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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漳州(1) ...

  •   一辆马车由北向南缓缓而行,赶车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头上带着斗笠,穿着一身短打,手里头攥着缰绳,靠在那车上,任由拉车的马儿慢慢悠悠往前走。

      马车里,一身素白的年轻男子正在闭目养神,马车有些颠簸,他却坐的板板正正,只有微皱的眉头能看得出啦,他坐的并不舒服。

      年轻男子的身旁还躺着一个,那人穿着姜黄色的袍子,蜷缩在他身旁,侧着的脸被头发遮住,似乎睡得很沉。

      “云伯,什么时候能到漳州。”

      赶车的老人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没用多大力气,懒洋洋的马儿,总算快了些。

      “穿过前面的树林,再走十余里就到了。”

      十五天前,云伯察觉到暂时落脚的郧县已经不安全了,于是决定带着凤言和卫越离开。云伯本来是叫凤言好生的劝劝卫越,却没想到凤言把卫越打晕了,扛了出来。

      马车刚离开郧县没多久,卫越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刚醒来的时候,还直吵着要回京,后来云伯劝了他,讲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卫越也就认命了,决定和他们一起去岭南。

      云伯说他没有办法让卫越恢复内力,但岭南商家那位号称见死不救的神医,或许有办法。

      凤言以为卫越答应和他们去岭南,就不会再折腾了,然而还没到三天他就后悔了,还不如当初让他回京了。这人是个话痨,废话忒多,整天在他耳边说一堆废话,吵的他头痛。

      什么凤兄为何要扮成女子藏在风满楼?凤兄和云家有什么关系?凤兄为何要不远千里的到岭南去?凤兄……凤兄……在卫越问出凤兄你不会是云伯私生子的时候,凤言忍无可忍的点了他的哑穴,世界终于清净了。

      然而,凤言不能每一回,都把他的哑穴点了。

      从郧县到漳州,这一路上,把卫越从那车上扔下去的念头,在凤言的心里百转千回,每每在他忍不住要动手的时候,这人就往后一倒,一副精神不济,昏昏欲睡的模样,凤言拿他没办法,尽管心里头早已骂了他千变万变,此刻也只能叹一口气,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凤言不止一次的想,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碰见这么个玩意儿。

      马车在慢慢昏暗下来的天色中,缓缓进了漳州城。

      云伯在漳州有一位旧友,名叫梁成安。梁成安是漳州出了名的大善人,他经常修路铺桥,施粥赠衣,还在漳州办了一个学堂,请了先生去教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书识字。先生的束脩全部由梁成安给,那些在学堂念书的孩子,只要在年初的时候,给学堂送一小袋米或是一捆柴就行了,然而这些米和柴,梁成安会折成钱,送到他们家里。漳州城的百姓,都十分爱戴这位梁大善人,有些人家甚至给他供奉了长生牌位,日夜烧香,祈祷他能长命百岁。

      原本他们并不打算去叨扰梁成安的,然而没想到他们刚进漳州城,就碰到了正在城门口施粥的梁成安。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梁成安满脸喜色的迎了上来:“云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云伯从马车上下来,亦是满脸的笑容的道:“这么多年没见,梁兄还是一如当年啊。”

      爽朗的笑声传进马车里,趁着云伯和梁成安寒暄,凤言推了推卫越。卫越睡得正香,似乎还在做着什么美梦,被凤言一推,一个激灵坐起来道:“爹,我没偷懒!”

      卫越从梦中惊醒,没缓过神来,还以为在自己家里,被靖国公逼着念书的时候,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这里不是靖国公府,他现在也不是靖国公府的三公子,只是一个被通缉的逃犯。

      他打了个哈欠,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整了整睡得微乱的衣襟后,在凤言身旁一歪:“到地方了?”

      凤言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一挪,淡声道:“刚进漳州城。”

      “那怎么不走了?”卫越坐直了身子,挑开挂在马车窗户上的帘子往外看,只见云伯正在和一个面白微须,身形略胖的中年男子在说话,看样子像是好友重逢,中年人脸上满是喜悦之情。

      梁成安道:“云兄这是要去哪?”

      云伯道:“去庆州松阳县,恰好路过漳州,没想到碰到了梁兄。”

      梁成安嗔怪道:“云兄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我好派人出城迎一迎云兄。”

      云伯道:“只是路过,就没想叨扰梁兄。”

      梁成安道:“你我相交数十载,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既然到了漳州,就一定得去我府上住两日再走。”

      云伯推辞道:“梁兄,我还带着两个侄儿,恐怕不太方便,我们就找个客栈住一宿,明天一早就走。”

      梁成安道:“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梁府院子多,房间也多,再多的人也装的下,再说了犬子过两日就要成亲了,你这个做叔叔的,怎么说也得留下喝一杯喜酒。”

      梁成安一边说,一边往粥棚那边看,似乎是不放心,云伯看在眼里,忽然问了一句:“梁兄,当年我埋在梁府后院的桂花酒,梁兄可曾挖出来尝过?”

      梁成安笑道:“当年的酒还在后院埋着呢,自然是没有尝过。”

      卫越放下帘子,靠着马车车壁,他看着面无表情闭目养神的凤言,这一路上他没少去烦他。不知为何他总想看到凤言气恼的模样,白皙的脸颊因气愤浮出淡淡的绯红,就像当初在风满楼里,凤言假扮花娘时,被他一句话羞红了脸的样子。

      那时,他说什么来着?

      “凤言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我这就回去禀明双亲,娶你过门。”

      那晚他喝醉了酒,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躺在凤言的床上,床上白色的喜帕上洒落着点点红痕,而凤言背对着他坐在妆台前,正在对镜梳妆。卫越以为自己对凤言做了什么,他搂着凤言,发誓要娶他,对他好一辈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凤言藏在衣袖下的手指,还在流着血。

      卫越还记得那时凤言脸色薄红,含羞带怯的样子,如今想来,那哪里是害羞,分明是气的要死。

      凤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然而缓缓而行的马车告诉了他答案,梁府的下人赶着马车,直接去了梁府。

      梁府在漳州城东,从城门口一直往东走,穿过两条街就是梁府了。

      此刻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街道两旁俱是卖吃食的小摊子,鲜香味美的馄饨,皮薄馅大的包子,汤汁浓郁的面条,还有热乎乎甜滋滋的糖炒栗子,食物的香味儿在空气中交织混合,透过遮挡着窗口的布帘儿,飘进马车里,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闻着这味道,吃了快半个月干粮的卫越,忍不住的吞了吞口水,瞬间觉得自己饥肠辘辘,肚子也跟着应景的叫了两声。卫越看向凤言,凤言此时正闭着眼睛小憩,那满街浓香四溢的味道,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收到影响,只不过微动的喉头出卖了他。

      卫越的馋虫被食物的香味勾得蠢蠢欲动,他掀开布帘儿往外看,卖馄饨的摊子旁边,支着一口大锅,蒸腾的水汽氤氲成了白雾,小贩把包好的馄饨往锅里一放,片刻后捞起来放进装着配料的碗里,淋上香油、从过里舀一勺煮馄饨的汤浇上去,薄薄的馄饨皮裹着鲜嫩多汁的肉馅,咬一□□出的汁水在舌尖上流转,跟着嚼碎的馄饨一起咽进胃里,再喝一大口热腾腾的馄饨汤,微凉的夜里,整个人都暖暖的。

      凤言只觉得面前扫过一阵风,睁开眼时,卫越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他掀开布帘儿从窗口往外看,只见那一抹姜黄已经挤进了馄饨摊前排队的人群里。凤言微微皱眉,放下布帘儿,继续闭目养神。

      傍晚的漳州城,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梁府的马车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只能慢慢悠悠的往前走,卫越排队买了碗馄饨,又在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两张烤的外焦里嫩的肉饼,抬头往前看时,梁府的马车还没走出半里路来。

      “小心小心,刚出锅的馄饨,这位小哥要不要来一碗。”

      马车车门上的帘子被掀开,卫越裹着一身寒气跳了进来,装在白瓷碗里的馄饨,稳稳当当的端在他手上,一滴汤都没撒出来。凤言睁开眼睛,目光从卫越送到他面前的馄饨,落到他的脸上。

      卫越的眼睛像是盛了一江的春水,漾着浅浅的笑意。他本就生的好看,温温柔柔的一笑,更是尽显他风流倜傥,俊朗飘逸。以前在风满楼的时候,只要卫越一来,楼里的花娘,甭管有客没客都会跑出来与他调笑两句。风满楼曾经的花魁娘子甚至放言,若是卫越愿意,她可以倒贴钱陪他一晚。

      奈何佳人有心,郎君无意,卫小郎君这一颗心,全都给了男扮女装的凤姑娘。

      此时的凤言看着卫越这张笑脸,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笑得太轻浮,无端的让人生厌,连带着,那碗看起来很好吃的馄饨也失了味道。

      “不饿。”

      凤言的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咕了一声,这一声轻响,在不大的马车里,格外的清晰。

      凤言:“……”

      卫越憋着笑,肩膀抖个不停,碗里的馄饨汤差点被他抖出来,忍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哈的笑出声来。

      卫越一边笑一边道:“凤兄,哈哈哈,你就别端着了,肚子饿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瞧这马车走的速度,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到梁府呢,来来来,吃馄饨,这可是我特意给你排来的,听说那家摊子的馄饨,在漳州出了名的好吃,平时都排不上的。”

      凤言的脸上染了薄红,不知是羞还是恼,亦或是两种都有,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闭嘴!”

      不过他还是从卫越手里接过了馄饨。温热的汤水,让他空荡荡的胃舒服了许多,馄饨确实好吃,皮薄馅大,鲜嫩多汁,凤言一口气吃了小半碗。

      卫越咬着肉饼,眼睛却总往凤言那里瞟,凤言的吃相可比他好多了,卫衡说他吃饭狼吞虎咽像恶鬼投胎,凤言吃东西的速度也不慢,可看着就是赏心悦目。

      一碗馄饨有十几个,凤言吃了一半又吃了一个肉饼,剩下的馄饨都被卫越吃了,两个人吃完了东西,马车才走出那段繁华的街道,速度也快了起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梁府。

      梁府的小厮早就先跑回来,通知管家有客人来,所以凤言和卫越到的时候,梁府的管家已经安排好了客房。

      卫越给了梁府一个叫顺子的小厮一小把铜钱,支使他去馄饨摊还碗,梁府小厮的月钱不过一吊,那一小把铜钱抵他半个月的工钱,小厮乐呵呵的拿着碗,出了梁府。

      因为梁府最近要办喜事,来的客人多,客房也比较紧,梁府的管家只给他们安排了两间房,云伯年纪大了睡得浅,一点声音就能吵醒他,所以凤言只好和卫越睡一间房。

      云伯和梁成安回梁府的时候,已是月影西斜,梁成安带着管家亲自送云伯到了住处。

      梁成安道:“本想今日为云兄接风,只是天色已晚,云兄连日奔波,只怕已是疲惫不堪,今日便早些休息,明日再开宴为云兄洗尘。”

      云伯道:“梁兄,我与两个侄儿路过漳州,本来不想叨扰,在客栈住一晚就走,没想到在城门口遇上了梁兄。能在梁兄家借住一晚已经很不错了,就不必接风洗尘了,我们明日就离开漳州。”

      梁成安不赞同的道:“云兄这就见外了,你我多年好友,好不容易见了一面怎能住一晚就走呢,我知你不喜欢热闹,说是接风洗尘不过是咱们老哥俩带着几个孩子,喝几杯酒,说几句话罢了,再说了犬子过两日便要成亲了,怎么着你也得喝杯喜酒再走啊,就这么定了,你快去休息,我也要回去睡了,唉这老胳膊老腿的不中用了。”

      梁成安说要,生怕云伯反悔,拽着管家一溜烟跑没了影,完全没看出来老胳膊老腿,云伯摇摇头叹了口气。

      凤言听见云伯的声音,披了件衣服,举着烛台从房间里出来,卫越跟在他身后。

      卫越跟着凤言一起道:“云伯。”

      云伯点点头,说道:“唉,梁兄的儿子要成亲了,咱们怕是要等婚宴结束才能离开。”

      卫越没有什么异议,他本就是云伯和凤言捎带着去岭南的,而凤言也只是说了句:“好,云伯你早点休息。”

      云伯道:“嗯,你们也回去睡吧,少爷,我明天要出去一趟,你……”他看了眼卫越,加重了语气:“和卫公子就先暂时留在梁府。”

      凤言点头算是应下了,卫越大咧咧的道:“哎,云伯放心,我和凤言啊,一定老老实实的待在梁府。”

      凤言瞥了他一眼道:“云伯,放心吧。”

      云伯看着他们俩关上房门后,才回了房间,他合衣躺在床上,自从离开暗夜宫后,他几乎就没有脱过衣服休息,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缝洒了进来,树枝在月光的映照下,投下斑驳的树影,云伯想着和梁成安相识的往事,渐渐有了睡意。

      然而没等这份睡意转为深眠,云伯就被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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