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7、伏羊

　　范屠户打寅时起就开始忙，大儿子跟着打下手，这才没耽搁全庄子的人烧羊肉汤。
　　今日是入伏的头一天，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就是得在头伏这天喝羊肉汤。崔家老太爷记性还真好。昨日何氏领着满儿就亲自登门，邀请蒋萱母女明日去家里吃伏羊。崔老大身为一方的保甲，平日里管着百户人家，虽然是个不入流的芝麻官，在这庄子里也是一呼百应的好人缘。崔老大人也大气，今日自家出钱宰了两头山羊，请所辖的人喝羊汤，恐怕一人一勺子还得有落下的。崔老大家的银钱也不是打天上掉下来，夫妻俩一合计，干脆只请庄里上了年岁的老人，身子骨还硬朗的，就来家喝汤，腿脚不便的就让家小来捎回家。这样一来，崔家老太爷也高了兴，要来的这些老人，论起来大多可都是他的老兄弟。崔老大这个主意实在的好，你把人家家的长辈请走，底下的孝子贤孙还能安心自己关起门来吃独食儿，索性各家自备了饭菜桌椅，大家凑在一处，就当是过节了。这下可热闹了，崔家门前各式各样的桌椅板凳铺了一长溜，直直占满了整条街巷。古代礼教森严男女有别，这放在平民百姓身上就没那么多穷酸讲究了。不过崔家院子里招待的就只是接回家的姑奶奶和最亲近的女眷。杨氏来的早，想帮把手，何氏倒也不客气，毕竟入伏这天时兴接闺女喝羊汤，二弟妹缺席，老三家的到如今还没来，单凭她一个人，的的确确有些脚打后脑勺。蒋萱领着满儿帮着大人剥蒜，这样一抬眼还能遥遥的望见那头，临时支起的两口地锅里“咕嘟咕嘟”翻着大花的羊汤呢，蒋萱深深吸了吸气，真香啊，想着那已经煮成奶白色的羊肉汤，肚子里的馋虫还真有些蠢蠢欲动。
　　“哈哈哈哈~”那边的一群小鬼头再次不怀好意的大笑出声。其中尤以崔大姑带回来的崔家外孙的声音最响。崔大姑嫁得好，夫家是城里经营生药铺子的商贾，手里应是有不少余钱，这在穿戴上就可见一斑。当时何氏将她们母女引见给崔大姑时，蒋萱就见重媳妇里一个身穿藕丝对衿衫，
　　白纱挑线镶边裙的妇人言笑晏晏，鹤立鸡群的十分出挑。见过礼后就给了蒋萱一对锦香囊，人倒还和善，可就是把儿子宠的有些霸道了。见玉儿和一干小兄弟姊妹都奉承他，唯独蒋萱和满儿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就惹恼了他。蒋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边嘲笑的核心是自己：笑吧笑吧，她连个头发丝儿都不会少一根，小孩子在乎的她这颗老司机的心早就看淡了好伐。见蒋萱这边八风不动，对面的男孩子们也觉得无趣的紧，一会儿就去玩别的了。
　　午间开席也没有别的，一人一大碗飘着红油的羊肉汤，新面烙的饼子管够。杨氏本来还特意给蒋萱盛了碗不加辣油的，可蒋萱早就眼馋那羊油熬出的辣椒酱了，豪迈的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怕辣，如今面前的羊肉汤上才泛着红光，蒋萱暗暗咽了下口水，天知道上一次吃辣椒还是上辈子的事，她虽然不是无辣不欢，但还是很想念这种味觉的。见众伙伴都没用勺子萱也跟着入乡随俗。低头挨着碗延边儿吹了几下，汤上洒着的芫荽末被吹的荡开，蒋萱抱着碗大大的呷了口，嗯，真爽！辣椒辣，蒜辣，胡椒也辣，拿勺子捞了块羊肉，肉质酥烂，虽然没有放鱼，绝对当的起一个‘鲜’字。就着香脆的面饼，蒋萱大汗淋漓的吃了个肚歪。打道回府时，她才体会到这里人所说的“伏天一碗汤，不用医生开药方”的真谛，抹掉头上又冒出来的汗，蒋萱感觉身心舒畅，说不出的一种痛快。回到家，杨氏烧了水，母女俩又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略过不提。单说翻过天就是六月六，蒋萱又涨姿势了，原来现在的人都要在这天曝晒衣服，好迎接接下来湿热的暑天，杨氏说这叫“六月六，晒红绿”。早晨全村的公鸡都此消彼长的争抢着当闹钟。目前蒋萱的生物钟已经能调节的跟它们同步了。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又是美好的一天啦。做起来，叹了口气。杨氏又已经早起去次间做针黹了吧。翻身下床，蒋萱想自己去洗漱，尽量不打扰她娘亲，可杨氏却在这时候撩开竹帘子进了来：“萱姐儿醒了，娘去给你打水洗漱。”
　　蒋萱尾随杨氏出来，她时常感觉她这个娘亲是个神奇的存在，掰着手指头算，她娘针黹好，厨艺好，行止有度、不骄不躁，心地又良善，除了相貌平平，杨氏堪称古代女性贤妻良母的楷模。杨氏刚给她梳好两个包包头，对门的吴女侠就叩响了门板。蒋萱的‘武术指导’来了，接下来就是她的晨练时间啦。十天前，记得吴女侠第一回教她，自己先完整的打了趟拳法，蒋萱目不转睛的在一边观赏，等吴女侠最后做完收势动作，蒋萱才感确定吴家姐姐要教她的是种类似五禽戏的养生保健功夫。说实话，彼时蒋萱是有些失望的，她还想见识见识到底古代有没有亲身功夫呢，哎谁让她自己先说怕吃苦，活该只能加入老太太的队伍。不过她后来特意问了吴女侠，到底有没有亲身功夫，吴女侠很奇怪她的问题，说“当然有啊，武林中最基本的功夫哩。”
　　蒋萱顿时眼睛烁烁放光，忙狗腿的要学。吴女侠也不藏私，上下其手的捏了便蒋萱的骨头，摇头说“现在练基本功却是迟了，不过她们家有个秘方，可以松松她的筋骨，但却是要吃点苦头的。”
　　蒋萱闻言忙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那还是罢了，我酸甜辣都能吃些，唯独一点苦都吃不得。”
　　……
　　所以只为了身体健康，目前学的这个“五禽戏”就挺好。娴熟的打完一趟，吴女侠恭喜蒋萱已经出师啦。蒋萱扯着吴家姐姐流下来吃朝食，可她依然不肯，蒋萱这次也不依着她，嘻嘻笑着把人推到了黄瓜架子底下：“吴姐姐别客气了，就当‘谢师宴’了还不行。”
　　吴女侠这才留下来同她们母女一起吃了朝食。杨氏一大早便开始熬荷叶粥，昨日吃伏羊虎子他娘还给包了一包本地人烙的一种薄饼，厚度类似煎饼，但是用白面烙的，蒋萱昨晚就吃的它，嚼起来十分劲道。正好还剩了五六张，蒋萱指挥杨氏，摘了些篱笆下的苋菜，打了六个鸡蛋，调些盐和买来的辣椒面，锅里稍微放些油，就能煎出外焦里嫩的简易菜盒子啦。吴女侠吃了也是连连赞不绝口。
　　今日天公作美，日头早早便毒辣辣的，蒋萱出去溜达了一下，果然家家户户都翻箱倒柜的把四季衣裳拿出来晒哎。她们家也不例外，杨氏早在院子里拴了好几道晾衣绳，蒋萱也跟前跟后帮她娘搬衣裳。蒋萱一脑门子汗，她记得箱子里还有几件自己幼时的衣裳，干脆拿去问问杨氏，这些需不需要也见见光。因为大部分冬天的袄子都晾在了院子里，偌大的箱子里就显得很是空荡，蒋萱踢掉鞋子，爬上炕，探着身子把箱子底层的衣裳全给抄了出来，忽的，一个东西从她抱着的衣裳里掉了下来，“啪嗒”一声，扣在了炕席上。蒋萱吓了一跳，赶忙丢下衣裳去捡，拿在手里，很是不起眼的一个巴掌大的素面漆盒，普通是普通，但前头却镶着把小巧的锁，不知道里头是什么，蒋萱拿在手上掂了掂，不很压手。这时候杨氏见蒋萱久久没有出来便进屋里寻他说话：“昨日里该是吃粉饺的，去赴宴道给忘了个干净，不如娘今日去买些肉家来包粉饺——”话音在进屋后看见蒋萱手里拿着的物什后戛然而止，杨氏的脸色忽然就变的惨白，吓得蒋萱丢下那匣子汲着鞋就来扶杨氏：“娘，你怎的了，哪处不好过，同萱儿说!”
　　见蒋萱着了急，杨氏忙安慰道：“萱姐儿莫慌，娘许是热的，无爱的莫怕啊。”
　　蒋萱把杨氏扶坐在炕上，又是倒茶，又是打扇，早便把那匣子的事而抛到爪哇国去了，还是杨氏主动提起，她把蒋萱揽在怀里，，拿过那匣子对蒋萱道：“萱姐儿是不是也不记得这里头是什么了？”
　　蒋萱其实现在更在乎杨氏的安危，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杨氏低低叹了口气：“这里头是你爹爹予娘的信物，”杨氏盯着蒋萱的眼睛“倘若日后万不得已时娘在拿去当掉，现如今娘还想留着它。”
　　蒋萱这下子反应快了许多，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蒋萱想：看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制度下，也能产生真正的爱情呀，看她娘和她爹不就是。
　　金乌低垂时，晒了一日的衣裳早已折的平平整整码入了衣箱里。杨氏还拿来两个香囊，蒋萱好奇闻了闻，有种呛鼻的烟熏火燎味，赶忙烫手山芋似的还给了她娘。
　　杨氏低低笑了声，轻轻刮了刮闺女的鼻子，转身把香囊掖在了衣裳之间，边道：“里头搁了云香草，气味虽不大好，但论防蛀，还是极顶用的。”
　　蒋萱受教点头：古代樟脑丸么。
　　晚饭毕，娘俩一起收拾好碗筷，净手时，杨氏看见蒋萱腕子上系着的百索儿，才想起今日还少做了一件事。所以，点上艾草熏走蚊虫，母女在院子里乘凉，杨氏便给蒋萱说了遍牛郎织女的故事……
　　蒋萱很奇怪，这个故事貌似不怎么应景哎，还有一个月才栖息呢吧。
　　杨氏不徐不疾的给闺女扇着蒲扇：“因而，六月六这日，天下的孩童都把五月节带上的百索儿解下来，抛到屋顶上，如此，到了七夕节，喜鹊搭起的鹊桥就能化作五彩斑斓的了。萱姐儿要不要也把自己的百索儿丢到屋子上给喜鹊衔去搭桥呢？”
　　原来是要把手上的这根绳子丢掉呀，低头看看编的十分精致的‘百索儿’，蒋萱还真有些不舍呢。不过，入乡随俗，前世端午节她也从没带过这玩意儿，来到这儿还不是多热都一直坚持带着，驱邪避恶嘛。蒋萱天真的撑大双眼，一副很向往的模样：“萱儿要扔，萱儿要扔，那样七夕节时就能化作彩色的鹊桥嘞！”说着蒋萱已经直接撸下了百索儿，甩了几圈胳臂，就给扔上了自家的屋顶，蒋萱笑着拍手，围着杨氏高兴的打着转，可心里却腹诽：织女给牛郎打个电话都得16年后才能通上话呢。也不知道人家喜鹊是咋做到的，恐怕全球的鸟都撵去‘排队’，也不够当桥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