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6、软兜长鱼

　　今早又喜获四枚鸡蛋，现在她们家明显的是供大于求。天热，杨氏昨日还说要与王婆婆求个方子，把这些吃不掉的鸡蛋全部腌了。大概成品类似咸鸭蛋吧。蒋萱以前特别爱用馒头就着油光光的咸蛋黄来吃，就不知道用鸡蛋腌出来的‘咸鸡蛋’是个什么味道呢。
　　“家中可有人在？”蒋萱抬头，就见门外正立着一个十四五的姑娘，姑娘身材高挑，透着一身的英气。闻言杨氏挑帘子从灶间出了来，蒋萱迎上她娘，接过杨氏手里端着的鸡食盆儿。
　　杨氏与那姑娘互道了万福，那姑娘回身指了指对面笑道：“听说婶婶家才在此处落脚，我们兄妹原是住在婶婶家对面，之前都去走镖，还未曾拜访过，实在失礼，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往后有帮得上的婶婶尽管开口就是。”
　　果然，见对面昨日还上着大锁的门板，大大的洞开着。杨氏侧身招手唤过蒋萱，蒋萱自觉的行了礼，那姑娘也忙还了礼。杨氏牵过蒋萱，面上含笑道：“我夫家姓蒋，这是小女，还不知姑娘贵姓？”
　　“免贵姓吴、免贵姓吴，看我冒失的，叫婶婶见笑了。”
　　蒋萱对这位大大咧咧的邻居姑娘很有好感，听她自己说，还跟着走镖，那一定身怀武艺了，她不由的去打量吴女侠，看看她哪里有过人之处。
　　杨氏把吴家姑娘让进了院子，上了拿井水镇着的绿豆汤，两人略叙了几句话，吴姑娘便告辞回家去了。
　　隔日，赵氏到她家来借两根黄瓜，这说是借，但却没见赵氏还过一回。杨氏也不在乎，还邀她坐下吃杯竹叶茶，期间就说起对面的吴家。
　　赵氏直撇嘴：“他们家那两兄妹，没爹没娘的，当哥哥的成日里招些个五大三粗的帮闲，咱就不说了。尤其吴家的那个闺女，做啥子不好，偏偏要去当什么镖师，真是要钱不要脸面嘞。”蒋萱烦听赵氏嘚啵，拿着自己的针线笸箩进内屋去了。杨氏自然也是直皱眉，赶忙岔开了话头。
　　……
　　一弯月牙儿挂在靛蓝的天上，叫了一整日的蝉也偃旗息鼓了，只房前屋后还有不知名的小虫，此起彼伏的闹着动静。就在蒋萱抱着个大冬瓜睡的正香时，远远的传来几声犬吠。杨氏蹑手蹑脚的撩开帐子，下了床。怕惊醒了蒋萱，摸索着出了内室，站在院子里细细听了会子动静，见没什么异样，才又回去歇了。村外的稻田间，一簇簇火光从分散渐渐地聚拢在了一起。
　　“嘿，吴大，你也捉了那么些，明日可有你妹子忙的了。”
　　“明日要请行里的朋友到家中吃酒，可是要妹子忙上一日了。”
　　早晨杨氏洒扫了院子，便要去李四那买些菜蔬回来，抽开门栓，就见对门的吴家姑娘也正提着个水桶要出门，杨氏招呼了声，吴家姑娘喜道：“怕一大早的唐突了婶婶，想着过一会子再知会你们一声，也是一样的。你看我又聒噪了不是。婶婶午间莫要烧菜了，昨夜我哥子捉了许多长鱼，正好他今日请人吃酒，回头让萱姐儿尝尝我的厨下功夫。”
　　蒋萱本是要跟着杨氏去摘菜的，闻言便好奇的探头往吴女侠拎着的水桶里看去。冷不丁的到吓了她一跳，就见一窝正在拼命蠕动着的蛇一样的生物。蒋萱仔细一看，原来是鳝鱼呀。杨氏推辞了几句，但见蒋萱如此形容，便道谢后应下。打量着桶里的鳝鱼很多，怕吴家姑娘忙不过来，杨氏就把去摘菜的行程往后推了推，这样蒋萱也能见识女侠宰黄鳝的英姿了。
　　这个时辰，女人们大多不是在家烧饭，就是早去忙活农事了。所以本来在夏日里熙熙攘攘的河边，现在正好没有人。娘仨说说笑笑来到河边。吴女侠摆开带来的“凶器”，就见她把活蹦乱跳的鳝鱼擒住头，一下子按在之前钉了钉子的长条木板上，接着手中寒光一闪，立时那鳝鱼从头到尾分开了条线，暗红色的血混着肠子被吴女侠一剥一扯，就抛进了小河里，须臾的功夫就杀好了一条。女侠如此这般又换了下一条……杨氏原本还担心蒋萱害怕，但见她黑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毫无半点怯意，便挽起袖子去帮吴家姑娘清洗那些杀好的鳝鱼去了。蒋萱是看的有些入了神，主要是吴女侠的手法特别娴熟，竟然被她看出了一种美感。这说来很变态，蒋萱想起前世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原文她早不记得了，大意是说：如果你第一次听说竹签子钉进人指甲缝里时，没有丝毫毛骨悚然的感觉，就证明你是个变态。同理心嘛，蒋萱验证过，自己是有的，但杀鳝鱼好好玩，怎么破。
　　女女搭配，干活也能不累。一炷香的功夫，她们就剥夺了一桶鳝鱼的生命。回家的路上，杨氏就问起了吴家姑娘拿鳝鱼做什么菜。
　　吴女侠兴致很高，红光满面的说：“我们家乡原挨着安东县，别的咱小门小户的也没见识过，只一道‘软兜长鱼’是俺娘极拿手的。”
　　杨氏又与吴家姑娘聊了些闲篇，岔路口，往东就是回村庄的路，往南便可绕去李四家的菜园。杨氏同吴大姑娘分说了明白，低头去问闺女的意思。蒋萱还没回答她娘，吴女侠就插话道：“婶婶自去，便让萱姐儿跟我家去候着你，岂不便宜。”蒋萱很喜欢吴女侠，闻言点头，杨氏本不是个忸怩的，就任凭蒋萱跟着吴家大姑娘回去了。
　　吴家虽说也是土坯的院墙，但里头却是三进两院，现下只住着兄妹两个，更显得疏阔了。因此，吴家大哥便把前院改成了“演武场”。吴家姑娘要去打水净个手脸，怕她小孩家家怕生，说明了吴家大哥去迎朋友了，得午间才能回来。又让蒋萱随意，便转去了后头的灶间。蒋萱最感兴趣的就是树下的那个石锁，站到近前咬牙推了推，嗯，点头，果然纹丝不动。”
　　“呵呵，萱姐儿也想习武么？”吴大姑娘端着一盘紫黑的大李子过来道。
　　蒋萱摇头：“吴姐姐你不知道，我可懒了，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就绝不站着，我可吃不了那苦，有没有那种不费力气，只那么“PiuPiu一点，就能让人定身的功夫。”
　　吴姑娘爽朗大笑几声，把蒋萱扯到挂着草靶子的大树下的石墩子上坐了，才道：“来来来，你先坐了别累着，”递过盘子示意蒋萱拿果子吃，她自己也拿起一个咬了口“呜，你说的那是内家功夫吧，咱们可不会，你若是想练个筋骨皮，我还能传你一套拳法。”
　　听她这么提议，蒋萱连连点头：这个时代靠大夫，不如靠自己。
　　蒋萱不像平常五六岁的女娃，也很对吴大姑娘的脾气。二人一拍即合，吴家姑娘说每日晨起去教蒋萱一炷香的拳法，几天就能学会了。两人都谈妥了，吴家姑娘才想起来好像要知会人家娘一声。蒋萱捂着嘴偷笑，吴女侠见了嘴里道着“好呀，你这个小粉团子还敢偷笑。”伸手就来呵她痒。还没挨着她的身体，蒋萱便早就蜷缩成一团，笑叫着“饶命饶命——”
　　嬉闹了一会儿，杨氏提着竹篮子立在门外唤蒋萱：“萱姐儿快家去罢，莫要耽搁了你吴家姐姐。”
　　吴大姑娘忙起身迎上来：“婶子说哪里话，不耽搁的，大多都是哥哥在外买来的熟食，回头整制出来上了桌就成了。萱姐儿在这儿不妨事的。”
　　杨氏从竹篮子里抓出个荷叶裹着的长条来，不由分说便塞在吴姑娘手里：“婶婶空口白牙的，也不好单等着你烧的菜来吃。割了些肉，你自己个儿弄着吃罢。”
　　吴家大姑娘一搭手便知荷叶里头是条猪肉，这时就显出了行武之人的伶俐来，不见她如何动作，那肉便又好好的躺在了杨氏的篮子里。
　　“欸，我哥子早便买了半扇猪回家，婶婶再同我客道，咱就要恼了。”
　　最后杨氏也没抵得过吴女侠的‘太极推手’，愣是没法把那猪肉同篮子分开。在一旁看得咂舌的蒋萱不耐道：“娘，你也莫要同吴家姐姐推让了，咱这便回去，炒个肉菜也给姐姐尝尝便是。”
　　闻言那边两个人才罢了手。吴大姑娘抱拳笑道：“那便劳烦婶婶，给我炒道菜来吃了。”
　　回到家杨氏自去忙不提。蒋萱回道屋中，取下历日，做贼似的偷偷翻看了下，前世对那些洋节如数家珍的，平常谁会在意什么节气。在这儿就不同了，二十四节气时时刻刻都影响着你的生活，比如这吃鳝鱼，方才听杨氏和吴女侠都说‘小暑的鳝鱼赛人参’，所以她才来看历日，果不其然，今天是小暑。
　　“萱姐儿你在作甚？”杨氏走路一惯没什么声音，本就心虚的某人被吓的一抖，杨氏见了便凑过来，安抚的顺着蒋萱的后背，口中念叨着：“莫怕，莫怕，是娘，莫怕啊。”
　　蒋萱顺势坐在她娘的怀里龇牙一笑，表示她无事。杨氏见了皱着的眉头才松开来，转眼看见摊在桌子上的历日接着问：“你方才在看这个，萱姐儿能看懂？”
　　蒋萱背着杨氏的眼神虽闪烁，但口吻却坚定：“上头的画很有趣，我想描下来。”
　　杨氏翻了翻，却哪有甚花纹，皆是排列整齐的方块字，杨氏抱着蒋萱默了默才道：“咱们萱姐儿也该开蒙了，这样，娘先教你，往后咱再请个女夫子，琴棋书画的萱姐儿想学甚就学甚，好不好。”
　　蒋萱想：复习复习繁体字也好，毕竟还是上小学那会儿上的书法班，有些字早含糊了。
　　……
　　晌午快到饭点儿时，吴家大姑娘和她们互通了饭菜，对门已然来了客，杨氏就没多留吴姑娘。如此，午间的饭菜就显得尤其丰盛了。杨氏用水发了木耳，用黄瓜和鸡蛋炒了一大盘木樨肉，多部分给了对门儿，只留下两人的分量。软兜长鱼果然是吴家姐姐的拿手菜，鳝鱼又滑又嫩，味道咸香微酸，蒋萱不知不觉就多添了一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