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夏温甜

4、红萼

　　那红衣女人，现在该叫她红萼了，在否定掉我十几个提议之后，终于勉强接受了这个名字。
　　古城阴，有官梅几许，红萼未宜簪。前有红拂女，现有红萼簪。她倒是会挑。
　　腊八粥被喝掉了大半锅之后，她终于端着空掉的粥碗，满足地打个饱嗝，拍拍略微隆起的胃部，慢条斯理地开始讲故事。

　　严歌回府的时候，严伯宏正在门口送客。江连城跟在他师父身边，看见偷偷溜回来的严歌，唇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歌儿！”严歌刚回屋换上齐胸襦裙，院门口就响起了严伯宏嘹亮的嗓音。她慌慌张张地坐回床边，随手抄起案几上绣到一半的手帕，装模作样地忙碌起来。
　　“歌儿今日倒是兴致不错啊！”严伯宏进门看到自己闺女认真的模样，不由有些喜上眉梢。
　　“随手练练而已，爹爹找我有什么事？”严歌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过两天我有公事要去趟慈溪，歌儿想不想一起去？”
　　“想！”
　　以钱塘江为界，两浙分为浙西和浙东。慈溪属明州，是浙东观察使治下之地。马车走了五天四夜，终于在一家不大不小、中规中矩的院门前停了下来。
　　“江氏幺子连城，恭迎观察使大人、小姐。家师命我在此恭候多时了。”似曾相识的嗓音在轿外响起，严歌欣喜地掀开轿帘，叫了出来：“是你！”
　　“严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江连城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大人们在前堂议事，严歌自然就交给江连城带着在府中闲逛。叶府虽比不上严府的雍容华贵，却也是亭台楼阁齐备、怪石假山林立，显出些曲径通幽的情趣。
　　“你原来并不是一般的瓷器商，上次见面时怎么不讲？”严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园中一株开得正盛的桃花。
　　“越窑瓷器流派众多，王家、章家都是实力强盛的世家，我们一个小小的叶窑是万万不敢自夸的。”
　　严歌瞥一眼身后的江连城，伸手将一桠桃花拉近脸前，轻嗅那甜到有些发腻的花香。“爹爹挑了大半个月，制瓷世家见了没有八十也有半百，却偏偏定了你们叶家，足以显出你师父的实力了。”
　　“不过是侥幸罢了。”并没有因为夸赞而欣喜，江连城依旧一脸平静，“毕竟是浙东观察使治下，严大人不好越过同僚直接向名窑定货。在剩下的选项里，叶窑应该只算是勉强合格吧。”
　　“江连城，你真的很无聊。”严歌转身，看着江连城那张宠辱不惊的脸，有些生气，“我明明在毫无城府地夸你，又不是什么坏事，坦诚接受就好了，偏偏要推三阻四得做什么！”
　　江连城愣一下，随后露出个有些悲伤的表情：“严小姐可曾听过那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
　　“叶氏无意成为誉满天下的名窑。锋芒毕露是强者的代言词，对于我们这些无名之辈来说，活下来已经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了。”
　　被江连城黯淡的语气吓了一跳，严歌的怒火在桃花香里无声地散去。将他的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这才开口问道：“若真如你所言，你师父为什么要接下我爹爹这笔生意？”
　　江连城苦笑一下：“严小姐，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得选的。”

　　“这个叫江连城的人很奇怪。”我皱眉下了定论，“从你的描述来看，他言行的谨慎远远超过了他那个年龄应有的程度，心智的成熟也罕有人能出其右。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就不是我能解释的了。”红萼轻轻打个呵欠，从圈椅上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等一下，我还有个问题！”我叫住她，“第一次见面时，江连城还想通过严歌促成这笔生意，为什么后来又不情愿了？”
　　红萼那双勾人的丹凤眼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赞许。她随手拿起桌上的剪刀剪去多余的烛芯，在亮起来的灯火里回答道：“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瓷器买卖。后来才发现，严伯宏在为来年皇帝的寿辰准备礼物。”
　　“被选为贡品是个值得庆祝的事情，为什么他不开心？”
　　“与其问我，你不如去买一件叶氏烧制的瓷器。”红萼甩甩头发，在一阵梅花香中没了踪迹。
　　“百年前不知名的民窑里烧制的瓷器，这让我去哪里找啊……”有些无奈地敲敲头，我看着柜台上的金簪吐槽：“红萼，你这个坑货，讲故事居然还自带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