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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二个病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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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乐带羽翩回到了家,但不是羽翩的家,也不是天乐的家,是王教授借给他们的,但他们一次都没有回过的家。
打开门,冷色蓝和灰白相间,和院长的办公室很像。但是地板却铺上了一层米白色的柔软地毯,窗帘是淡色的竹林雅间之色,这些都有意无意地把这个房间里的阴暗摘去了。还有茶几上,花瓶里的三朵百合花,已经枯萎了,却更能让人想象到曾经那个人,百忙之中布置了这些,拆拆换换,满头大汗也没有忘记再买三朵百合花,插上放好,然后满意地关上门,把钥匙递给他们。
两个人都沉默了,缓缓走进来,又突然在看到厨房侧面的柜子时瞪住,使劲又无力地气着。
那柜子上,大大小小的隔间,全部都是酒。
“唉……我到底,有多差劲……”怎么会一点都没发觉。
天乐打开一扇门,惨淡一笑,声音沙哑无力,一点都不像是赞扬,“羽翩,看来这就是你的房间了,收拾得这么少女。”
羽翩还是站在酒前不动,仿佛在看恶魔一般恐惧,却又与他重逢一般怀念。
久久没动,也没有听天乐叫她,天乐突然很不耐烦她站在酒柜前一动不动,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前拉。
“我叫你过来看。”
“哐当——”羽翩没有站稳,天乐力气又大,直接被他扔进房间里,摔倒在地上。
她本身就已经被王瀚文在医院里乱踢乱踹,现在摔到地上,感觉到浑身上下都在疼,忍不住微喘几声,才忍痛抬头看他,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平静。
天乐愣住,我怎么会,把羽翩扔到了地上?
“哈……呵呵,我在干什么?”他无力地锤了自己一拳,伸手去拉她,“对不起,羽翩,我有点失常。”
但却迟迟没见到羽翩伸出手让他拉起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快四年的感情,从前的那些依恋、宠爱,那些珍贵的情愫全部开始动摇。
天乐看出来,但他不允许,无论是他的本心还是潜意识第一反应全是拒绝。
“羽,羽翩,对不起,地上凉……起来。”于是他勉强地笑起来,使上劲儿,把手再向她伸一点,但是羽翩仍然不动,片刻后露出她最难看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怨我,没关系,你该怨,我应得。”她的笑里浓厚着嘲讽,但那全是给自己的。
可是天乐并不这样想。
“我不怨你。”他逞强,“我妈都说了,不怨你,我还有什么可怨的,我还有什么资格怨你呢。”
他觉得她嘲笑他,嘲笑他其实怨她却不承认,结果还是推她在地。于是他也嘲笑自己,自责自己,因为悔恨,也因为内心里对羽翩逐渐动摇的温柔。
他不再拉她起来,走出房间,关上了门,毕竟现在,谁也不会想再看见谁了吧。
房里的羽翩仰面躺下,在感受到突如其来的一阵温暖后,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在想她作为一个医学生怎么能这么脆弱,到底还要哭多少。
不过侧过身,她想,这都是病人的错,都是他的错,都怪他太温暖了,所以难以割舍。
天乐说地上凉,但其实一点都不凉,温热的泪一滴一滴滑进暖和的地毯里。
记得有一次学习会正常上课,但那一次学习的却不是英语。
王教授满头大汗搬来一堆书,教他们死亡教育。不过在座都是医学生,死亡教育早已在各系的导论课上就学习了,大家劝着,但王教授执意要教,“不是我亲自教的我不放心。”
她当时也很疑惑,等下了课,她递给他纸巾让他擦汗:“老师,你看,我们都懂,干嘛这么固执非要再教一遍,看把你自己给累的。”
王教授很满意大家面对死亡的态度,虽然大家都没有真正下过临床,但至少很好地熏陶过两遍了,笑着喘气回她:“我一路过来,也面对了很多死亡,但是在死亡里折腾了足有四五次,我才终于适应了,学会了那句话——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这是句很重要的话,它教会了我很多,同时,我也不希望你们步我的后尘,和我一样要折腾好几次才能慢慢接受,毕竟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可是医学生啊。所以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尤其是很容易用情过深的人。”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指着她,意思不言而喻。
他的声音本身就温和,在回忆里更是一点也不高昂,反而飘渺无踪。
但此刻,却比任何声音都清楚响亮,掷地有声。
羽翩的心慢慢跳得越来越响,血液加速流动,但现下还有点起不来,又在温暖里许久许久,慢慢沸腾的一瞬只想到了一个想法。
门外的天乐和羽翩一样在关门的同时不再支撑自己,他靠着门滑落,正前方满眼都是酒柜里所有的酒,仅仅静静看着,那一瞬也只想到了一个想法。
我一定要为他的离逝,付出点什么代价。
*
第二天,两个人都没有来医院报到。唯独子七还是坚持着准点到地下一层报到,听说他们都没有来上班,只是默默地点头,“他们比我更需要时间接受。”
不过浑浑噩噩一天过去,子七发现自己第一次开小差,而且一开开了一整天的小差,老师也没说什么。
第三天,子七仍然准点到达医院,但是却在按楼层的时候犹豫了。
“想什么呢?你除了地下一层哪里还有别的选择?”清凉温软的声音回归,明明只有三天间隔,但子七却觉得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昨天怎么没来,干什么去了,我还以为你要从此一蹶不振、遁出红尘了呢。”
羽翩伸了伸懒腰,看上去心情舒畅:“哪有,我昨天把我上课写的笔记重新复习了一遍,一直复习到了今天早上。哎呀——我感觉我都适应通宵的生活了。”
子七看她眼里坚定,读懂她已想通,也懂得向前看,便放心了,“别太过就好。”
没错,王教授的死不能简简单单让他从脑海里离去,王瀚文的绝望面孔也不能忘记,但是再这样躲着也于事无补,只有努力地继续工作,不让下一个病例发生,才是她最应该付出的代价。
这是他的地毯,他的温暖,轻声细语告诉她的。
“很好,那……那个臭小子呢?应该也来了吧。”子七问她。
羽翩正回味通宵看的护理笔记,听到他微微一沉,“我想……应该早就来了吧,早上走时,他房里已经没有动静了……”
子七皱眉,“你们两个……”
“还好,没事,”羽翩勉强,“得给彼此一些时间吧。”
“羽翩!”圆圆姐瞧了一眼直接就把手里的治疗盘放开了,幸好羽翩眼疾手快,完美接住。
“圆圆姐!治疗盘能随便放手吗?”羽翩故作生气教训,下一秒便看着23病区所有围过来的护士前辈,像第一天湿哒哒自我介绍时一样,从容一笑,“我回来了。”
医院不能太嚣张,但一次又何妨,杂七杂八地鼓掌声四起,羽翩的笑又咧开了好大,深深地鞠了一躬,看向脸上最为开心的护士长和小叶老师,“老师,我今天,学什么?”
小叶老师像往常一样点头,一边洗手一边说:“外周静脉输液21床和43床,你看一遍,再试一遍。还是老样子,洗完手,你要准备就绪。”
“好的。”治疗车、治疗盘、药物信息,洗手戴口罩手套,同样在给老师的手套里细心地撒上滑石粉。
23病区的所有护士包括小叶老师,都欣慰一笑——她们的羽翩,果然还是那么优秀,无懈可击。
“43床,叫什么名字?”
“杨彩霞。”
“来,先在病床上躺下吧。”许是羽翩的眼里尽是温柔,病人配合得很好,不过等到要进针的时候,知道自己手背上的静脉本身又细又难找又没什么弹性,而羽翩又只是个实习生,病人还是有点恐慌地看向在一旁监督的小叶老师。
“护士……”不过小叶老师没让她说完,只是拍拍她,让她放心,“没事没事……我们这位护士……”
而小叶老师刚安慰好一句,就看到病人突的一皱眉,看来是已经进针了。她忙往手背看去,却看到羽翩已经松开了止血带。
“好了,可以放松了。”完美进完针,给她贴好胶带,整理好治疗盘,再叮嘱了病人几句,还未等病人惊讶完,羽翩便已经推车走了。
“哇……”病人欣喜,“小叶护士,这得算高手了吧。”
“当然,高手啊。”两个人同时给她竖起大拇指。
跟杨彩霞聊了一会儿,途中羽翩又来了一次,来量体温。小叶老师知道,这是惯例整个病区的一次记录,没有多想。
又被拖着给杨彩霞完整地夸了一遍羽翩,小叶老师才被放走,出了门,却正好撞见一直在门口等着的羽翩。
此刻的她,已经敛去了刚才面对病人时的温暖。
小叶老师有些诧异,“怎么了,刚才的输液进针做得很好,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她抬头,眼里像是已有答案,但还是开口,“王医生,我的教授的主治医生,没有管这个病区任何一个病人。”
明白她的意思,小叶老师也不愿意接受,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逆流而上的。”
毕竟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绝望了吧。“这是他的选择,我们,该说的都说了,没有办法干涉啊。”
羽翩垂下眼睛,大概是又看到一点自责的样子,小叶老师赶紧安慰她,“但他也不是辞职不干呀,他只是转去了轻松一点的科室而已。现在可能还生活得更惬意了呢。”
“好吧。”羽翩深吸一口气,他还在就好。
在外人眼里,可能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名声不好的,不负责的医生,但在羽翩眼里,在天乐和子七眼里,他是一位难能可贵的好医生,他有着即使是主任、甚至是院长,都望尘莫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