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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香辣田螺 ...


  •   自打六月六那天晒过衣服,老天爷似乎泪点拨到了最低档位,隔三差五就来那么一场雨,下就下呗,你倒是痛痛快快来场倾盆大雨,可惜电闪雷鸣气势如虹,等雨滴子才把地面打湿,那老天爷又“乐”了。这下还不如不下,雨水被热气一蒸,简直让人汗出如浆般难受。人不好过了,相反的却舒坦了植物。在这段高温高湿度的阶段里,农作物也到了最旺盛的生长期,这也意味着最艰苦的一段农忙要开始啦。幸好她家没有地种,伏天么,在屋里猫着呗。一大一小都做着针黹,杨氏偶尔还会教蒋萱一两句《三字经》,虽然有些气闷,但静下心来,蒋萱觉得还可以忍耐。相比杨氏就得辛苦的多了,不仅日常要烧饭浆洗,偶尔还要天不亮就去城里送绣活,便是在家里做针黹,怕手心沁出的汗污了绣品,每次感到热时都要在打来的井水里浸上一会儿,拭干手后才接着绣。杨氏这样做活都是背着蒋萱,前几日被蒋萱误打误撞给发现后,明令禁止她娘再这样“竭泽而渔”。想起当时杨氏听见她蹦出这个成语,娘俩都是一愣,后来杨氏装作欣喜的问蒋萱何处学来这个成语。蒋萱打着哈哈,胡乱瞎编说是上次虎子教给她的。见她娘狐疑,忙说自己肚子饿了把杨氏给支了出去。
      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蒋萱心说:有文化真可怕,一不留神就暴露了,往后一定要切记自己是文盲呀是文盲。
      彭城隶属于南直隶,这个地方虽然前头挂了个‘南’字,可气候民风都极其类似北方。现在是明代,这里仍是气候干燥的苏北,听虎子曾祖说,彭城这里就两茬儿作物,夏天收完小麦,就可以种玉米或棉花,种豆子花生番薯啥的也成,不过都不如玉米好侍弄,讲到玉米,崔家老祖宗总会双手合十冲着北方揖上一揖,口里千恩万谢着康乾爷,感谢这位黄帝,赐给他们玉米和番薯的种子,让他们再也没有饥年……所有的同龄人都不耐烦的跑去别处玩耍时,唯独蒋萱很认真的还在听。她听完崔老太爷口里这位英明神武的康乾黄帝,那些利国利民的事迹,总给她一种莫名的违和感,这位黄帝的年号怎么那么让人遐想到后来的“康乾盛世”?蒋萱似乎找到了之前对这个时代所有疑问的答案。话说她平白无故的为什么有机会能听崔家老爷爷谈古论今呢?这还要从虎子他爹爹是保甲说起。现在是大暑时节,听说玉米正处于最不能缺水的紧要关头,别看隔三差五下那么一场雨,但比起毒辣日头造成的蒸发量,还是入不敷出的。加上棉花也进入最需要施肥的阶段,身为一方保甲,当仁不让得组织乡民灌溉农田,以粪大力勤为宗旨,搞好这一阶段的农事活动。男人们在地头忙,女人们也不得清闲,送饭送水之类的后勤工作也要跟上。虎子娘何氏身为保甲娘子,素来号召力惊人。聚集了一帮人品厚道又肯卖力气的妇人,一同做“大锅饭”供给“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劳的人们。原本,杨氏一个新寡的外乡人,怎么也轮不到她头上,可拦不住杨氏主动请缨,支持保甲娘子的“工作”。所以蒋萱才留守在了崔家老宅,并且偶然能听见疑似穿越同仁的往事,可惜没有什么有效的佐证。快手再次成功干掉一只大花蚊子,蒋萱索性领着满儿去田间看娘亲们如何烧饭。三伏天果然热的紧,这才刚站在太阳底下,顿时如同进了桑拿房一样,蒋萱恨恨手搭凉棚看天,意外的发现西边过来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心说:坏了,娘亲她们忙活完正好感上这波雨,恐怕的挨淋了。刚想自己拔腿去送些雨具,却被不知何时已然从逍遥椅中打盹起来的崔老爷爷给拦住。
      “莫急,莫急,瞧那乌云是往东去的,这雨铁定下不下来。”蒋萱不太相信他老人家,还是一人冲出了院子,就听身后崔家老太爷哼唱道:“云行东车马通~云行西雨凄凄~云行南雨连天~云行北好晒谷……”蒋萱跟着默念了几遍,便记在了心里。所以不能小看劳动人民的智慧,还没寻到杨氏那里,聚集的乌云就已经散了个干净,蒋萱掐着腰平稳着呼吸默默的想:太阳啊我多想用你的名字骂你一百遍呀一百遍。接下来走在田埂上的蒋萱就气定神闲多了,玉米地与之前去的种菜的李四家不在一处,走在已经接了苞米的“青纱帐”间,不时会惊起一两只蚱蜢,也有蝴蝶三五成群的飞来飞去,酷暑带来的烦躁渐渐地像方才的那片雨云一样散了。杨氏她们很好找,地头上突兀的那处茅草棚子便是了,七八个妇人围坐着正热火朝天的烙着大饼。蒋萱笑嘻嘻的凑到她娘跟前,同众妇人到了万福,蒋萱寻了个扒葱的差事便屏蔽了以何氏为首“接力”夸奖她的活动。蒋萱现在关注的是大藤匡子里叠的已经有一人高的面饼,看起来就特别喜人。这让她想起那句“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不知道待会有没有鸡蛋吃。果然心想事成,一位头顶湿帕子的大婶熟练的用葱花炒了一盆鸡蛋,把两张八仙桌拼在一处,摆好碗筷,挨个斟满用水镇过的绿豆汤,只蒋萱打量的功夫,那边又炝好了一盆酸辣藕条,这边一个妇人端着个盆子打蒋萱跟前过去,一股子臭脚丫子味儿便跟着掠过。蒋萱好奇跟去想仔细看看,被正指挥众人的何氏发现,撕下半张烙饼给她卷了些臭臭的豆子递给蒋萱道:“萱姐儿尝尝这个,闻着臭,吃起来可煞饭哩。”
      蒋萱道谢接过,瞅瞅杨氏,她娘对她含笑颔首。蒋萱得令,秀秀气气咬了口——嗯,别说,咸咸的、辣辣的,黄豆绵软,里头还用芝麻油拌了些蒜末。果然就像何氏说的那样,特别下饭。妇人这里才准备停当饭菜汤水,那边早有两个半大的小子过了来,接过撵蝇虫的扇子,女人们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回头等他们饭毕再来收拾刷洗便可。家去的路上恰好遇见玩疯了的虎子,就见他绑着的縂角半湿,手上提溜着的竹篓子还在“哩哩啦啦”滴着水。这时候的人虽说全重男轻女,但得了个男孩子也没宠的比女孩儿还秀气的,平日里上树掏鸟,下河摸鱼都没人管的。虎子见了他娘大乐,猴子似的窜上来“献宝”。蒋萱跟着探头看,原来是一篓子田螺。
      何氏撵苍蝇似的赶儿子:“去去去,娘和婶婶都累了半日,谁耐烦给你整治这些东西。”就见虎子顿时像晒蔫巴的青菜,唇角也耷拉了是脚步也拖沓了。何氏攥着杨氏的肘弯推着她走在了前头。蒋萱见路过水沟时虎子竟然要把田螺给倒了,忙伸手拦住。
      “虎子哥哥,别浪费,你若不嫌弃,让我烧出来看好不好吃。”
      虎子狐疑伸手比划比划蒋萱的个头:“你?萱儿妹妹你还莫有灶台高罢”
      蒋萱蔑视的瞥虎子一眼,“飞机场”拍的“砰砰”作响:“怎的看扁了我,东西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便包在我身上罢。”
      说到做到,吃过晌午饭,趁着杨氏去歇午觉,蒋萱抽开门栓,让虎子把篓子递进来。再拴好门,撸了撸袖子——红烧田螺么,虎子小同志肯定没听过一句话叫做“一辣遮百丑”吧。先用水泡上,点些个豆油,让田螺把泥沙土干净,然后一个个刷洗好,蒋萱搬了凳子切好佐料,大葱、大姜、大蒜,到屋檐底下扯了一把干辣椒,这还是杨氏看她喜欢吃辣才特意买来的。不多时就见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撞开帘子窜了出来。“咳咳咳咳”蒋萱被呛的逃出灶间,咳嗽了几声,忽然想起还在午休的杨氏,遂赶忙捂住了嘴巴:泥马,没有抽油烟机太折磨人了有木有。可是杨氏向来眠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蒋萱也不指望还能瞒住她娘。果然杨氏很快便抿着头发,打屋子里出了来,见蒋萱狼狈的模样,在望望冒烟的灶突,想起方才闺女与虎子落在后头嘀咕半晌,还有甚不明白的。杨氏见状便要绾袖子进灶间替闺女收尾,被蒋萱伸平了胳膊挡在了门外:“娘不用管,萱儿自己可以的,待会儿烧好了,娘再尝尝好不好吃。”
      见蒋萱护犊子似的拦着自己,杨氏也不强求:“好好好,那娘便等着了。”
      烧好后蒋萱自己先忍不住尝了一个,辣度正合适,她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还没沦落到要用bt辣来遮掩‘学艺不精’,盖上盖子闷一会子才更入味儿。蒋萱从凳子上跳下来,挪个地方,这时候,刚才抽空煮好的扁豆,已经晾凉了,利索的切成细丝,用青椒在锅里爆炒调味,刷了锅子再做个番茄蛋花汤,中午烙的葱油饼还剩,蒋萱看了看,足够她们娘俩吃的,等吃晚饭时烤一烤就可以了。做完这些,蒋萱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她小孩子家家不妨事的,可杨氏已经不年轻,又整日里操劳,蒋萱今天小试牛刀成功,打算往后就包下她们娘俩的一日三餐了。
      “好不好吃?”蒋萱撑着脑袋在桌子对面欣赏她娘惊讶的表情。
      杨氏真的很意外,没想到自家女儿如此蕙质兰心,才学了几日的烧火,今日便能把这土腥味极重的田螺烧的如此鲜美。
      “娘你慢慢吃着,我给对面的吴家姐姐送些,再给虎子送去。”杨氏愕了瞬,怎么忽然就感到女儿长大了呢。
      从吴姐姐那出来,蒋萱的食盒里多了个大甜瓜,拿人家虎子的东西送人,蒋萱打算把甜瓜一同予了满儿。到了崔家,原本虎子是要偷偷摸摸接过去的,,可没想到他小孩子家家沉不住气,里里外外进去出来太多次,终于引起他娘的注意,不用上刑,虎子一五一十就全给招了。最后蒋萱的食盒也没有空着回来,何氏的娘家临湖,她哥哥时不时便要送些湖鲜来给甥男甥女。何氏本想把鸭蛋腌好再给她们家送去,这下子便先让蒋萱拿去一些,说是炒来吃也是好的。没想到第一次下厨便收获了这么多好评,蒋萱真的很欣慰啊。令人意外的是‘蒋氏烧田螺’最大的拥趸竟然是崔家老太爷,就因为蒋萱的田螺,他老人家晚饭时还多喝了几杯呢。这不,第二日,蒋萱原本要在等杨氏集体劳动的时候,多打几根络子的,才要进门就同满儿撞了个对脸儿。蒋萱问她一个要去哪里。满儿吭吭哧哧就把崔老太爷如何如何交口称赞她烧的田螺,如何如何今日又让虎子去多摸些回来,如何如何又让何氏向她来“求教”……蒋萱受宠若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的知己竟然是个年近耄耋的老人家。
      “那你这是去作甚?”她问满儿。
      满儿揪衣角:“曾祖打发我去迎迎哥哥,看看他怎的还没回来。”
      瞧这腼腆尽头,蒋萱扶额,牵过满儿的手:“那姐姐同你一道去罢。”
      路上蒋萱还折了柳枝给满儿编了个花环戴。别说,去村外河沟的路程还不近,真不晓得崔家人怎么放心让这么大点的满儿独自出来。村口的河沟因为是天然形成的,深浅不一,平日里妇人们会在此处洗衣裳,上次对门的吴女侠也在这里杀鳝鱼,到了三伏天来这里戏水的男孩儿也是成群结队,要不是连着活水,加上河对岸村子的“排污”,这河沟迟早会变成“龙须沟”。两小姑娘立在岸边放眼寻找虎子的身影,红色的蜻蜓顺着河岸低低的飞过,一大片芦苇随风发出“莎莎”的声响。蒋萱正要沿着河沟多走几步,就见一群落汤鸡似的男孩子咋咋呼呼的奔了过来。蒋萱一目了然里头并没有虎子,她眼疾手快扯住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批头便问:“你可见过保甲家的虎子么?”
      男孩子甩脱蒋萱,也不做声,只顾闷头往村子里冲。蒋萱被甩得趔趄了下,她有些着恼:有病吧,跑什么跑。还是前头一个跑远了的大孩子回头冲着蒋萱喊:“你们还不快家去,下游刚淹死了个人嘞!”
      蒋萱闻言头皮立时便是一炸,脑袋里顿时飘过那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只是瞬间,她就把满儿撵回了家。开玩笑,别死了一个,在搭上个心理阴影的。现在她也顾不得许多,顺着河岸,急奔到下游,果然老远就望见一群人围成圈。蒋萱心下便是一沉:这下完蛋了!飞野似的冲到近前,分开人群,耳朵里鼓噪着的心跳忽然就缓下来,蒋萱大口喘息着:万幸,不是虎子,真是老天保佑。
      “不中用了,不中用了。”给那溺水的男孩子一直掐着人中的农人虽然还是按着,但却是摇了摇头。
      看热闹的人嫌晦气,顿时散了大半。一个有了岁数的老妇人可惜道:“这刚落水便救了上来,怎的……哎——”
      蒋萱皱眉,没有多想便冲过去,摸小男孩的颈动脉——没有脉搏。脑袋里迅速回响前世学过的心肺复苏。迅速播过小男孩的脸掐开他紧闭的牙关,拉出舌头,保持呼吸道通畅,无奈自己这个身体太小没力气,蒋萱侧头,见被她撞开的那汉子傻愣在那,大声呵道:“我爹爹是郎中,大叔你用手在这里按上一会子,他兴许还有救。”蒋萱给他做了动作示范:“按下去半寸一按一放,要快。”那大汉果然依言按压起来,兴许是‘死马当作活马医’,那大汉也没敷衍了事,反倒敢使出一把子力气。蒋萱的手一直搭在小男孩的颈动脉上,那大汉每按压一次,她便能感到脉搏跳动一下,她知道,这是有效的表现。蒋萱仔细观察着小男孩的唇色和瞳孔。她一下一下默数着,就在那大叔开始迟疑时,忽然蒋萱感到手指下开始规律的跳动,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错觉,又确认了5、6秒,忽然那小男孩呛咳出一大口水。还在旁边观望的人们一拥而上,把小男孩翻过来顶在膝头,使劲拍打着小孩子的后背,帮忙让他吐干净呛进去的水。蒋萱这才感到出了一身的冷汗,后来大概是这小男孩的家人来了,一群人跌跌撞撞的冲过来,蒋萱这时已经被挤出去老远,就听一个妇人哭天抹泪的嚎啕:“老天保佑啊老天保佑——”
      蒋萱接着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大哭声才嘘出口气,筋疲力尽的再回头去寻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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