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妻异闻录》欢喜莲

164、人鬼莫出

　　“弥弥，情况极度不对，祭祀洞中顺山脉而来的虚气我看不出其中究竟。”
　　我扯住她，“我只觉寨中无有生气，死气冲盈，奈何看不透自祭祀洞而来的虚气，就看不出寨子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寨中除了我爹和庾二叔，再无人掌事，我此去大半月，一直没得到寨中的消息，只以为是被掐断消息的缘故，万没有想到会当真出事。”
　　凤弥音很快冷静下来，“扶风你带人探路，每到一个岗哨，探明情况后鸣号为准。”她冷冷回头，挥鞭指了指王夫长背后的人，“你带上七个人，他们出三个。不去，我现在就杀了他们。”
　　凤弥音明明人对着王夫长，话却是冲着扶风说的，于此，那份凛冽狠意愈发在她挥指人命随意的境况下变得慑人。
　　王夫长压了压腰间的长刀，沉声道，“孙荣，你带四个人去。”
　　“我只要三个人，便只要三个人。”凤弥音阻断王夫长的话，人站起来，昂了昂下颚，“就你身边儿的两个和你叫的那个。”
　　两人间的明争暗斗如若箭在弦上，稍有偏颇，便可伤人。

　　王夫长没有立时接话，凤弥音双手一负，唇角勾起，寒意森森，“王倨，事情到此，我没功夫跟你纠缠。要么，你就此滚下山，要么就让他们三个跟我的人打头阵！”

　　“你便不信我就此下山，会引来后援围山，尤其当你凤九寨出事之时？”王夫长不甘示弱，刀压出口，话挑明至此，决计不会有什么活路，他明白的很。

　　“你长的是猪脑袋么？”
　　凤弥音乍然讽笑，“我摆明话让你下山，你居然还来挑衅我，当我凤九寨无人，还是太好心？你既然想死，我成全你。扶风！”
　　一声暗唤，凤弥音骤然发难，身形拔高蹿出时，清越而喝，“小谢，眼下是我凤九寨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没想着插手。
　　凤弥音本打算放王夫长他们一命，可他不领情，我再是见不得杀人之事，可面对凤九寨百年安危，也决计不是什么烂好心、不懂权衡之人。
　　有些人，命数而已，我出言点破，而凤弥音也给了他们机会，他们不是博不过命，反而是自己错失，怪不得我，也怪不得命。
　　凤弥音忍不下去，一是心头因寨中出事，心头焦躁，二是不想在此关头，将寨中出事的消息传出去。
　　扶风将她的双峰长刺抛出，凤弥音纵身接过，反手贴地冲入王夫长的身后，一刺疾出，顿时割破了一人颈项。
　　血溅飞红，覆雪殷艳，王夫长当空提纵，长刀反击而出。凤弥音全不当意，人直往前蹿，手中长刺锋锐无阻，吓得王夫长带来的人面如土色，慌乱反击。

　　王夫长见凤弥音不顾自己出手，眼看手中长刀要劈中凤弥音，却是一听呼啸入耳，右手手腕径直被一乌骨箭射穿。
　　他惊怔不信，扭头看往山上，却见凤九寨的人不是没有跟上凤弥音，而是选择张弓而待，这一箭精准，正是凤弥音信任他们的缘故。

　　“王大人，话说透些，省得你黄泉路下走得不安稳。”
　　扶风再度搭箭，弓弦满上，“每年大雪封山，城中俱有人来探我们九嵕山的雪路。每年，死得骨头都不剩，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打算做什么。引你们至此，是为祭山，自此大雪封山，人鬼莫出！”

　　“好个人鬼莫出！”
　　王夫长捉腕惨笑，“今日命丧于此，实为命数，只是，来年冬雪化尽，只怕这山涧流水，流出去的，都是你们的尸骨。想到我王倨能为秦王南下出份功劳，此生值了！”
　　“那便去黄泉路上等着吧！”
　　扶风手中箭离弦而出，乌骨箭压低了破风呼啸，直接刺入了王倨眉心。

　　王倨瞪目而死，尸身失力滚落，顺着山地滚落下去，凤弥音闪身避开，掌间双刺滴血而落，在雪地上蜿蜒出细缕殷红。
　　天白荫蓝，山地铺雪反光，地上红的红，白的白，唯独凤弥音玄裘金冠，手掌杀器，脚下数人命殒，血色无声而沁，很快沁出了大片血色。
　　逃脱的三个人连滚带爬的往下滚，扶风三箭齐出，一箭追一人，攸地一条人影蹿出，直扑凤弥音而去。

　　本是杀戮收尾，却骤然起了变辄。
　　我一直担心凤弥音的身体，她又是一个人冲入十人阵中，虽有威慑之意，但我还是没忍心别开眼，见场面有变，人乘气而出，玉扇击在那人出招的手腕上，力沉而压，将人击退。
　　这人跌在雪地里，黄白卷发，却正是那将军奴隶张沽。

　　我见他身上血迹潸潸，手上血迹犹重，抬头一看，发觉几名奴隶皆死，不禁回头怒斥他道，“想不到，你倒有几分本事。无主无魂者，若能得些清醒，定是起于心中颇有执念。你身为将领，战场杀人也罢，何故出手杀死不能反抗之人？”

　　“你们放肆随意杀人，便不许我杀？于其死在替你们探路的份上，不如我亲手结了他们性命，总好过死在同那孩子一般的怪物手上。”
　　张沽也不挣扎，隼一般的眼睛狠狠盯着我，“身为高月湖的孩子，我年幼时做过梦，梦见湖中的神如你一般美丽高雅，却万没有想过你也似神一般的无情。我高月族，族人宁可自己挨饿，也要年年敬她爱她，奉牲与她。可临了族中大祸，她怎么不出现，不保护我们！今日见了你，见了你的无动于衷，我方知这世界上终究没有神，根本就没有什么神值得我们去敬仰膜拜！”

　　“小谢。”
　　凤弥音接过山下射来的一支长箭，翻转箭锋，看着逃跑的三人挨个儿死在扶风箭下，“山下有兵，且还不少。鲁七叔那边，竟是压不住场子了么……还是说，他们早就知道寨子会出事，故而挑此机会，跟上山来？可除了鲁七叔，还会有谁同长安城的人过从甚密，得此消息？”

　　张沽一番话说的毫无来由，我听得心头大生警钟，但见其态度，其族所奉之神，是同我有什么关联？
　　未及问个明白，凤弥音这边又察觉了事端，我只好压下此事，李宁儿冲过来，剑架在张沽颈上，抬头问道，“小寨主，这人杀了奴隶，又对你出手，就此杀了？”

　　“随小谢处置。”
　　凤弥音将箭丢开，看都懒得看张沽一眼，转身道，“诸位弟兄，眼下境况你们也看到了，现在寨中出事，山下又有兵马放箭威慑，我们前后皆阻，唯有回山查个清楚。此去前路不知，但你们的家人都在寨中，没有可退的余地，惟愿此行途中不论遇上如何异事阻碍，皆能同守，同进退。”
　　余下的十来人当即应下，纵使面色凝重，也毫无惧意。我见凤弥音压下了场，同李宁儿道，“暂且留他一命吧。”
　　于此整理妥当，只余下寨中人及我，张沽，三十七人，瞬间只剩了二十个，我回头看了看散落的尸体，心头不免哀戚，可感知到山下涌来的兵煞之气，心头犹不能轻松。

　　翻山从山腰往下走，越接近底部堰湖，我越有一种不能言明的感觉。加上张沽那奇奇怪怪的话，让我心头更是不安。

　　“小谢，我还真没想到你会不出手。”
　　凤弥音伤势未好，出手杀了几人，脸色愈发白中透青，“建康江畔一战，我还以为你是个烂好心的，想不到，你冷血起来，还真是无情。”
　　“张沽这份礼，只怕来的不是那么巧合。”我没有心思纠缠别的，“而王倨这一行人，恐怕也不是单单来送死的。”

　　“鲁七叔稳不住秦王阵中局势，足够说明，他们此行上来，还别有安排，否则山下不会有兵追来。我现在唯一相信的，就是身边的这十几个人。”
　　凤弥音见了狠色，“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捉出害了我凤九寨的人。”
　　她冷冷言罢，又道，“对了，张沽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嗯？”
　　“山中有一尊久远的石像，一直镇在洞口，说起来，这石像倒是和小谢你有几分相似。”
　　凤弥音沉吟，“张沽说他们族中尊神，却拿你和他们的神比较，我想其中定有原因。你留下他的命，指定因此。不若待他看过石像，问问是否有些渊源。”
　　石像……
　　神生以前，母亲的石像……
　　我想，可能越来越接近当年的真相了。

　　“好。”
　　我应下，一路再是无话。

　　上山难，下山更难，等一行人差不多到了堰湖，已经到了午后。
　　头顶上的雪阳正高，一行人在堰湖底处稍作休息，凤弥音吩咐扶风带了七人先上山寨主峰，嘱咐他们每到一座岗哨定要以号角为信，好让她知晓情况。
　　扶风虽比李宁儿还小些，但能就近侍奉凤弥音，显然本事俱足，当下草草吃了些干粮，领人而去。
　　我没什么胃口，喝了些水，便绕着湖边走了几步。

　　仰望山峦，此处低矮，雪阳高照，清透的光折过高山密林，梦境之感十分静烈。湖水清澈，冬鸟远立无声，时有盘鹰而出，山中的静谧苍廓，惹人敬畏而不敢言声。

　　我走近一处湖边黑石，捻着砂石看了看，仰头往左右山峦又看，心中越来越沉。

　　“发现了什么？”
　　凤弥音跟来，我将手中黑中发红的砂土递给她看。“弥弥，左右两山是为龙虎之砂，此处水行而环，按道理，砂石应该十分清澈如青，然而你看，砂黑带红，且有腐气，不是术，便是煞。如果是煞，我可以理解为祭祀洞中多年积郁，而顺水出。如果是术，那就是刻意有人为之。此间两侧山峰，以及案前山处，都有一团虚气萦绕，应该是当年出事的地方，阴气聚而不散的缘故。”

　　“你猜的不错，的确是术。”
　　凤弥音凝道，“水流起于祭祀洞，洞中有祭祀，故有腐气朱砂，而此处之术，是为固封水底怪物。这怪物有点儿像龟。凤虎两栖船的外形，其实就是仿照它的模样来做的。”

　　“龟？”
　　我疑问道，“龟生多种，后世衍化，不外乎河洛图书之形。此地龙气盛藏，有天地灵兽吸引而来，是为福瑞，为何需要术镇？”

　　“之所以称似而不是，就是因为是祸不是福，此刻不是纠葛这怪物的时候，等扶风传来消息，我们立马就走。”

　　我知她惦记着山寨的境况，只好作罢，目光越过清澈的水面，凝凝往下，依稀还有被淹没的村落痕迹。
　　嶙嶙水下，断壁残垣，门枋腐木，生满了水下藻类，近水边缘，垢迹平滑，安静的躺着落下的枯木旧叶，虚晃幽蓝的光折映出来，美妙似画，如何像是有什么怪物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