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剑》朽木枯舟

2、郧县（2）

　　卫越忐忐忑忑的过了半个月，这期间凤言并没有找他的麻烦，他甚至连凤言的影子都没见着。

　　自从认出了凤言之后，卫越就总觉得自己的脑袋上悬着一把刀，这把刀不掉下来砸他一下，他心里就不踏实。

　　他自认自己没什么错，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给她赎身，还要娶她做正妻，换哪个女子，不得一颗心拴在他身上，从此对他温言软语，柔情蜜意，可偏偏凤言是个男扮女装的假姑娘。卫越对他的甜言蜜语，小意温柔，非但不能打动他，反而让凤言觉得羞辱，恨不得弄死卫越。

　　能在悬崖底下救他一命，大概是卫越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从被凤言在悬崖下救起，算上昏迷的时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卫越断裂的骨头好的差不多了，每天也能拄着拐杖在客栈后头的小院里走走，晒晒太阳。

　　云伯每日让小二把熬好的药送过来，叫卫越喝，他偶尔也会亲自过来，给卫越擦药，顺便看看他恢复的如何。

　　倒是凤言，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半个月之后。

　　卫越每日好吃好喝的将养着，虽然还不能行动自如，不过至少不用再拄着拐杖了，他心里也不由得赞叹，云家庄的独门伤药对断骨重续却有奇效，只是不知道这轻易不会在市面上流通的伤药，云伯是怎么弄到的。

　　云家庄是江湖中的四大世家之首，统御北方武林，庄主云惜白更是这一任的武林盟主，只不过这位盟主平日里深居简出，一切事宜皆由大管家云墨色出面，云墨色也算是武林之中，虽无其名却有其权的副盟主。

　　云家的伤药是云家庄的一位先庄主配制的，用料皆是奇珍异草，乃是云家不外传的秘方，有市无价，千金难求。云伯手里能有这珍奇伤药，应该与云家庄有很密切的关系。

　　卫越忍不住猜测，云伯姓云，会不会是云家的某一位长老，而凤言就是云伯的私生子，或许是凤言生母的身份难以启齿，或许是云伯的正室妻子容不下凤言，再或许别的什么原因，云伯不得不带着凤言离开云家，隐姓埋名，藏身于青楼楚馆之中。

　　卫越越想越带劲儿，差点在脑海里演绎出一折话本子，其中情节之曲折，故事之离奇，若说出来，定会让人惊叹不已。卫越想的太过投入，以至于凤言进来的时候，他脸上怪异的表情还没有收起来。

　　凤言一脸莫名其妙的看了眼卫越，卫越心虚的摸摸鼻子，心道：果然白天不能想人，晚上不能念鬼，这不，想着想着人就来了。

　　要说卫越与凤言也算是旧相识了，从前凤言扮作女子时，卫越时常去风满楼找他，叫上一桌子菜，凤言有时会弹上两三首曲子给他下酒，有时会陪他喝上两三杯。

　　卫越还记得那时的凤言不大爱说话，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京城大街小巷里的趣事，靖国公府的家长里短，还有那些似真似假的坊间传说，每次去见凤言他都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凤言偶尔也会插几句话，只是声音低低的，不仔细听甚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以前他以为是凤言害羞，如今看来，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份暴露罢了。

　　凤言是来给卫越送药的，顺便看看他的伤势如何了。

　　卫越捧起那碗黑乎乎的药汁，还没入口就已经闻到了苦涩的味道，他皱着眉，眉心都快拧作了一团。他从小就不喜欢喝药，尤其是这种苦到舌尖发麻的味道。

　　药送到了唇边，他艰难的张开口，带着淡淡腥气的苦涩，几乎直冲天灵，卫越涩声道：“凤……凤兄，在下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药就不用再喝了吧。”

　　凤言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抱臂而坐，冷眼冷心的瞅着他，看着他手里那碗药拿起又放下，凤言道：“云伯说你受了内伤，五脏六腑俱损，你现在不过是身上的骨头长全了，内伤却并未痊愈，若是断了药，只怕这一身的功夫，便再无恢复的可能。”

　　卫越的目光落在凤言身上，他笑道:“即使一直喝着这药，也只不过是可能恢复吧。”

　　他虽然不是医者，却也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先是受了内伤，又坠下悬崖，五脏六腑俱损，丹田里内力全无。其实云伯说的还是轻了些，他的内伤就算是治好了，只怕内力也要废了大半，虽然不致于成为一个废人，却也比废人强不了多少。

　　凤言容色清冷的道:“我不知喝了这药能不能让你恢复。我只知道你不喝，就真废了。”

　　卫越被凤言的话给噎住了，仔细想想，说的倒也不错。他端起那碗药，纠结的看着黑乎乎的药汁，一旁的凤言凉凉的说了句:“快点喝吧，一会冷了，更难喝。”

　　他苦笑着把药碗送到唇边，一饮而尽，苦涩辛辣的药汁，冲的他眼泪差点都出来了，凤言把云伯让他带来的蜜饯递到卫越面前，他赶紧捡了一颗塞进了嘴里，甜甜的蜜饯，总算是压住了那股苦涩难忍的味道。

　　卫越喝完了药，见凤言还坐在那，有些奇怪，平时他一喝完了药，凤言扭头就走，多余的话一句不说，今儿倒是出奇，做了这么久，卫越心想，这人八成有什么事要同他说，又不想主动开口，还是真是别扭，还是他主动一点，问问吧。

　　于是卫越便开口道:“凤兄，还有什么事吗？”

　　凤言似乎就等着他来问，卫越的话音刚落，凤言就回道:“我和云伯，要去岭南了。”

　　卫越顺口道:“哦，那祝二位一路顺风。”

　　凤言看了他一眼道:“你和我们，一起去。”

　　卫越心不在焉的道:“哦，好……”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应了过来:“等，等会儿，你说什么，我和你们一起去？”

　　凤言瞥了他一眼道:“有什么问题吗？”

　　卫越嗤笑一声:“问题大了好吗，我和你们去什么岭南，我得回家。”

　　凤言道:“你回不去了。”

　　卫越被凤言说的一愣，他对凤言道:“你什么意思？”

　　凤言把桌子上的药碗和装着蜜饯的盘子，放回了食盒里，修长的手，白皙细腻，只有掌心和指尖有一层薄薄的茧子，那是长年练剑留下的痕迹，卫越看着他的手，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在风满楼，这一双素手拨弄琴弦的样子。

　　“镇国大长公主遇刺身亡，他们说你是凶手。”

　　凤言的话，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卫越像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凤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知道是什么，可是合起来怎么突然就听不懂了，卫越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再说一遍。”

　　凤言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卫越楞了好一会儿，他似是茫然的问了句:“我是凶手？”还没等凤言回答，卫越就像是被点了
　　的爆竹，火气冲冲的道:“去他奶奶个腿的，谁说的！”

　　凤言一副早已习惯了的样子，淡淡道:“不清楚，不过我和云伯离京之前，你因私怨谋害大长公主的传言，已经在京城传遍了。”

　　自从卫越谋害大长公主的传言一出来，靖国公府便闭门谢客起来，云伯和几个朝中旧友打听才知道，靖国公在朝堂上被参了一本，有人参他养子不教，致使卫家三子因私怨，雇佣杀手谋害大长公主。

　　而大长公主遇害后，定乾军中确实传出了卫越因不服大长公主管教，被大长公主杖责二十军棍的事。

　　此事涉及皇家与权贵，民间百姓各种猜测，众说纷纭有人说靖国公因与大长公主不合，授意自己的儿子刺杀大长公主。有人说靖国公与大长公主之间有私情，被卫越发现，一气之下杀害了大长公主。甚至有人说靖国公与北羌勾结，被大长公主发现，才叫自己的儿子杀人灭口。

　　若是百姓私下猜测一下也就罢了，偏偏这些传言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更何况皇帝一向敬重大长公主这位小姑姑，当年夺嫡之争，若不是大长公主护着，如今的皇帝还指不定是谁呢。

　　皇帝听了这些传言，当即便要下旨让刑部拿下靖国公，连同三司会审。幸好有献王和昭成郡主，联合清流一派的大臣为靖国公作保。再加上刑部尚书上折子，说卫越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能完全肯定他就是谋害大长公主之人，并且向皇帝请旨捉拿卫越回京受审。而这份折子看起来是要捉拿卫越，可妙就妙在，原本已经定了的罪名变成了有谋害大长公主的嫌疑，这样一来只要卫越不被抓到，就暂时保住了靖国公府。

　　所以，云伯叮嘱凤言，此时绝对不能让卫越回去。除非卫越手上，有绝对能证明，自己没有谋害大长公主的证据，否则他一回去，就会成为朝堂党争的牺牲品，到时靖国公府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

　　云伯说卫越帮过他们，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卫越回去送死。

　　于是凤言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病弱无骨的靠在床上，此刻却生龙活虎的，收拾着行李要回家的人，伸出了手。

　　卫越只觉得颈侧被人重重地砍了一下，他眼前一黑昏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