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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瓤青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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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在古代也同五月一样,算作恶月,大底因为临近中元节的缘故。杨氏打七夕过后就不允许蒋萱太阳落山后再出去。放河灯啥的,更不要想了,索性蒋萱并不是个真小孩,变向被禁足了也没意见,乖乖的手在家中做女红。如今蒋萱的绣功有很大的精进,冲着大开的窗扇拿远了绷子自己欣赏起来,海棠红底子上一黑一黄两只蝴蝶,针脚均匀栩栩如生,很是那么回事了。她很满意:一身的艺术细菌藏也藏不住,真让人困扰,肿么办呐。
今年的中元节恰巧和出伏是同一天。昨日是鬼节的正日子,蒋萱隔着爬满扁豆的篱笆,望见几户人家门前都有个圆圈印子,烧化了的五色纸钱,只残留下斑驳的几星子灰烬。想来,自家的门前也是一般无二的光景,杨氏昨日不仅替她放了河灯,而且还买了许多五色纸钱,昨夜只焚烧那些,就花费了一刻钟的功夫呢。虽说早已立秋,但怎么的还在末伏里。“秋老虎”杀了个回马枪,也挺让人吃不消的,但出伏就不一样了。蒋萱按惯例晨练后,很明显感到秋天的临近。摸摸额头,几乎没怎么出汗,早晚也开始凉爽起来。南瓜粥的香气从灶间里飘出来,混着土灶的柴火气,勾的蒋萱食指大动。现在的南瓜特别甜,口感又绵软,只要用糯米粉勾个芡,就很好吃了。这时忽然就听远远的有几声钟鸣,好一阵“嗡——嗡——”,家家户户全出来观瞧,互相打听这是出了什么事。正喂鸡的杨氏也直起了身子,见蒋萱要开门去看个究竟,忙跨步上去拦住:“萱姐儿回罢,娘去。”
卯时,勤快些的早下地干活去了,留在家里的不是老人就是妇孺。才打开门扇,吵杂的人声忽的一下子就放大了。
“听着像西头那边出的声罢。”街角那家老爷爷拄着拐杖说。
“嗯~早起吃过了。”大隔壁的老爷爷耳背的很,却还爱接话茬子。
“谁同你说话。”街头那老爷爷不耐烦道,显然是吃过对牛弹琴的苦头的。
“吃的汤饼,还卧了个鸡子哩。”耳背老爷爷一脸满足,自顾自的在那大声喊着。
蒋萱站在杨氏身后捂着嘴偷笑,这时候打接口冲过来一群小男孩儿,就听打头的一个不停的吆喝:“来了个不用吃饭的神仙,要在咱们村子盖庙喽)”
“盖庙喽!盖庙喽!”跟着的孩子七嘴八舌的喊着。
赵氏本来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有稀罕事,哪能不出来看个究竟。不过还是她眼疾手快,从里头一把就扯出了个小男孩。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每日里混跑的虎子。
“哎呀,婶婶做、做甚扯我?”虎子跑的满头大汗,意犹未尽的问
赵氏忙不迭的道:“莫跟着他们混耍子,看叫你娘回头一顿好打。哎,婶婶问你,前头哪里敲的钟,到底出甚事嘞?”
显然虎子也处于亢奋之中,比手画脚的就说开了。蒋萱揪着杨氏的衣摆探着脑袋,听的分明。
“俺们在破庙那边正在捉蛐蛐儿,就听有人撞那口大钟,婶婶你晓得的,我爹爹说过的若无紧要的事谁也不许私自撞钟。”赵氏不耐烦催促道:“知道的,快说谁要来盖庙。”
虎子也是有脾气的:“我不正要说么,婶婶怎的恁猴急。”跟着想知道咋回事的邻里,闻言有些个便窃笑出来。虎子这真是属于‘乱拳打死老师傅’,赵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咬着牙吞了这个闷亏。
本来便是无心之举,刚骂了人的虎子兀自接着道:“咱们就去看是谁恁胆大,跑过去一看,是一个秃头的大和尚,身上还穿着那个像水田衣的叫什么‘裟’来着?”一旁有人提醒,虎子豁然开朗道:“对对对,就是叫‘袈裟’,那大和尚手上带着一串老长的珠子,就这样给聚过来的人行礼。”虎子把一只手立在胸前,比划了个出家人行礼的动作,接着道:“大和尚说他有大神通,老远便看见咱村子上头有什么很浓的黑气,说他自己是不用吃饭的神仙,今个儿有啥缘还是方的来咱这儿,肯定是啥佛祖让他来度啥劫的。”虎子学的虽然磕磕巴巴的,但聚拢过来的乡人却也听明白了八|九分。话音刚落,周遭就好似在热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炸了锅啦。有心急的已然奔着破庙那边去了。但杨氏听完虎子说的,却是笑了笑和上门,拾起和鸡食的盆接着忙活起来。蒋萱本来是个不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结果通过这么唯心的方式来到这个时代,搞得立场顿时土崩瓦解。不过见她便宜妈一个生在唯心里,长在迷信下的人都能如此淡定,她也继续她的日常了。
用干红椒煸炒了一盘自己发的黄豆芽菜,等着杨氏待会子来烙两三张饼子就可以开饭了。其实蒋萱前世虽然能单手打蛋,但就是玩不转要“三光”的面食。所以现在她们家的局面是烧菜她掌勺,主食她|娘包揽。在小碟子里倒入上好的秋油调入蒜泥,略点几滴米醋,这样沾白水煮蛋就很好吃了。蒋萱上辈子也是个平常人,不过和祖母学了几手家常菜而已。以她的厨艺肃清黑暗料理界什么的,简直是白日做梦。
“午间想吃甚?”杨氏绾着袖管进了灶间问。
蒋萱想了想:“今日该吃肉了罢?”她把自己的小凳子搬开,给杨氏腾地方。
杨氏从那口小锅里舀了一勺沸水,浇在面盆里,低头和起面来。杨氏烙的烫面饼,最是香甜劲道,剩下来拿它烩饼也特别好吃。
杨氏一直温柔的笑,听蒋萱答话,不由的便笑的越发深了:“萱姐儿若日日想吃肉……”
没等杨氏再往下说,,蒋萱赶忙打断:“娘,咱不是说好的么,十天吃回肉,咱这样就顶好了。吃太多肉,会变成虎子他们家的大肥猪的。”说着还用手指头顶住鼻尖,扮了个鬼脸。
杨氏没忍住,“噗”的一下笑出声来,手底下的面团已然揉的油润,杨氏边说边揪着面剂子:“那萱姐儿今日要用猪肉做甚好吃食?”
蒋萱翻了翻菜篮子:“昨日买的大肉辣椒还剩不少,娘回头去买些三层五花的肉来,让人家给咱切成细细的肉臊子,”小小的女娃儿摩拳擦掌“午间,看萱儿给娘烧一道‘瓤青椒’。”
杨氏赶早买了上好的五花肉,午间就帮蒋萱给斩成了肉泥。期间,蒋萱一个一个处理好了青椒,去把去籽,掏空了的就搁在筐子里备用。杨氏这边也大功告成,蒋萱过河拆桥,把她推出了灶间。分出个蛋清掺在肉泥里,蛋黄自然也不能浪费,待会儿做个黄瓜汤就正好用上。调好味儿,把肉泥填进青椒里,用面糊封口,起油锅把塞了肉的青椒一个一个炸定型。青椒含水,下油锅难免有一定的杀伤力,蒋萱拿麦秆儿编的锅盖当盾牌,轻轻松松就完美的结束了这道工序,空一空油,接下来用秋油黄酒左少许白糖,把沥干油的青椒肉红烧入味,就可以开饭了。另一个灶眼上闷着的米饭,飘出一阵阵的香气,蒋萱看着锅盖下“噗噗”蒸腾出来的水气,算着她有多久没吃过米饭了,虽然天天都能吃到白面,但她好怀念米粒□□的口感。谁让她穿越到小麦种植区呢,如果穿在湖广,八成她又该想念小麦的味道了。
大大的扒了口饭,蒋萱享受的眯了眼:“娘,这是新米罢?”
“嗯,周家对咱们萱姐儿很是实心实意呢。”
蒋萱精灵古怪的吐了吐小舌头,伸筷子挟了个瓤青椒在碗里,挑开外头的青椒,无肉不欢的某女就着香喷喷的米饭,咬了口里头的肉——嗯,就是这个味道,和她前世的奶奶一样的滋味。不知道爷爷奶奶是不是已经能接受她的突然“离去”,想着没有机会孝顺他们,蒋萱的头就快埋进了碗里。然而杨氏这时也正低头品尝着蒋萱做的瓤青椒。惊奇蒋萱的天赋异禀,能从瓤茄子里推演出这道菜,所以杨氏便错过了蒋萱难得的感情外露。
见蒋萱又添了半碗饭,杨氏便提议道:“萱姐儿若爱吃米饭,咱往后就改吃米罢。”
想想米面的价差,蒋萱果断摇头:“萱儿听人说过,米饭不好克化,偶尔吃一次还好,若常常吃它,萱儿会不会腹痛啊?”
杨氏想了想,闺女说的在理,小孩子脾胃娇弱,还是吃面食滋养身体。
遂道:“嗯,腹痛倒不至于,但难克化却是真的,那便依你,咱们偶尔吃一回便好。”
才拾掇停当,院门就被拍的震天的响,杨氏不得不拔高了嗓门问一句“谁?”
就听隔壁赵氏尖细的嗓门早亟不可待的回道:“我——这青天白日的锁甚门呀!”
一听见赵氏的声音,蒋萱就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还好早把硬菜给干掉了。赵氏每每都能极其准确的来打秋风,这让蒋萱很怀疑,此人属相是“史宾格”之类的,不然怎么她们家一有好吃的,人就能顺着味儿找来。
赵氏面红耳赤的进门,看上去就好像喝高了一样。捉了杨氏的手便往屋中带:“我说妹妹,可了不得了——”
蒋萱好奇,跟着也钻进了屋子。赵氏本来就是个嘴碎的,平日里没事都要让她编排出事情来,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稍微有些风吹草动,都能让十里八乡沸腾上好一阵子。原来,就同虎子早上说的那样,这里来了个不食五谷的大师,按赵氏的口吻,说的更是邪乎。
“咕咚咚”灌下第四碗茶水,赵氏用袖子抹了抹嘴,接着说:“你是没看见,那大师傅就盘腿坐在早年间的一座观音庙前,说是要为咱们村子念经十日,避除一次天大的祸事。”
“婶婶,那大师傅真不用吃饭么?”作为从‘骗子太多,傻子都不够用’的时代过来的同学,蒋萱本能的反应,就认为这位大师很有些骗子的潜质。
提起这个,赵氏更亢奋了,蹩脚的双手合十揖了揖:“那还有假,我可是看的真真的哩!大师傅打早起便没动弹一下子,只午间喝过一回清水。”
“他还喝水啊?”看来还是个有经验的骗子么,还知道三天不吃饭没事,不喝水就得翘辫子了。
赵氏自来熟的抓了把蒋萱炒的南瓜子。闻言,挑高了眉毛:“大师傅说了世间万物都有性命,他已经有了神通,便将积攒下的功德,解除咱们这些人的苦恶。”
蒋萱点头,心中却腹诽:听上去怎么就那么不靠谱呢。那人有没有神通,她没亲眼见证过,不能盖棺定论。但,这人洗脑拉粉丝的本事倒不小。看着赵氏一脸痴迷的样子,蒋萱森森的给跪了。无利益的纯奉献,在蒋萱的那个时代,打着显微镜也难找。难怪她总质疑那僧人的目的。蒋萱莫名有种柯南附体的冲动。
送走了赵氏,新泡的一壶菊花茶也见了底儿。赵氏的说服力比起她的“上线”可差的远了。杨氏丝毫没有动容,更没有去求张护身符的意思。说起来,蒋萱真的很欣慰呀。
不知何时,她的床底下驻扎了一只蟋蟀,枕在枕头上,耳朵贴着床铺,蟋蟀就在那忘我的唱着歌,“蛐蛐蛐、蛐蛐蛐……”,蒋萱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半夜,蒋萱忽然惊醒。她怎么恍惚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扑腾的声音,帐子里漆黑一片,蒋萱小心翼翼探手摸了摸,身边是空着的,嗯?她娘亲哪去了,起夜去了吗。因为触感仍是温热,蒋萱不在意的迷糊唤了声:“娘——”
半晌却没人应答,蒋萱这才一个激灵,彻底醒过来。窗纸把月光糊在外头,四下里暗沉沉的,就连虫鸣也被溺住了似的,悄无声息。蒋萱趿着绣鞋去寻杨氏。次间的门是虚掩着的,蒋萱低低唤着杨氏“娘——娘你在小解么?”
适应了黑暗,就见外屋门前有个熟悉的身形,那身影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蒋萱近前,一把就捂住了蒋萱呼之欲出的叫喊。
杨氏贴在闺女耳边几乎是气音说道:“是娘,莫怕莫怕,萱姐儿先去睡罢,娘片刻就回。”
蒋萱在她娘的手里诺诺点头,杨氏本就没使什么力道,在门缝泻进来的青白月光里,她看见了蒋萱点了头,便立刻撒开了手。月色在屋里画了道经纬分明的界限。蒋萱虽然同意,但不代表不会反悔。脱离杨氏的可控范围,她便脱兔似的窜去了门缝前:这明显是在偷窥么,她倒也要窥上一窥,看看这三更半夜闹啥幺蛾子。越靠近屋门,那“扑腾”的声音就越发的清析。蒋萱扒着门缝往外这么一望,险些没惊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