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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七章 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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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陌生
我知道砚儿说的话都是对的,但是我自小就很固执很执拗,对于一件事情我总能够耿耿于怀很久很久。三岁的时候我被狗咬了一口,以致于我到现在都害怕狗,一看见狗就会想起小时候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所以,我没办法忘记苏洛对我做的事情,我在内心深处已经知道,我是配不上阿寂的了。
他这样好,应该和一个好姑娘在一起。
我不知道苏洛说让我见阿寂是不是真的,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我起初还怀着一丝丝的期待,到后来也渐渐地平息了。我很想见他,但见了又能如何呢,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不见最好,这样就能欺瞒自己,已经快要不记得他了,已经没那么想和他在一起了。
可是老天爷好像就爱捉弄人,在我睡得哈喇子流一嘴的时候,苏洛召见我,说是北漠的国君前来南周祝贺苏洛的大婚,也顺道把两国邦交重归于好。
我觉得两国邦交重归于好才是要事,毕竟苏洛和阿寂都是登基不久,这样老是打起来也不是一件好事,劳民伤财,还不如多花些时间充实国库,好好管治国家。
我就这样毫无准备、素面朝天就被砚儿兴冲冲地拉到了大殿上。
苏洛为了欢迎北漠君主,特意开设了隆重的宴席,觥筹交错,凤舞鸾歌,宴请的皆是皇宫中的皇权贵胄、青年翘楚,也算是给足了阿寂面子了。
我一来到殿上便一眼瞧见了坐在苏洛边上的阿寂。
他看起来消瘦了许多,但仍旧是气质斐然。他偏爱黑色,从前他也总是喜欢穿黑色,一身黑色的长袍,领口和袖子处有繁复的金线纹络。黑发高高束起,更显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他一语不发沉默地坐着,却好看得不似凡尘,那一双色泽浓郁的眼眸冰凉却皎洁如月。我想到以前夫子教的一句诗,是形容男子相貌好看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那时候我只觉得世上哪有这样的男子,如金玉般夺目却又如圭如玉般沁凉清雅。
原来是有的,我的心上人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我有些愣神,失态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也不知道苏洛已经唤了我好几回,直到砚儿狠狠地掐了我一把,我才醒过神来。
“神女是否过于劳累,怎不回皇上的话”蓝嫣温雅淡笑,稳妥地给了我一个接话的台阶。
我连忙上前,“子笺失态了,望皇上皇后恕罪。”
苏洛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眉目有几分懒洋洋的醉意,“既然是有罪,那便弹一曲古琴来赔罪,朕也许久未听□□公主的琴声了。”
所有人都已经改口叫我神女,只有苏洛一直还喊我□□公主。
我已经许久没有弹琴了,现在只怕生疏了。
“子笺许久没有练琴,还是不要献丑了。皇后娘娘的琴技要更胜一筹,不如让皇后娘娘一展风姿吧。”我忍不住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阿寂,他正偏过头与身旁的明艳女子说着什么,嘴角微扬,似乎是很愉快的样子。
我方才只顾着看他,竟然没发现他身边坐着一个雪肤花貌的女子,这女子我也认识,是楚溪。
我有些恍惚,我没想过阿寂会带着楚溪一起来,而且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看起来甚至像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我胸口蓦地一窒,竟觉得万分委屈起来。
我希望阿寂与更好的姑娘在一块,但是真切看在眼里了,才发现我就是个小气到一粒沙子都容不下的女子,我这样善妒,我从前都不知道。
“朕让你弹就弹。”苏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再说了,北漠国君与夫人新婚不久,你就弹一曲以表祝贺。”
“如此一来,子笺便献丑了。”我垂下头来,缓步走到殿中央。
不消片刻,宫人就布好了琴台。
我坐下,指尖落到琴弦上,琴弦很涩,一摸便知是新琴。
我会的乐曲不多,我只知道一些简单的民间乐曲,我便随意弹了一曲恭祝婚庆的曲子,旋律简单也易弹。
我不知觉地将目光落到阿寂身上,楚溪不知道在说什么,娇笑着倒在他的怀里,阿寂扶着她的腰肢,淡笑不语。
我一瞬不瞬地凝着他,竟然也不知道躲避,就这么直落落地盯着他。
也许是我的眼光过于炽烈,他似有所感地望过来。
黑眸敛去笑意,一片清明。
我心口瑟缩了一下,指尖划过琴弦,有点点血珠渗出。
原来阿寂淡漠的眼神是这样的,这样的伤人。
我险些掉了眼泪,险些就忍不住要脱口而出,“阿寂,你不是说过一生只能娶一个人,只能对一个人好么”
你不是让我等着你么
他那一日眉眼笃定坚毅,握着我的肩那样用力,简直要将我骨头都捏碎。
他说:“我活着一日,就一定会带你回来。”
“你要等我。”
这些话,都不作数么
我终究是信了。
原来苏洛让我见阿寂就是为了让我见到这样的一幕。
他想让我明白我信誓旦旦相信的阿寂其实转身就可以对另一个人百般温柔缱绻,比起天下,我一个女子算不了什么。
我明白的。
我此时此刻这样难受,只是因为我知道楚溪比我更有资格陪在他的身边,而我什么也无法做,我连生气发怒嫉妒都不能够。
我真难过我没有死去,真难过苏洛不顾一切救了我,如果死了,大概就不用看见阿寂与别人一起了,如果死了,大概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冤魂不散日日纠缠着他。
活着的时候,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一曲毕。
指尖微微颤抖,琴弦浸染了点点血红。
我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起身致礼,就像心里的所有情绪都不曾有过一般云淡风轻。
“此曲甚好。对了,前些时日□□公主祈福制了许多手绳,不如送一些给北漠皇帝以及皇后。”苏洛细长的眉眼满是阴翳。
我正欲婉拒,砚儿这傻丫头却好似献宝一样拿了两串手绳兴高采烈地塞到我手上,低声在我耳边说:“公主快去。”
这丫头,我都不知道该说她蠢呢还是蠢呢
我拿着两串手绳进退不得,只好硬着头皮缓步走上殿前。
楚溪一瞧见我,细眉便皱了起来,杏眼里除了怒意还有一些我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当然这些我也不想深究,毕竟无论是何种情绪都不会是友善的。
反之阿寂则平静从容很多,黑眸波澜不惊地望向我,就像他眼前的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喉咙忽然有些泛酸,方才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情绪此刻却如同山雨欲来。
我走到他们跟前。
“神女子笺拜见北漠皇帝、皇后。”我摊开手心的红绳,“子笺为两位系上福绳吧,寓意喜乐平安。”
阿寂平淡地望了我一眼,水墨般的眼眸如翠玉般通透,“不必了,让朕的皇后为朕系上便可。”
楚溪一听,笑得无比灿烂,尖尖的下巴微扬,眼里满是得胜者的欣喜。
我看着阿寂,心里顿生出浓浓的悲戚,这份悲凉犹如嗜血的毒蛇紧紧缠绕在我身体的每一寸骨血。比苏洛欺负了我更叫人难过。
“我听说这南周地大物博,皇宫里有大片花田甚是好看,这宴会结束了,能否让神女陪我去瞧一瞧,我也想向她讨教一些事情。”楚溪挑眉望着我,妆容艳逸。
阿寂微微蹙眉,拉过她的纤细葇荑,沉声道:“你有何事要请教她,你今日身子不太好,还是不要太贪玩了。”他这一本正经训斥的模样,也是我熟悉的,他也总是说我贪玩,总是像个老头一样对我喋喋不休。原来,他也可以同样对别人这样。
不知怎地,我脱口而出:“能陪皇后去赏花是子笺的荣耀,子笺何乐而不为。”
“她都答应了,陵哥哥你就让我一次,嗯”她朝阿寂甜甜一笑,语调软糯娇媚。
我差点就忍不住要掀桌了,这青天大白日的怪恶心人。
我看见阿寂脸色僵了僵,估计也是被吓到了,随即顺从地点了点头。
宴席结束后,楚溪就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离开了,她一直是直来直往的烈性女子,也不懂掩饰自己的情绪,我到羡慕她这样率性,不像我这样遮遮掩掩,想事情还得绕来绕去,复杂得很。
“好了,你要说什么就说吧。”她揪着我的手腕实在好疼,我看了看四周也没什么人就赶紧喊她停下来,这被她拽久了会脱臼的。
毕竟她是会武功的,而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女子......
她二话不说就甩开我的手,转过身来一脸怒意地瞪我。
“别老是让我觉得我欠了你很多银子似的。”我嘴角抽了抽。
“哼,你以前在我面前不是很得意么这下怎么像个没吃过饭的软柿子似的。”
“我确实是没吃过饭。”我说的是大实话。
她只觉得我是在耍嘴皮子功夫,柳眉蹙得更紧,似乎要把眉毛都拧断不可。
“陵哥哥和苏洛一早就认识。”她深呼吸了一口,貌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了出来。
“嗯”这些人一日日一套一套地告诉我这些和那些,我都有些晕晕沉沉搞不明白了。
“先皇在世时,太后并不受宠,也就是陵哥哥的母妃。你也见到过太后脸上疤痕可怖,据说先皇娶了太后也是被逼的,因此更加痛恨太后,陵哥哥出世以后从未受过先皇的一分宠爱,别说是宠爱了,哪怕是平常待遇都没有。先皇将陵哥哥和太后关在冷宫里,不闻不问,后来北漠与南周边界出现祸乱,先皇为了平息两国的纷争,让南周皇帝安心,将北漠的一个皇子送到南周当质子。这个皇子也就是陵哥哥。陵哥哥与苏洛一早就认识,从苏洛助陵哥哥离开南周,回到北漠开始,两人就达成了协议,陵哥哥登上九宝必然会助苏洛一举拉你们慕家人下皇位,而苏洛一开始就谋算好送你到北漠,他让陵哥哥代为保你周全,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与陵哥哥......陵哥哥或许是对你有过半分喜欢的,但是如今你既然回到了南周,陵哥哥断然也不会再纠缠你,你明白了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事实总是绕来绕去,曲折迂回,我搞不懂蓝嫣说的苏洛爱我入骨,我也搞不懂此刻楚溪对我说的寂陵原来是个城府比我想象中要深得多的人。我一年时间里日日抱着入睡的人,他这样木讷又笨拙的一个人,藏也藏不住自己心思的一个人,竟然默默地做了那么多。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登上皇位,他派刺客暗杀我的父皇,包括他与苏洛边境的一战,也是两人预谋之中,也不过是一场戏。
所以啊,苏洛根本就不会拿寂陵怎么样,也不需要我去做什么交换或者伟大的牺牲,寂陵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将我送回南周,送回苏洛手里。
所以,我日日心心念念的那些日子都只是一场戏。
他俩的演技不去做个戏子会不会太可惜呢
我不想再搞懂什么乱七八糟的真相了,越想只觉得越可怕,越想心底越是寒凉。
“慕子笺,你现在还喜欢陵哥哥吗”楚溪这问题问得突兀。
她脸色发白,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我现在要告诉你的话,你一字一句听好了,这世上没有人会相信我,但我知道你会,我......”
“溪儿。”声音沉沉如铁。
楚溪僵硬了片刻,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却又好像只是我的错觉一般,一瞬间隐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甜甜的笑靥。她转身朝不知何时到来的阿寂跑去,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陵哥哥怎么来了啊,我就想与她说说话罢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阿寂徐徐看了我一眼,携着楚溪缓步朝我走来。
此是日光很盛,他乌黑的眼眸隐约成了深棕色。
他走到我跟前来,朝我极淡地笑了笑,眼里毫无笑意,“前些日子朕摔落马,有许多事情记不住了,只知道神女曾经是朕的皇后。如今神女已经一心祭拜神灵,也是脱离了凡俗,朕与神女的姻缘也全属前尘。不是朕介怀于心,只是神女此时与朕的皇后走得过于密切只怕落人口舌,望神女能够明白。”
我从来不知道他也会这样一板一眼、有条有理地说出一大串我一个字都反驳不了的话。
“神女聪慧,必然明白,朕就先带皇后离开了。”说完他便扶着楚溪的腰肢转身要走。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很迅速地拉住他温凉的手掌。
细滑如玉的掌心。
我愣了愣。
他的黑眸微微一动,迅捷地挣开我的手,“神女请自重。”
我几乎是更加快速,迫不及待地抬手抚上他的下颚,指尖用力一捏,果不其然,大片的人皮撕了下来。
“方寅生。”我低喊。
他莞尔,将整块人皮扯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楚溪”忽然也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脸上可怖的疤痕露出来,是青影。
“你们两个,不要命了么冒充阿寂和楚溪来这里”我用尽全力压低嗓音,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害怕得浑身发抖,我忘不了苏洛在我眼前毫无留情杀掉那两个北漠的土匪的模样,我不愿意再看到有人因我而死。
青影蹙眉凝视着我,但似乎并没有将我的问题听进耳里,“你还喜欢皇上么”
方寅生嗤笑一声,“她仅凭掌心就能辨认出我不是皇上,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很明显”
青影眉头皱得更深,细白的牙齿发狠地咬着下唇,眼里的情绪又是恨又是无奈,又是黯然神伤。
方寅生握住我的手腕,“我们冒死来此处,只是为了带你回北漠。”
“是阿寂的意思”我问。
“皇上并不知道此事,一切皆是我自作主张。”
“苏洛不会让我走,我.....也不会走。”
“皇上快不行了。”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莫名地生气,下意识地反驳:“你不要胡说!”
“皇上前些日来了南周,回去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还病怏怏的,一日日靠着顾延为他熬药施针吊住性命。你不去,你会后悔一世!”我第一次看见方寅生这般生气,他从来都是吊儿郎当,对待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几乎是吼着说完这番话的。
他的声音这样颤抖干哑,大概他也害怕,害怕阿寂离开。
青影蓦地双膝跪地,眼眶似鲜血浸染过通红,“求你,随方丞相回北漠。”
我只能不住地摇头,抬起双手捂住眼睛,但大颗的泪珠还是在指缝间滑出。
“阿寂是长命百岁的,他还会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变成一个英俊的老头。”
白雪纷飞,昔日繁华热闹的大街荒无人烟,整座城池犹如死一般沉寂。马蹄声清脆响亮,在空荡荡的城中回荡,显得尤为突兀。
寂陵毫无阻拦地进了城门,一路直奔皇宫内殿。
抵达一座巍峨富丽的宫殿前,朱红色的宫门紧闭,宫人于门外跪了一地。
他跳下马,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宫门,拳头紧握,指关节发白。
他束于头顶的玉冠早已凌乱,额角汗水濡湿,黑发贴在修长的颈脖间。他喘着粗气,一步一步迈向宫门。
良久,他终是耐不住,抽出腰间的长剑直直劈开大门。
一个衣袍华美细致的男子不惊不慌地坐在塌下,微微偏过头望着他,眉眼全是意料之中。在他的怀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女子。
女子脸色苍白如纸,寂静祥和。
他只觉得额头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两三步迈到男子跟前,长剑直逼其咽喉,动作利落迅速。
苏洛仍旧是不慌不忙,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用力,剑口抵住男子的喉咙,微微渗出鲜红,他只需要再用力苏洛的喉管就会被割破。他沉声说,“我要杀了你。”声线低哑干涸。
“是你和我,逼死了她。”苏洛伸手紧握住剑身,皮肉嵌入锋利的刀刃,鲜血淋漓。
“死”这个字眼犹如锋利坚硬的寒冰直抵他的心脏,他握紧剑柄,一字一顿、艰涩无比地说:“是你,逼死了她。”
“难道你对她就全无半分利用和算计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圣人么”苏洛猛地使了狠劲夺过他的长剑,刀刃划过掌心,割破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无力地跌落在地,凝望着苏洛怀里血色全无的女子,心底一阵翻腾难忍的绞痛。
“如今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救她。”
他赫然抬起头来,几日赶路未曾合过眼,双眸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血丝,“说。”
“我寻到一名异域的巫师,她会蛊术。能救她的蛊为噬心蛊。子蛊种于她的身上,母蛊种于另一个人,此人必须是她心爱之人。母蛊会不断吸取她心爱之人的养分,而子蛊就能日益壮大,直到母蛊将此人养分吸尽,母蛊死去,此人也便死去。而你,就是子笺心爱之人。”
“种了蛊,你最多只余一年的时间,而且,你会忘记她......”
“别废话。”寂陵打断苏洛的话,伸出长手抱过他怀中一无所知的女子。
女子平日里总是聒噪个不停,这般安静恬淡的模样真叫他好生不习惯。
他并不害怕死亡,他只是有些遗憾,未曾告诉过她许多事情。
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喜欢她。
本以为此生再无见面的可能,但上天将她送到他的身边。红盖头揭开,她一下子倒在他的怀里,他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心可以跳得这样快,嘴角都无法自主控制,只知道上扬,似乎要咧到耳根子。
这一世太短。
不够。
一滴洁净透亮的泪珠碎开在女子苍白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