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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十八章 华发 ...

  •   第十八章华发

      我换上了北漠的一个随从的衣衫混进一大堆高大健硕的男子队伍里,把我从中揪出来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因此在队列经过苏洛面前,他沉声说了一句“停下”时,我吓得舌头都差点咬断。
      我将头缩得很低,大气也不敢出,我知道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后果有多严重,我也知道这简直是我做过的最他妈拙劣的出宫方法。我从前都是翻墙、爬狗洞无所不用其极,我就不明白了方寅生平日里这么聪明,今儿怎么就想了这么个方法让我混出宫。
      也不知过了多久,队列忽然开始缓慢移动。
      我抬起头来。
      透过人与人之间的间隙,我看见苏洛一袭明黄色锦袍,背身而立,蓝嫣在一旁扶着他,两个人好似已经雪染发梢,相濡以沫到白头。
      我不知道是不是苏洛固若金汤的执念已经破裂了,我只知道在我在我听见阿寂病重的时候,我曾经以为的一些永远不可能跨越的芥蒂却一瞬间崩解了。
      砚儿说得对,活着的时候,分别是不对的。
      哪怕背负骂名、哪怕命途多舛,都应该在一起才对。那些时刻无论多肮脏与丑恶,可是那个时候是在一起的,这才是最要紧的。
      从南周到北漠,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我们赶路赶了差不多三四日,也没有瞧见苏洛的人马追上来,他估计是不想抓我回去了,估计是日日养着一根顶心刺也很疲惫。
      于是我就安心地在马车里大吃大睡。
      终于有一日方寅生看着我又一个人吃了三只烧鸡,长久以来压抑的不满爆发了,抢过我手里油汪汪的鸡腿,干干净净地吃完之后,恶狠狠地说:“你夫君还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你怎么还吃得下还吃那么多也不给我留点”
      “我现在不多吃一些,我怕我见到他的时候我会一点都吃不下。”我捂着鼓鼓的腮帮子,有些口齿不清,却说得诚恳无比。
      方寅生愣了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拍了拍我的脑瓜子。
      他这么以来矫情的我就难受,这下好了,食欲也没了。我掀开车帘,车帘刚揭起,细密的雪粒就黏在了我的指尖。
      “外头风雪大,把帘子放下来吧。”方寅生轻声说。
      我恍若未闻。
      晶莹素白的雪花轻轻地旋落到眼前,触及温热的掌心就化成水,雪色这样浓,是不是快到北漠了。
      是不是就快见到阿寂了。

      抵达北漠的时候,由于我已经与阿寂和离了,又是南周人,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进宫。青影给我换上了一套男装,颜色暗沉,花式简洁,看起来像是宫里的衣衫。
      宫门口处,方寅生一早安排好顾延来接应,他让我暂时和顾延到太医院去,做个药童,现在最容易接近阿寂的身份就是药童。
      顾延和从前印象里的一模一样,依旧是清瘦,身子骨单薄,穿着暗红色的官服衬得肤色愈发苍白。他瞧见我时,也无惊讶,“臣早知娘娘会回来,娘娘似乎消瘦了许多。”
      胡说,我日日大吃大喝怎么会还瘦了呢
      方寅生替我将戴歪了的帽子扶正,看向顾延,“带她回去时也给她把把脉,开点药吃,她这几日都是吃多少就吐多少,和没吃没分别。”
      “娘娘应该是郁结在心。”顾延眸眼清凉一片,他似乎总是这样不惊不慌,轻而易举就能一切看得通透。
      我却笑着摇头,反驳,“我身体好得很,反倒是阿寂,他现下怎么了”
      “皇上病情日益严重,臣只能用药吊住他的心脉,至于还能有多长时间,臣也无法说准。”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吗他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
      顾延平静地凝着我,徐徐道:“臣不知。”
      我皱眉,不解地看向他,我还欲追问,方寅生却忽然挡在我跟前,细细替我拂去落在肩头的雪花,难得一脸的认真严肃,“好好照顾皇上,其余的也没必要深究了。”
      “为何”
      “想必皇上不愿意让你难过,我不能逆旨。”
      “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我就自己去问他。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顾延明日到皇上宫里替皇上诊脉时便带你过去,你在太医院好好待着。”说罢,他回过身来拍拍顾延的肩膀,“好好照顾她,好酒好肉伺候着。”
      顾延点头应承下来。
      我随顾延回到太医院,他将我安排在他原本在太医院休息的厢房。
      或许是应了我之前说的话,真的到了北漠之后,我连一粒米也吃不下,夜里也无法入眠。我只知道自己非常害怕,从来没有过的害怕,就连我那时候以为自己要死了,我都没有这样害怕。
      明明我就离他所在的地方很近,关于他的消息我却一丝一毫也不知道。

      天亮了,顾延来的时候我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等着了。
      他越过我看了看搁在桌上一动未动的早饭,“皇上的病未治愈,恐怕娘娘就撑不住要倒下去了。”
      “我回来就吃,你先带我去看他,我着急。我这人一着急就吃不下东西。”
      顾延显然没有被我说动,铁面无私,“娘娘还是先将早饭吃了,否则臣不会带您去。”
      我气得牙痒痒,却也只能跑回屋里匆匆忙忙喝了几口白粥。
      “包子也吃一个。”他淡声说。
      我瞪了他一眼,拿起一个包子恶狠狠地三两口就吞了下去。
      “可以了吗”
      “如果下一次能够细嚼慢咽会更好。”
      “好了,走吧。你个太医让皇上等着合适吗”我不耐烦地催促。
      顾延和颜悦色,没打算与我计较,终于慢腾腾地朝阿寂那宫走去。我跟在他屁股后头,简直忍不住踹他一脚,好让他能走得快一些。
      终于到了阿寂宫门前。
      从正殿后绕过去,隔着朱红色的雕花屏风可以瞧见背后的金丝银帐的大床,但屏风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床上的人,我连他一丝衣角都看不见。
      “微臣参见皇上。”顾延温声道,微微俯身行礼。
      帐内传来轻微的咳声,暗哑低沉。这不经意的一丝声响却好似沉厚的钟声一下撞击到我的心口。
      “上前来便可。”他的嗓子似乎掺杂了细细粒粒的沙子,干哑粗糙。
      我跟着顾延走到屏风后。
      苍白枯瘦的一只手从帐内伸出来,过于泛白的皮肤下青蓝色的血脉微微凸起,乍一看就像布满了裂痕的白瓷。这手掌的掌纹以及温度我都再熟悉不过,我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
      从南周到北漠我憋了长长的一路,我只是瞧见了他的一只手就禁不住落泪,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丢脸。
      “顾太医,你身后的药童为何哭了”隔着帘帐,传来阿寂若有似无的声音。
      我本来不想让他发现我哭了,没想到一丁点抽泣的声响他就注意到了。
      “她是微臣新收的小徒弟,向来多愁善感,怀着一颗提壶济世的心,瞧见谁生病了都要哭鼻子。”顾延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让他下去吧,哭得朕心烦。”阿寂说。
      我听见阿寂要让我下去,赶紧止住哭声,胡乱抹了抹眼泪,“我不哭了,别赶我走,我不出声,就安安静静待着。”
      “微臣这个徒弟对药理很是精通,照顾人也细致,微臣想着将她留在皇上身边。”顾延不紧不慢地说。
      我一个劲地狂点头,顾延总算干了自己该干的事情了。
      “不必了,朕还是习惯顾太医的照顾。”
      现下阿寂不记得我,我要接近他真的太难了,我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我急得脱口而出:“我我会的很多!顾太医不会的我都会,我会做饭洗衣服,我还会说故事,我......我真的会很多很多,把我留下来不可以吗......”说着说着,眼眶里的泪水又不争气地大颗大颗落下来。
      纱帐缓缓掀起。
      他的发丝未束,长长倾泻于肩侧,那发丝,竟是银白色的。
      我惊得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通红的眼里还满是泪水,我的模样一定十分可笑。
      他一头白发,从前乌黑浓郁的眉也是白色的,连瞳仁的颜色都浅淡。他瘦得几乎脱了形,一身白色的单衣在纤瘦的骨架上飘飘荡荡。
      他看了我许久,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你叫什么”
      “我叫子笺。”我答。
      “你会做什么菜”
      “皇上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他凝视着我,淡色的眼犹如化开的雪水,声线孤冷,“那便留下来罢。”
      我大喜,跳了起来大步走到他的床边,“你现在饿不饿我去给你做些好吃的还是你想喝汤,我也可以给你做汤。”
      “大胆放肆!皇上没让你过来,你怎敢......”一旁的太监尖声怒喝。
      阿寂摆摆手,阻隔了他的苛责,“罢了,朕乏了,都退下去吧,让顾太医与这小子留下来便可。”
      那太监忿忿不平地随宫人一同退了出去。
      “臣替皇上把脉。”顾延将医药箱打开,拿出一个软软的小方枕垫在阿寂的手腕底下。
      他的指尖覆上阿寂的手腕。
      我屏息凝神看着顾延,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生怕瞧见一点不好的情绪。
      “你为何比朕还要紧张。”阿寂长睫低垂,声音轻凉。
      我抬眼看他,他一丝担忧都没有,眼眸半阖,斜靠在榻上,淡眉沉沉。
      我其实心里是有些恼怒的,这人竟然对自己的性命丝毫也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对他发怒恐怕在他眼里看来很是莫名其妙吧。
      “这皇宫里头有谁不担心皇上,我担心皇上有什么不对吗”我语气不善。
      他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来,面容瘦而清绝,“你是第一个这样对朕说话的人,胆子很大。”
      “我不是第一个这样对皇上说话的人,你好好想想,肯定还有人。”我话里有话。
      “朕虽然病了,不至于什么事情都不记得。”
      我摇摇头,笃定地说:“你就是病得什么也记不得了。”
      “你这般欺君犯上,朕随时可以处死你。”
      “你不会的。”我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真想摸摸他的脸颊,握握他的手掌,抱一抱他。
      许是我的眼神里的热切太过露骨,阿寂目光不自然地闪烁了半分,硬声道:“你为何这样瞧着朕”
      “我爱慕皇上啊,皇上这样好看。”
      他忽地剧烈咳嗽起来,面色涨得通红,神色满是惊诧。
      “你......可是男子......”他话也说不顺畅。
      “子民爱戴皇上不是很正常的吗皇上莫慌。”
      “皇上的情绪不能这样剧烈起伏,你不要说这些话。”顾延皱眉斥责我。
      我一听见他这样说连忙住了嘴,乖顺地待在一边。
      顾延开了一些药,嘱咐我关于阿寂需要忌口、需要注意的东西,然后便留我下来照顾阿寂。
      顾延真是一个称职的助攻,我错怪他了。
      我兴高采烈地蹦达到阿寂床边,撑着下巴瞧着他。
      他眉眼微凛,“你再这般看着朕,就出去。”
      阿寂不记得我了,脾气还真是大,我连忙低下头来退到一旁去,低声说:“我不看就是了。你先睡一觉,我去熬药,熬好了再叫你起来。”
      “你过来。”
      他怎么这样变化无常,刚才还让我出去,现在就让我过来,这就是君心难测啊。
      我走到他的床边,“怎么了”
      他侧躺着,闭着眼,面容冷峻,“你不是会说故事么给朕说说故事。”
      说故事啊,我是很能手,如果我不是个公主,做个客栈里说书的大概也能混口饭吃。
      我想了想,不疾不缓地说:“我给你说一个公主的故事吧。有个公主,她从小爹不疼娘不爱,长大了之后又被原先有了婚约的男子退了婚,那男子还怂恿她的父皇将她送到很远的一个国家和亲。她寻思着反正待在这里也是不痛快,走了大概会好一些。于是她嫁去了很远的国家,结果她很好运,嫁的夫婿长得十分好看,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这个公主怎这般浅薄,只是因为男子的相貌就忘了自己原先有了婚约的人。”阿寂像个局外人似的说得轻巧。
      “是啊,或者就是为了惩罚她的见异思迁。她嫁给她的夫婿一年以后,她有了孩子,原先那个与她有婚约在先的男子却来找她了,说要接她回去。她不愿意,男子便以她夫婿的性命胁迫她,最后她没了孩子,与夫婿和离。她随男子回去后不久就郁结在心死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故事。”他的声音有些哑,许是倦了。
      我没再出声,静默地看着他渐渐入睡。
      他的眉眼还是我在心底描摹过千万次的模样。
      我抬手,指尖贴上他的眼眉,这雪染般的颜色好似细碎清寒的水流淹灭在我的心口。
      他忽地抓住我的手指。
      我吓了一跳。
      他已经睁开眼来,目光微凉,“你可是有龙阳之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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