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夏》女少妙

2、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

　　九月多的天气有初秋的清凉，但又保留着夏日的舒展。
　　澄江华礼一高的校园去年翻新了，新种的树枝叶繁茂的荫蔽了大家一个夏天。
　　学校东边的室内体育馆门前原来是片空地，去年居然改成了一个小池塘，很多大石头围着，水不深，还有鲤鱼游来游去。
　　天气还足够温暖。

　　高一8班的教室门牌也是去年翻新校园时新换的。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我拿着水杯去教室后门处的饮水机排队接水。
　　我站在最后一个，前面是几个我还叫不上名字的男生和一个短发女生。
　　后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一会儿班费赞助买水！我前面的队伍一轰而散，只留我一个人在离饮水机还有两米的地方站着。
　　“孟锦夏孟锦夏，你还接水啊？”我刚把水杯放上，庄颜的声音就传来了。
　　她是我在高中的第一个同桌。
　　刚开学见到她时就觉得有点面熟，后来发现我们是一个初中的，然后自然而然地成了我升入高中的第一个朋友。
　　“嗯。”我没抬头，静静地看着水从饮水机的龙头里流进杯中。
　　“不用接啦，今天咱们班男生和四班打班赛，一会儿要一箱一箱买水呢！”庄颜走过来，挽住我的胳膊。“快走吧，今天估计跑两圈儿就解散了，我们早点跑完，早点开始看男生打球呀……”她边说边拿起我的水杯，放在了临近后门的桌子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拉着我下楼了。

　　跑完两圈站在篮球场的旁边时，我是真的后悔没有把那杯水带下来。
　　可似乎只有我沉浸在这夏末燥热的威胁里，提不起一点对球赛的兴致。班上的其他男男女女已经霸占了篮球场外围的各个角落，热情澎湃的等待着。
　　庄颜和我站在侧边，可以完整的看到两个班的战况和比分。
　　用她的话说是：我抢到了一个有利地形。
　　“啊，傅明清不上场啊…”伴随着庄颜这句话的是班上好多人传来的叹息哀怨声。
　　我听到旁边的另一个女生说：“他昨天打球好像受伤了，手腕扭到了，所以今天就当替补了……”
　　虽然刚开学不到一个月，班上很多人我还没认全，但傅明清这个名字倒是如雷贯耳。
　　初中时，我就听过他。

　　记分牌两边的长椅上坐着两个班替补的队员，傅明清本人其实并不算显眼，可偏偏他带了一个红色的发带，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可我的目光随着球员上场而移开了。
　　那是，任平生吗？
　　我在心里默问。下一秒，庄颜就给了我答案。
　　“哎哎哎！孟锦夏！那个，那个四班那个男生，是不是初中你们班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我没有接话，笑着看她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的着急样子。
　　和我们隔了几个人之外的男生也在低声讨论着什么，庄颜像得到了提示，突然大声说：“任平生啊！你看你看，是不是你们班的？”
　　我点点头，目光回到球场上的那个男孩身上。“嗯，是他，任平生。”
　　比赛就这样展开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任平生打后卫，擅长三分。
　　没有解说的球赛除了得分以外，其他我都看不太懂。像挡拆什么的专有名词也只是知道，犯规之类的也不懂。
　　虽然曾经为了任平生追过一段时间的NBA，但可能还是不够发自内心的感兴趣，草草收场。
　　我问庄颜：“你知道规则吗？”
　　她白了我一眼：“哎呦，喊加油就完事了，他们打球的知道就行了。”
　　比赛已经如火如荼了。比分一直咬的很紧，中途不少次听到有男生说要是傅明清上场，比分肯定就拉开了。

　　不止是球场上的男生在较劲，女生也在暗暗争斗，助威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突然，两个班的同学出奇一致地“哇”了一声。
　　是任平生投了一个三分。进了。
　　原本四班已经超我们班三分。本来就是小比赛，一共也得不到多少分，六分的差距，突然让场面变得严峻起来。
　　比赛已经过半。
　　班长王睿年突然开始喊傅明清的名字，于是班上的呐喊从“八班加油”突然成了“傅明清”……
　　傅明清似乎也没料到这样的情况，明显愣了一下。
　　王睿年朝他挥挥手说：“能上吗？”隔着一个篮球场的宽度，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傅明清身上。

　　红色的发带下是专属于傅明清的一双桃花眼，他微微扭头看了眼记分牌，嘴角上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庄颜一看见那笑，就摇着我的胳膊说：这谁受得住啊！
　　傅明清举手示意替换下了一个男生。
　　这下大家更兴奋了。
　　傅明清也是后卫，他和任平生身高体型差不多，如果不是那一抹红色外，还真有点区分不出。
　　几分钟后，傅明清投进三分。加上之前另一个男生的进球，分差已经缩小到一分。
　　我低头看了眼手表，离下课还有三分钟。
　　有人犯规罚球，投进一个。比分追平。还有一分半钟。
　　观众们都已经开始屏气凝神，没有人再大喊大叫，球在双方手中轮换，几次有人出手却都没有过得分。
　　还有三十秒。

　　我常常怀疑是否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几个非比寻常的时刻，就那种其实每个人都在经历，却唯独你觉得不一般。
　　第一次有这种怀疑是小学时，有次作业忘了带，上课时老师检查我才发现。因为一贯的乖孩子形象，所以老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下午再给我看吧。
　　可我却不知怎么的，“唰”地站起来，冲出教室，一路跑回了离学校三个十字路口的家，拿回了作业。
　　把那个因为一路紧紧地攥着而有些发皱的本子递给老师时，我有了一种不该属于我那个年纪的感受：不辜负。
　　之后我也问自己为什么？可我已经不是那个年纪的我，我回答不出来。
　　可那个时刻，我莽莽撞撞地冲出教室的时刻，可以称得上是我人生中非比寻常的时刻之一了。

　　当沈奕一大喊的那一刻，那种非比寻常的感觉，又来了。
　　那时球传到任平生手上，篮球场上方有几只鸟刚好飞过。沈奕一的声音就突然从平静中炸出。
　　她喊：“任平生！投进了我给你买一学期早饭！”
　　还没有人来得及唏嘘，球出手了，所有人都拭目以待。还是三分。
　　进了。
　　接下来就是四班的欢呼声淹没了下课铃。
　　我朝沈奕一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拉着身边的女孩子兴奋地说着话，马尾辫被风吹的飞扬。她真好看。
　　我们班的人兴致自然有些衰败，但大家也都友好地夸赞打篮球的男生打的还是不错的。
　　我又看了眼傅明清，他依旧笑着很灿烂，好像他永远都不会有任何难过。

　　因为下课，校园突然变得吵闹，打篮球的男生们刚刚已经拿着衣服回教室去了，庄颜却还在和王睿年等一群人说些什么。
　　我靠在篮球场外的围栏等她。
　　不得不承认，沈奕一的声音还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声音，怎么说？
　　好像太理所当然了。
　　对，就是理所当然。
　　她喊出“任平生”这三个字，就像说“你好”一样平常。
　　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发呆。右边的鞋带好像松了，算了，我懒得弯腰去系，等开了再说吧。

　　你看你孟锦夏，你就是这么个人。偏执又懒散。
　　“我要和她们去给男生买喝的，你去吗？”庄颜的声音把我从系不系鞋带的纠结中拖出来。
　　“我就不去了，先回教室喽。”
　　“好！”

　　华礼的一个年级有八个班，都在同一层。但是分前楼和后楼，也就是两栋楼，中间有一个连廊连接，被戏称为“友谊的桥梁”。高一在四楼。
　　每层是两边各一个厕所，一个男厕所，一个女厕所，还各一个楼梯。
　　篮球场离前楼近，我本着就近原则，走了前楼的楼梯。
　　好巧不巧的，我赶上了四班那群打篮球的男生在一楼厕所洗手洗脸。
　　他们还在讨论刚刚的球赛，说笑声响彻整个……厕所……
　　总觉得有点尴尬，虽然明明都不认识，但我还是在楼外想等他们都上楼了再上去。
　　听到他们的说笑声渐远，我走上楼梯，刚到二楼。
　　任平生从男厕所走出来了。
　　那一刻，非比寻常的感觉，又来了。
　　我们对视了两秒。然后我微微低头看到他刚洗的手，指尖还有水滴滑下，他略微把手放低甩了一下。
　　“嗨。”
　　后来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那天，是谁先打的招呼。
　　也是很多年之后，我问任平生那天为什么在二楼的厕所。
　　他一脸“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表情，说：“二楼人少。”
　　……

　　“你们班的那个傅明清打球挺厉害。”
　　我愣住，原以为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而已。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和我并肩，一起走上楼梯。
　　“是挺厉害。”我不知道说什么，“但是还是你们班赢了呀。”
　　“运气好而已。”他声音里是平静清冷。
　　这下我彻底无言以对了。

　　是傅明清解救了我。
　　他从我俩旁边跑着上楼，红色发带已经系在了左手腕上。
　　他在转角回头时认出了任平生。
　　“嘿，你最后那个球压哨，投的漂亮！”他专门又退下来几步，和我们俩并肩。
　　“运气好而已。”又是这句……我在心里嘟囔。
　　“以后一起打球啊！”
　　“好，没问题。”
　　我们三个横在不宽的楼梯上，实在是令我尴尬。于是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先行一步。
　　结果，傅明清却突然说了句“你们俩认识啊？”
　　那句话从他嘴里稀松平常地讲出来，可却把我又生硬地拉回了三个人的并排状态里。
　　“初中同学。”任平生的话毫不掺假。
　　我说嗯。
　　傅明清却接了句：“哇，真好啊，初中就有机会看这么厉害的人打球。”
　　我抬头看了傅明清一眼，他依旧笑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甚至觉得他对我眨了下眼睛。
　　我心里远不如表面上平静，感慨和不安交织，最后合股成不甘。
　　是啊，看了三年呢。

　　这段楼梯，是我有生之年走过的最漫长的楼梯。
　　到了四楼，任平生回了四班。临走时他说：“傅明清，明天叫你打球！”
　　还有：“拜拜，孟夏。”
　　我和傅明清，居然还有一个长廊要走。
　　“你叫孟夏？”
　　“孟锦夏。”
　　“我就说嘛，印象中你名字好像是三个字的。”他又笑起来，我不知道一个男孩怎么能这么爱笑。
　　离教室门口只剩不到三米的距离，我以为这次尬聊就这么结束了。谁知道，他看着我又问了句：“那任平生怎么叫你孟夏？”

　　那是故事的开头，在好多年以前。

作者有话说

　　愿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