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寧越

5、5

　　天刚蒙蒙亮，温宅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佣人通知李泽的时候，他点点头，问大公子起来了没，佣人说还没有，他便没再说什么，自去见那个人。

　　清晨山间萦绕着雾气，苏子川就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雾气微微打湿了他的刘海，那双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温宅，似乎穿透这层雾气便能看见什么。

　　李泽面色平静地走出来，“苏先生这么早来这里，有何贵干呀？”

　　“让她出来。”

　　“请问哪位？”

　　苏子川看向他，“李泽，我不是来跟你说废话的。我要找苏，方，木！”

　　“她不在这里。”

　　苏子川置若罔闻，“那就告诉她我在这里，我会在这里一直等她，等她愿意出来见我，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泽静了一瞬，“苏先生还是回去吧，大公子还没有起来，现在温宅没有人愿意见你。”

　　苏子川唇色微微发白，“你什么意思？”

　　李泽知道苏子川的个性，于是劝道，“子川，回去吧。你在这里等无济于事，即便大公子出来，一切也还是一样的。”

　　“你不如回家去等，也许过阵子，就会有消息了。”

　　“过阵子……”苏子川淡淡冷笑，他打量了一眼温宅的大门，他很想不管不顾地就这么闯进去，因为他觉得自己要疯了，他的头现在疼痛欲裂，他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他真的就要疯了。

　　可是如果她执意不见，他就算闯进去又怎么样？不过像一个疯子，徒惹他人耻笑。

　　“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生了这么大的气……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禁不住喃喃自语，然后他的双眸猛然一颤，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苍白，然而他又很快摇头。

　　不，不会的。她不会知道的。

　　他藏的这样深，她怎么会知道……

　　就在他思量的时候，李泽盯着苏子川看了会，似乎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什么，他见苏子川不再说什么，只是面色逐渐阴沉，眼中燃起一股火焰般的狠意，他原不该再说什么，但他还是说了句，“你还是回家去等吧。”

　　苏子川似乎没有听见，自顾自向车走去。

　　李泽叹了口气，转身回去，佣人告知温寒已经醒了，他便忙去见他。

　　屋子里，温寒披着家常的睡衣坐在床上，眼神清明，似乎已经醒来许久了，或许又是一夜都不曾入眠。

　　“大公子。”

　　“做得好。”温寒说。

　　“也许他还会再来，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他很笃定苏方木就在我们这里。”

　　温寒神色淡淡的，“他想找人，又有谁能拦得住？一个月已经是极限了。”

　　“那以后如果他再来……”

　　温寒轻轻咳了一声，山间的早晨有些微凉，他悠悠舒了口气。

　　“不见。”

　　李泽恭敬答，“是。”

　　温寒今天没有去上班，苏方木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看书，见到她来了，他便放下书，对她微微一笑。

　　“你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现在是六月，即便是在山上，温度稍有降低，但仍是盛夏，但温寒的腿上竟然盖了一张薄毯。

　　温寒示意她坐下，他给她倒了杯茶，“不舒服是假，偷懒是真。”

　　方木笑了笑，温寒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了？”

　　“……我想我该走了。”

　　温寒静了下，“你已经想好了吗？”

　　方木慢慢点下头，“嗯。”

　　“今天就走？”

　　“嗯。”

　　温寒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会再说什么。”他抬头望了一眼满树的白木槿，“今年我这的木槿花开的特别好，你要不要多留一会？”

　　方木也抬头望去，满树的木槿花静然在山岚间飘动，优美得仿佛一首诗歌，只是白色让这一切都染上了淡淡的忧伤，她再看温寒，他认真望着这些花，没有话语。

　　“你，今天为什么没去上班？”

　　温寒看她，“不是说了，我今天想偷懒吗？”

　　方木摇头，“我虽然并不了解你，但这一个月来，你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工作上，我在这个家里基本没有看到你……你才不像是无故就偷懒的人，相反，我觉得你太拼了。”

　　“你这么留恋这院子里的木槿花，一定有原因的。”

　　温寒静静盯着她，一个月以来，这也许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看她。

　　“你说的没错，因为今天是我父母的忌日。”他淡淡说。

　　方木吃了一惊，“对，对不起……”她真的没有想到。

　　其实如果对娱乐圈的八卦稍微有耳闻的人，应该都会知道十五年前，温家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车祸，温夫人命丧当场，温家董事温天尹在医院抢救两天后也不幸离世，留下的温寒和温天，一个永远要倚赖拐杖，一个则一生要坐在轮椅上，并且智龄永远停留在五岁。

　　可是因为苏子川的保护，再加上苏方木从来对那些八卦新闻都不感兴趣，所以她不知道这件事。而她虽然也好奇温寒的残疾，但她没想过也不敢去过问这其中缘由。

　　温寒神色淡淡的，“没什么。都过去了。”

　　方木微微低下眸子，她想了想，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一股幽然的香气弥散在她唇齿间。

　　“我让人送你。”

　　方木微微摇头，“我想再留一天，如果你不介意……”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独自坐在院子中的温寒，她就是无法就这么告别离去。

　　温寒微微眯眸，“为什么？”

　　他这么一问，方木反而有些窘然，也许她这么做完全就是自作多情，“我……”

　　“我，我就是想陪你说会话。”不知不觉，她的耳朵已经红了。

　　温寒慢慢眨了下眼，似乎是在细细打量她。其实他并不需要她的陪伴，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可是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局促不安地说想要陪陪自己，他的嘴角不自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夜半，苏子川的车无声行驶着，迅如魅影。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晃得他的神色亦如夜色般迷离。

　　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让他的脸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眼睛却明亮的可怕，那里面好像烧着一团火，随时要把一切都燃烧殆尽。

　　她明明知道自己会担心得发疯，却到现在也不给自己丁点消息。她舍得让自己这样心急如焚，她舍得……她舍得……！

　　想到此，苏子川猛然闭上双眼，全然不顾车子行驶到了哪里。

　　温寒没想到和她聊了这么久。当他察觉没有听到回应的时候，转头一看，方木已经脑袋一颠一颠的要睡着了。一片花瓣就这么恰好悠悠落在了她的睫毛上，他的眼眸微微一颤，伸手帮她拈去。方木察觉到，猛地一醒，然后抱歉地笑说，“对，对不起……我昨天睡太晚了。你，你刚才说到哪了？”

　　温寒微微一笑，将那枚花瓣不动声色地握在掌心，“我说已经很晚了，你该去睡觉了吧。”

　　“沒事，我不困。”

　　突然她感到自己的眼睛微微一暖，如被春雨打到，待反应过来，温寒已经坐了回去，静静对她一笑，“乖，睡觉去吧。”

　　“……”苏方木的脸顿时红到耳根。她庆幸是晚上，他该看不到，可他的眼睛那么明亮，又有什么是看不到的呢。

　　她答应着站了起来要进屋去，他凝视着她的局促害羞，在她快要进去的时候，他说：“谢谢你。”

　　他的声音很轻，然而还是落在了她的耳边，她停了停，回头微微一笑。月光下，她的笑像如木槿花般轻轻绽放，静雅动人。

　　“晚安。”

　　方木回到房间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总觉得心上像开了一朵小花，风一吹，在那里轻轻摇荡着。她半睡半醒间，似乎做梦了，梦里有一棵高大的木槿树，树下面站着一个人，他仰头望着满树的白木槿，神情安静，手中的拐杖闪烁着淡淡的银色冷光，方木一时怔住了，在梦里她似乎想对这个男子说什么，又似乎只是想要陪在他的身边。这时突然一阵冷风吹来，那男子回过头来，眉眼清冽，俊美异常，竟然一下让她想到了子川！苏方木猛然醒了过来，她慢慢坐起来，窗户开着，嗖嗖的冷风吹进，后背一阵冰冷。

　　不安的心跳声让她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发生了。就在她怔楞之间，敲门声响起，她疑惑着走去开门，是温寒，神色严肃。

　　“怎……怎么了？”她问，看到他的脸，又想起刚才的梦，方木不知怎么，竟然有点窘迫。好像突然心里有了一个秘密。

　　“不好意思，不想打扰你休息的。可是我刚刚得到消息，苏子川出车祸了。”

　　苏方木呆住了。

　　子川在十八岁那年曾经受过一次很重的伤，因为他和别人打架了。

　　因为自己差点被人强/奸了。

　　方木坐在车里，望著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樽雪白的雕像。往事许多片段浮现眼前……

　　她记得子川青白的脸，那是气急败坏的白，是急怒攻心的白，那白就像有人把他的魂都抽了一样。

　　然而最清晰的一幕，却还是病床上的子川。他是那麽苍白消瘦，孱弱得好像一个幻影，一阵风来，他就会消失一样。

　　子川因为受伤，连日高烧，医生说再这么烧下去，估计他就要不行了。而病房外，警察说，等他情况好转，他们就要拘捕这名少年。

　　那几个日日夜夜，林秀说她简直就是疯了。她怎么能不疯，她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

　　而现在，子川出车祸了。

　　医院到了，方木推门下车，然而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温寒忙扶住她。

　　“你别慌，据我所知伤势没有很严重，你……”

　　方木推开他，冲进医院。

　　温寒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气喘吁吁地来到病门前，方木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推开门——

　　没有。

　　方木心一沉，慌乱地转过身，不是这里吗……

　　一股凉意蓦然袭来，熟悉的味道夹杂着药的气息弥漫在她的鼻下，她怔怔地睁着眼睛……

　　他抱住了她。

　　他抱的那么紧，可又好像很累了，于是整个身体几乎靠在她的身上。

　　她慢慢地反应过来。

　　苏子川没有说话。

　　清冷的阳光下，他穿著白色的病号服，尖尖的下巴好像刀削一般，他整个人又瘦又白，好像一朵被露水打湿的水仙花。

　　仿佛一个经典的电影镜头，安静的空气里涌动着抽搐的记忆和说不尽的谜，不知怎的，苏方木突然就想起了初次见到苏子川的样子，也是这样低着头，微微胆怯的样子，美丽如诗的眼睛里写满了迷茫和伤感。

　　方木神情微微恍惚，苏子川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他闭上眼睛，好像真的很累……

　　“姐姐。”他叹息般说道。

　　温寒静静望着眼前一幕，然后无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