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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郧县(1) ...

  •   卫越从悬崖上掉下来那一刻,心里想着这一回八成真的要完蛋了,他这辈子混账事儿干得不少,总算做了回正经事,却是要送了性命。卫越想起大军开拔前卫衡说的那句话:“卫行远,你他妈的就是活该!”

      是啊,可不就是活该吗。

      卫越躺在一堆乱石中间,石头锋利的的棱角,切开了他的肌肤,鲜血泊泊流淌,染红了身下的碎石。

      他倒是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却没想到会死在这样一个廖无人烟的鬼地方。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不想死,却还是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睛。

      在他彻底闭上眼睛之前,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由远而近,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

      “凤言……”

      卫越是被一阵阵割肉拆骨般的疼痛,生生给疼醒的,他勉力睁开沉甸甸的眼皮,眼前暗沉沉的一片,只有点点月光透过窗缝照将进来,刹那间一阵恍惚,仿佛还是刚受过军棍,在禁卫营的营帐里的时候。

      “水……水……”

      嗓子像是被刀片反复的刮擦,又干又疼,卫越动了动手指,此刻他的四肢和胸腹,都被木板固定着,唯一能动的也就剩下脖子和手指了。他全身的骨头大概没几根好的,五脏六腑也受了重创,怕是很难将养。只是百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了。

      卫越哼哼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蜡烛被火折子点燃,明明灭灭的烛火,映衬着一张冷若玄冰的脸。

      温热的水装在看不出颜色的茶碗里,那人坐在床边,用一根小巧的铜匙,盛了一点点水,很不耐烦的送到了卫越的唇边。

      卫越渴的厉害,小小的铜匙,不过拇指般大小,盛的那点水,连润润嗓子都不够。卫越的唇执着的张着,那人便又盛了一匙水递了过去,这般重复了三四次,他干疼的嗓子总算舒服了一些,人也清醒了许多。

      那人见他醒了,手里的茶碗放到了桌上,起身出去了,片刻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跟着那人回来了。

      老人的手搭在卫越的腕上,一股平和的内力游走于他的奇经八脉,卫越只觉得经脉中的滞涩之感顿消,连带着胸口的闷痛都清了一些,然而老人的手一离开,便又复旧如初。

      卫越浑身上下,如同火烧,脑袋昏昏沉沉,眼前也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能听到老人和那个年轻男子的对话。

      年轻男子:“他怎么样了?”

      老人:“性命已经无碍了,过两日便能彻底清醒,只是他经脉受创,骨骼尽碎,想要行动自如还需要些时日,不过他这一身的功夫,即便断骨重续,怕是也要废了大半。”

      年轻男子道:“还需要多久?”

      老人道:“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个月,他就能行动自如了。”

      年轻男子没再说什么,老人燃起一炷香,烟色如碧,袅袅升起,又缓缓散开,不多时便弥漫了整间屋子。香味似檀香又非檀香,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奇异的花香,闻着那味道,卫越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神思倦怠,不过片刻,便又昏睡了过去。

      卫越这一睡,睡了整整三日方才醒来,那晚给他诊脉的云伯不在,只有昨晚喂他水的年轻男子,侧坐在一旁,正用刻刀雕着一块木头。

      木头在他手里渐渐成形,是个身披狐裘的年轻公子。

      年轻男子雕刻的手艺不错,木雕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连发丝都仿佛要随风而起,只是不知为何,年轻男子却没有给木雕刻上眼睛。

      他手里拿着刻刀,刀尖悬在木雕的脸上,迟迟没有刻下去。卫越见他许久没有动作,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哪儿?”

      卫越一说话把自己吓了一跳,可能是许久未曾饮水的远古,他声音沙哑的仿佛七八十岁的老人。

      “云州境内的一家小客栈。”

      年轻男子的声音,清越之中带着一丝冰冷,他把未完工的木雕和刻刀,放到了一旁的盒子里,出去了片刻,回来时手上端了一碗粥。

      说是粥,倒不如说米汤更恰当一些。

      年轻男子单手扶着卫越,让他颈项稍稍抬高,另一只手把碗送到卫越唇边让他喝。卫越身上的夹板虽然已经卸下,但是碎裂的骨头并没有完全长好,此刻是半点也动弹不得,只能倚在年轻男子的臂弯里,一口一口的喝着米汤。

      卫越刚从昏迷中醒来,不知昏睡了多久,身体太过虚弱,只能喝一些米汤薄粥先调养着,再佐以温和的药物来调理,若一下子给他用大补之物,恐他虚不受补,反受其害。

      一碗米汤喝完,卫越更饿了,他舔舔嘴角问道:“还有没有?”

      年轻男子没有回答,把他往床上一放,端着碗出去了。卫越仰躺在床上,目光恍惚的看着屋顶的房梁,他没想到他还能活着。

      杀手拼尽全力的一掌没能打死他,百丈悬崖上摔下来没摔死他,卫越自嘲的笑了笑,他的命也算是够硬了。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卫越年少时就是个祸害,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是寻花问柳,就是斗鸡走狗,正经事儿基本上没做过,荒唐事儿倒了干了不少。

      要说卫三公子干得这些荒唐事儿,顶出名的一件,就是为了风满楼里一个花名凤言的青楼女子,把淮阳候独子赵东彦给揍了一顿,扔进了粪坑,还把那青楼女子赎回了靖国公府,扬言要娶她为妻。靖国公气的生生打断了卫越的腿,禁足了他整整三个月。

      他的老师太傅秦修曾说,此子朽木,不可雕也。就连他的父亲,也觉得自己这个儿子除了惹祸,一无是处,总是恨铁不成钢。

      不知道父亲得到他身死的消息,会是什么表情,或许会伤心一阵子,不过,过不了多久就会忘了他这个不孝子了吧。

      卫越自嘲的笑了笑,自从把凤言带回家,父亲就没给过他好脸色。腿伤好了以后,把他送进大长公主执掌的定乾军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父亲。

      卫越想着,他掉下悬崖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京里,小妹、大哥、和母亲一定会很伤心吧,至于卫持盈,大概也会掉两滴眼泪,他一向看不上自己,指不定躲哪偷着乐呢。

      还有凤言……

      卫越神色黯然,他死的消息传回去,靖国公府一定容不下凤言,那样柔弱的一个女子,没有他护着,一定会被人欺负。

      卫越这边正在自怜自艾,黯然神伤,那边年轻男子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他把水放到床边的凳子上,解开了卫越身上的亵衣。卫越昏迷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他一直躺在床上,没有活动过,进食也只是米汤参汁吊着命。人虽不至柴削骨立,但也消瘦的厉害,宽松的亵衣下,肋骨嶙峋,让人不忍多看。

      然而年轻男子,却没有半分不忍,他撸起袖子,浸湿了手里的软帕,拧巴拧巴,就往卫越的脸上一抹。

      卫越被他擦脸擦得喘不过气来,连忙道:“兄台轻点,慢点,慢点,我没法呼吸了。”

      年轻男子三下两下给他擦完了脸,接下来该擦身子了,幸亏他还记得卫越受了重伤,手上的力道总算是轻柔了一些。

      卫越觉得自己刚刚长好了的肋骨,快被这人给擦断了,他皱着眉头,断断续续道:“这位……兄,兄台,你和在在下,是不是有,有什么,深仇大恨?”

      年轻男子擦拭完他的上身,正准备解开他的裤子,闻言冷声道:“没有。”

      卫越心里泛起了嘀咕,虽然这人说没有什么仇,可这架势,怎么看怎么觉得卫越和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简直是不共戴天。卫越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头琢磨着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他看着看着,越看越觉得熟悉,若是这人的眉毛画细一点,唇画的小一点,脸上的轮廓修的柔和一点,再把喉结遮一遮,这张脸分明就是……

      卫越觉得这个念头简直荒谬透顶,凤言明明是个娇弱的姑娘,怎么会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比他还要高半头的男人,除非他会缩骨功。

      年轻男子开始给他擦腿。卫越在心底描摹着这人的轮廓,深皱的眉、凛若寒星的眼,紧紧抿在一起的薄唇,和那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一双手……

      他越看越觉得像,忍不住出言试探道:“凤言姑娘……”

      年轻男子:……

      卫越:……

      卫越眼看着年轻男子的脸,一点点的变了颜色,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他担心的看着凤言正给他擦腿的手,生怕凤言一怒之下把他给废了。

      心惊胆战的等着凤言给他擦完身子,穿好亵衣亵裤的卫越,总算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了回去。

      凤言端着水出去了,卫越这才回过味儿来,等等,不对啊,明明是凤言男扮女装勾引他,把他给骗了,他心虚个什么劲儿?凤言不仅欺骗他的感情,还骗了他的银子,为了给凤言赎身,他可是花了两万两的银子,为此,还把他二哥卫衡收藏的《寒山春晓图》真迹给当了,要不是他大哥拦着,卫衡差点一剑宰了他,

      要算账,也该是他找凤言算账。

      不过,一想到凤言刚才一脸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拆骨入腹的模样,卫越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他伤重难行,若是凤言想对他做点什么,他也反抗不了不是。

      卫越心中叹息,眼下这境况,还是不要得罪凤言来得好,该从心的时候就得从心嘛,只不过他不找凤言的麻烦,凤言能放过他吗?

      卫越这一颗还没平复情伤的心,又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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