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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六章 相守 ...

  •   第十六章相守

      十五日后。
      青灯舒和,我点完最后一盏灯时,猛然被人从身后凶狠地抱住。
      那人瘦骨嶙峋,从背后紧抱着我时,每一根骨头都似乎要嵌入我血肉里。
      “你就这般恨我么”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用力到浑身颤抖。
      我徐徐叹气,摇头,“我不恨你,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
      “你是在可怜同情我么”
      我挣开他的怀抱,转过身来看他。
      他瘦极了,眼窝深陷,薄唇没有一丝血色,没有以往的一丝俊美,他瞧起来就像一只恶鬼,宛若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中的人。
      “我敬你如兄,我愿意一生为你祈福祷告,我也会祈求神灵庇佑南周所有子民。子笺上半生被你们保护得太好,活得潇洒自在、任性肆意,已经足够了。”我缓缓闭眸。
      他病倒的十五日,药石无灵。
      南周一贯有天祭祈福的传统,实在是毫无方法,国师提议祭祀神明,求神明庇佑皇上龙体。
      本便是迷信的说法,我向来不信这些,但现下我什么也做不了,于是主动自荐做祭天神女。
      祭天神女,断情绝爱,饮露为食,一生献于神明,终生不嫁。
      苏洛冰凉的额头抵上我的,他浑身颤抖得厉害。
      许久,有温热的水滴滚落在我的脸颊。
      温软热烫,滴落在我心口最深处。

      这日日光雪白明亮,犹如覆上一层浅金色的流沙,质地滑腻柔软,倾泻在我与他的身侧。
      我们就这么静默不语,长久到似乎要化成两块顽石。
      “你狠,你比我狠。”
      “慕子笺,我此生从未爱过你,你此生都别想好过。”
      他似乎在许一个毒誓,但这个毒誓似乎是给他自己的。

      不知是不是真的因为我日日祈求祭拜十分诚恳,苏洛渐渐好了起来。
      他每日上朝都会经过神楼,但他没有再踏入神楼一步。我还听说他后来命人特意绕过神楼,绕远路到朝堂,因为他不想看见我。
      从前的我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喜欢吃东西、喜欢到处去玩的我现在竟然安份地待在神楼里,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清扫神楼,偶尔写写字,更多的时候是坐在神楼阶梯上发呆,望着天上的流云汇聚又散开,日光由明到暗,漫天星河浮现又隐没。
      有时我想,一生其实不长,长不过,忘却一个人的年头。
      可能苏洛觉得我同情他、有愧于他才决定留下,但更多的是,我已经回不去了。一个女子心里若是有了一个人,那么旁人再好也是与她无关的。我可以为了苏洛活下来,我可以用一辈子与他互相消耗,但我不能爱他了。
      我已经倾尽心血去爱了别人,再没有一丝余地分予他。

      一年很快过去,苏洛与蓝嫣的大婚推延了许多次这次终于是真真切切举行了。
      苏洛是以皇后之礼迎娶蓝嫣的。我也觉得,这个世上恐怕没有哪个女子比蓝嫣更有资格站在苏洛身边,她一直不离不弃陪在苏洛身旁,不怒不喜,连同对他的爱慕都隐藏得滴水不漏,在他需要的时候站出来温柔抚慰,在他不需要的时候退居到一旁,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她更爱他。
      爱得细致虔诚,将他视作自己信拜的神。
      我替二人接过清酒洒向尘土,苏洛修长如玉的手指与我相触,冰凉淡漠。
      我抬眸望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未落到我身上。
      艳红色的喜服衬得他本就俊雅的容貌更是赏心悦目,长身玉立于浓郁日光下,正如无数个他在学堂门外等着我的日子。
      只是如今我们都长大了,许多细枝末节的差错成了日久岁深里不可逾越的纤介之间。
      一阵清风拂过,苏洛敛了敛袖子,一抹老旧的深红在细白的手腕上分外扎眼。
      我转过身去,恍若未见。

      帝君大婚,大赦天下,全城也张灯结彩,一夜灯火通明,大朵彩色的烟花燃亮深黑的夜空,那样美却又那样容易消逝。
      我站在神楼窗边,望着漫天烟火,忽而想起,不过是一年以前,也有个傻子给我放了烟火。他很蠢,甚至不知道烟火要夜里放才最好看,白日燃烟火,还不依不饶地问我喜不喜欢。
      心底一阵怆然,怎会不喜欢呢,他给我的我都喜欢。
      只是那时候许多应该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许多该做的事情也未来得及做。不知道北漠这时有没有下雪,是鹅毛大雪抑或是柳絮般飘扬的一场小雪。
      原来我以为已经开始有些记不清的,还是很记得。
      “我成婚了,你应当是最高兴的人。”身后穿来低沉沙哑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醉意。
      我回过身去。
      我只顾着看烟火,忘了点青灯,此时神楼内一片漆黑,他的大半边身子隐没在黑暗里,深红浓郁似一团静静燃烧的火焰,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映着窗外忽而光亮忽而黯淡的烟火。
      “今日是皇上的大喜日子,天下百姓都是高兴的。子笺也替皇上高兴。”
      他却蓦然大步跨到我跟前,来势汹汹将我逼至墙边。
      我的话似乎又将他惹怒了,我与他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我一开口就让他动怒,早知如此我应该什么都不说,他怎么说我便怎么应下来算了。
      只怕他此刻看我不顺眼,我如何做他都是不高兴的。
      他一身的酒气,气息炽热迫人,铺天盖地迎面而来。
      他忽而扣住我的手,低下头来。
      我偏过脸。
      他薄凉的唇落到了我的耳根处。
      他低笑了声。
      “你信不信我明日就废了这神楼,你以为你躲进这破地方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么”
      他的手移到我腰际,一个用力将我托起紧靠在他的身上。
      “我在此处就可以要了你,你信不信。”
      “你不会的。”
      “你怎知我不会!”他低吼,嗓子微哑,一手已经揪上我的衣领。
      “因为你怕我再次寻死。”
      他冷哼了一声,“你觉得我会在乎你的生死吗”
      说着他已经扳过我的脸,鼻尖与我相抵,嘴唇相靠咫尺,终究是停住了。
      “慕子笺,死那么轻易,我要的是你痛苦一世。”
      他推开我,脚步虚浮踉跄了几步,不知是绊到了什么,整个人跌倒在地。
      那样高大修长的一个人摔落在地,看起来不免有几分狼狈。
      我欲上前扶起他。
      “滚,不要靠近我!”他狠戾地低骂。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本就清瘦的身子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单薄。
      “你想不想见他”他忽然说。
      我愣了半晌,硬是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他脸色暗沉,忽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不是日日盼着他,为他守身如玉么理应迫不及待地回应才是。”
      我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人是阿寂。我确实想见他,没有一日不想见他,可是在当初离开北漠的时候我就下了决心这辈子不会再见他,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再说,我也没有脸面见他了。
      我十分难过地摇摇头,“我不能见他,我没有为他守身如玉。”
      “哐当”一声巨响,苏洛竟然把青灯全部踢翻了,琉璃碎了一地。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的拳头握的咯咯作响,我也能猜到他定然是又生气了。
      以前苏洛没那么容易生气的,他对待谁都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谦和有礼,但这些日子他总是动不动就朝我发脾气,而且每一回发脾气都好像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一样。
      “你不想见也得见!”
      他撂下这么句话就怒气冲冲地挥袖离开。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反正他就是想法子不要让我好受,他让我见阿寂,肯定也没安什么好心。

      第二日,我早早起床梳洗了一番,还画了纤细的柳叶眉。
      我寻思苏洛这人虽然喜怒无常,但说话是算话的,他说了让我见阿寂应该就不会食言。我嘴上说不见他,但是这一次权当是苏洛逼迫的,我能见一面是一面。世事不要计较得太分明,上吊自杀也得休息休息喘口气。
      我没等来苏洛的传召,等来了砚儿。
      砚儿说是苏洛让她来的,他怕我一个人待着照顾不好自己,让砚儿来陪我说说话。
      我有些失望地看着砚儿。
      “公主不愿意砚儿来么”砚儿见我一脸不悦,两只圆滚滚的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我叹了口气,“我愿意你来,可是我现在等着另一个人。打个比方,如果你本来是很想吃个包子的,结果有人给了你一个花卷,你也不是不喜欢花卷,也可以吃这个花卷。只是你想吃的是包子,给你再多的花卷你也还是想要一个包子。”
      砚儿忽然张开手臂,像只小鸟似的扑腾到我怀里,差点将我撞倒在地。她揪着我的白衣服哭得眼泪鼻涕直流,“砚儿好想念公主,公主总是这样说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砚儿许久没听见公主这样说话了,好生怀念。”
      “你们老说我胡说八道,有个人比我更喜欢胡说八道。”
      “公主说的可是方丞相”
      我点点头,又想起他那欠收拾的嘴脸,一下子乐不可支。
      “在北漠的日子公主就这样快活吗”
      “也不是在北漠就快活了,主要是喜欢的人在身边,才会快活。砚儿你不明白,如果有一日你真的遇到了一个人,他和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在他身边你才能笑得最开怀哭得最畅快,那么日后无论你去了哪里,只要不在他的身边,那么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没那么好。我喜欢和方寅生玩,我也喜欢青影,哪怕她不喜欢我。对了,还有弯弯,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一直是她陪着我的。现在想来,我只是爱屋及乌,因为我喜欢寂陵,连同他身边的一切我都喜欢了。你看看,我一瞧见你就说了这么多话。”我有些口干,正想着要不要去泡一壶茶润润喉,再继续说话。
      砚儿忽然从我怀里出来,眼眸亮晶晶的。
      “公主说的喜欢的人,砚儿也有。”
      我想了想,脱口而出,“不会是苏洛吧”
      我想起她一年前没有交到我手中的那张字条,莫不是因为喜欢苏洛所以心生嫉妒
      她摇摇头,睫毛湿答答,挂了几颗透明的小水珠,欲落未落。
      她吸了吸鼻子,“他死了。”
      “砚儿在未服侍公主以前,一直待在南王府。砚儿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是他把砚儿带回南王府的。他是南王的长子,苏彦明。”
      我恍然明白,原来砚儿替苏洛办事是为了苏彦明,她没有将苏洛的字条及时传达到我的手上也是因为苏彦明,苏彦明是在我去北漠和亲的前一年离世的,他死的时候南王府异常平静,没有铺张大肆为他举行丧礼,也没有人哭哭啼啼,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一丝差别。
      有人告诉我,是苏洛将苏彦明常年喝的药换成了普通的安神药。苏彦明一直以来就体弱多病,常年不遵医嘱,到后来死去也自然而然。
      “大公子这一生宠辱不惊,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他从来也不强求。那么好的一个人还是死了,可是许多时候砚儿总也觉得他没死,他一直都还活着,砚儿记得他,他就一直活着,等我死了,他才真的死了。”
      “他那样熟知医理的一个人怎么会分不清那一碗汤药到底有没有用呢他什么都让给苏洛,苏洛竟还恬不知耻地连他的性命都要去了。”
      “砚儿不下万次寻思着要将苏洛千刀万剐,可是苏洛是大公子自己都舍不得动半分弟弟,砚儿如何有资格做什么。哪怕砚儿恨他,也得帮他,全当了了大公子的心愿。公主您说喜欢的人所在之地就是最快活的地方,那么爱人之心就是一座牢笼,自己把自己锁在里头,还甘之如饴。”
      “砚儿把这些说与公主听,只是想让公主明白,如若爱一个人在他和你都活着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到他的身边去,哪怕他拒你于千里,你也要厚廉无耻地贴上去,如果他真的死了、或者你先死了,你会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和他好好在一起,哪怕天崩地陷都想要在一起,为什么要因为一些毫无意义的原因互相折磨。”
      “公主,这全皇宫里的人都闭口不提,但砚儿只知道,你病倒差点死的时候,他只身一人不眠不休从北漠一路赶到南周,马匹都死了十多匹,他只花了十日的时间就到了南周。公主,活着的时候,分离是不对的。”
      我紧捏着砚儿的衣袖。
      我还以为是错觉,我还以为我睡着时紧抱着我的那个热乎乎的怀抱是错觉。
      原来不是,他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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