这些是大|奶奶早备下的，奶奶说她不能亲自来看姐儿投针验巧，可是遗憾的很哩。”“正好妈妈你来，我们萱姐儿也有东西要送给大|奶奶呢。”蒋萱双手捧过一个细巧的篮子，叮嘱周家的妈妈轻拿轻放切勿颠倒了。周家婆子忙小心翼翼接在手里，就见蒋萱笑的颇甜：“请妈妈让大|奶奶等后日才能揭开盖子看呦！”
　　蒋萱这么一说，那妈妈心中就有数了。原来蒋萱的篮子里是个外包葡萄纹缎面的木椟，在里头就是今早才同玉儿满儿她们一同捉来的“喜子”，也就是蜘蛛了。蒋萱也是听杨氏说七月七的风俗才知道，还可以把蜘蛛关在盒子里一晚上，看它织出来的网子的疏密方圆来验巧。蒋萱很认真的琢磨了一下此风俗，在捉蜘蛛的同时，顺便也放进去一只飞虫，要让人家‘小喜子’有织网的原动力嘛。
　　且说周家大|奶奶七月初八一早揭开盒盖，耷眼这么一瞧，盒子里结的网岂止是又密又圆，简直要布满整个盒子呢！连周家有了年岁的老仆妇都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是个顶好的兆头”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彼时，杨氏又给了那妈妈一匣子自己烙的巧馃，送走了周家的仆妇。蒋萱去看周大|奶奶送来的东西。食盒里上层是一束玉簪花，底下也是巧馃，不过与她们家用的模子不一样，蒋萱仔细数了数，印出来的是一套十二生肖和一套暗八仙的。蒋萱看着喜欢，便拿了个自己这世的属相兔子的塞进嘴里，又香又脆真好吃，蒋萱顺手也拿了个胃进杨氏的嘴里。蒋萱再去解那宝箱花的包袱，但见里头六个朱漆匣子都是一色的花样，她打开了一个看去，里头原来是个“珠光宝气”的魔盒罗，蒋萱一一打开不仅魔盒罗的衣饰不同，就连黄杨木雕刻的人物表情也各不相同。杨氏站在闺女背后轻轻地抚了抚蒋萱的发顶。
　　蒋萱回头，面上却是种哭笑不得的神容，这表情全然出乎杨氏的预判，她便忙问：“怎的，萱姐儿不欢喜么？”
　　蒋萱挠头：“娘，这些个能拿去换些银钱么？我已经大了，真不喜欢这些两三岁小孩子玩的东西了啊。”
　　杨氏闻言不由笑道：“晓得了，咱们七岁的大人呦。”
　　依照旧俗，杨氏把从河里还有井里打来的水倒在自家的面盆里，这样就能称为鸳鸯水了。明日投针验巧的重要道具之一这便准备好了一半，另一半等明天晒完太阳，就大功告成啦。前世的蒋萱还从来没有这样过过七夕节呢，小时候是听过长辈说牛郎织女的故事以后，才知道七月初七还是个节日来着。更遑论有啥节日风俗。等长大了吧，每年的这一天，基本得靠商家提醒。所以蒋萱对于投针验巧啥之类的风俗，还是很期待的。想着搁在当院儿还在晒月亮的鸳鸯水，她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互相换着吃了大半日的巧馃，蒋萱表示她可以不用吃饭了。她的验巧活动很成功，针、神奇的浮在水面上，在盆里投下一道影子。蒋萱探着脑袋使劲看，哦，有些像把大勺子耶，这预示着她会在这个时代很吃的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