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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孙之念迟到了。

      虽然经常在打卡机关闭的最后一分钟前奔进单位大楼,给人造成一种这货又晚到了的印象。但事实上他工作六年来几乎没有迟到过,这是个位数中的那个一。

      他醒来的时候早过了上班时间,梁为同走了,客厅桌子上昨晚吃空的面碗已经被豆浆和鸡蛋灌饼代替,他的钥匙下面压着张条子,从分局统一制发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半张纸,龙飞凤舞只有四个大字。

      “热了再吃。”

      从前没体会过,醒来有人准备好早饭的感觉还真不错。

      孙之念微笑着打电话给物业来换坏掉的灯管,把饼和豆浆扔进微波炉,给梁为同发短信约他晚上一起吃饭,加班也没关系,自己去预审大队找他吃食堂。

      然而生活不都如灵肉契合的□□和热腾腾的早餐这般曼妙,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孙之念的办公电话每天响个不停,十个有八个是新收的这个,以及上一个,上上一个,数不清上几个他手里非法集资案件的投资人打来问自己的案子现在有没有钱,什么时候能给自己钱。

      孙之念推开面前堆成山的待办卷宗,尽量快速地向他们讲解,同时还要确保他们不至误解而向更多打不进电话的人以讹传讹。他口干舌燥地安慰自己,再多的电话,总比手拉手绕院三圈喊着还钱要好得多。

      这天中午的时候,处长沉着脸进来告诉孙之念,之前和法院沟通过数次的案子,中院已经正式决定发回重审。

      是那个害得梁为同在被众多上访群众缠身的同时还要出差取证的Q J案。

      严格来说他们都算是背锅侠,原本负责承办这个案子的预审员和检察官在案件起诉后都已经辞职了。倒不是案子本身有什么勾兑,一个案件一旦进入诉讼程序,从开始的那天起,到终审判决下达的那一天,所需要的时间长度是普通人难以理解的,这里头有制度的原因,也有人的原因,不可改变,这种争议性大的案子更是如此。

      被害人是市舞蹈学院大三的学生,和犯罪嫌疑人肖强两个人是高中校友,在校友聚会中相识,聚会后在酒店开房,回家途中遭遇车祸,医院在抢救的过程中发现被害人身上和□□有不同程度的抓挠伤痕,于是报了警。

      警察很快找到了肖强,肖强承认两人发生过性关系,并在初审中承认自己趁对方酒醉强迫了对方,但案件到了预审,他马上翻供了,称自己先前的供述是民警刑讯逼供,被害人虽然喝了酒,但是自愿和他发生关系的,没有强迫,更不是Q J。

      酒店大堂监控录像,女孩体内的酒精浓度、身上的伤和内裤上的精斑都证明了XJ行为和暴力行为的发生,但接警派出所只能信誓旦旦地保证民警没有刑讯逼供,而无法提供犯罪嫌疑人作出有罪供述时的同步录音录像,这是常事,集体采购的设备偶尔会失灵,法律也并没有规定这类案件必须同步录音录像,大部分情况下也确实无伤大雅,然而有这么一次,就是致命的。

      大家都想听听被害人的说法,以坚定或推翻自己的内心确信。

      但审限已届期满,女孩却一直没有醒过来,靠机器维持生命,医生说她醒来的几率不大,建议家属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考虑放弃治疗,女孩的家属崩溃了,崩溃之后是愤怒,对医院,对公安局,对检察院,其实对上的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普通人。

      案子上了检委会,委员们意见不一,对于这样敏感的案件,起诉可能有被判无罪的风险,不起诉又要面临被害人家属□□的压力,举手表决的结果几乎是一半对一半,请示上级院,上级院的委员们又开了一次这样的会议,最终赞成起诉的人以微弱优势胜出。

      可起诉远远不是结束,一审判决有罪后肖强不出所料地上诉,裁定发回重审是一个信号,预示着案件可能不会那么顺利地结束。

      中院发回重审裁定书中非常重要的一条理由就是案件中唯一的一名证人尚未提供证言。根据女孩的通讯记录,当晚她离开酒店后,遭遇车祸前曾经给她的一个女朋友打出过一个电话,通话记录43秒,但在此前的侦查过程中,一直没能找到这名证人。

      梁为同上次出差,就是因为这个之前始终失联的关键证人终于出现了,如果证人能够讲明电话的内容,对于这次性行为的定性将会有巨大的影响。然而让所有人再次失望的是,证人证实女孩当晚确实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但是什么也没说,她认为是信号不好,就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就无人接听了。

      女孩想要说什么,为何什么都没有说,如果她不醒过来,大概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从得知案件可能发回重审起,处长就指定了孙之念接手这个案子,他读完卷宗欲哭无泪,Q J案件本来就因直接证据少、零证人、言词证据多变等等最让人发憷的原因,往往很难做出处理决定。况且是这种被害人无法作证,经两级检委会讨论决定后起诉的案子,可供发挥的余地太小了。

      他第一时间联系了预审员,让他无论如何尽力找一找那个接过电话的证人,这是他们在等待上诉裁定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没想到刑侦队没找着的人还真让梁为同给找着了,孙之念就是在这个时候对这名出身七处空降预审的警察刮目相看的。

      案子不好办,日子还得过,发回重审裁定是压死孙之念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不再恪守职业道德,伸手拔掉了电话线边安慰自己,就今天,就这一下午。

      梁为同的微信头像是个萌萌哒的小老虎,孙之念每次看了都想笑,发自内心的那种。

      “梁警官,忙不忙?”

      自从两个人那一夜之后,孙之念对梁为同的称呼就又变回了梁警官,人前人后都这么叫。梁为同一开始非常抗拒,后来也就随他去了,但任谁都听得出这称呼里头不再是礼貌的疏离,拿猴精蔡群的话来说,像是一种裹了蜜的调戏,当然这话他不敢当着他师父的面说,而孙之念对于他这种形容倒是颇为受用。

      对方很快回过来,“问人呢,晚上去你那吃饭。”

      吃过梁为同下的一次面,还以为他多有下厨的本事,相处得久了,孙之念发现他只有煮面这一样本事。反倒是孙之念,厨房里干干净净,但其实很会做饭,只是一个人懒得折腾。现在有了梁为同,他不上案子不出差来这里吃饭的每个晚上,孙之念都会做上两三个菜,让梁为同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饭后乖乖洗碗抹桌。

      孙之念从读小学四年级的一天起,发现家里的保姆不见了,那个他叫爸爸的男人也不见了。母亲不再笑意盈盈,放学后也不再有人端出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洗手吃饭。他饿了几天,去邻居家蹭了几天的饭,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学会了开关比他矮不了多少的煤气灶,拿过年时的压岁钱去菜市场,烧糊了几次菜煮出了几锅米汤之后,邻居阿姨在楼道里把崩溃大哭的他捡回家,叹口气,手把手地教他,从那之后他就开始自己踩着凳子做饭了,因为不能饿肚子,因为不能老是求人。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两年,初中可以住校,同宿舍的同学第一次离开家晚上都偷偷抹眼泪,他却觉得真好。

      梁为同自己的房子离局里远,平时住在分局宿舍里,地方又小又不方便,孙之念让他搬到自己这里来,梁为同不肯,说了几回,孙之念也就不再强求了。

      晚上吃过饭已经很晚了,梁为同收拾好厨房,路过书房的时候里面没有开灯,电脑的显示屏亮着,孙之念坐在电脑前,打开的网页上是本市几处墓园的介绍。

      医院下了通知,他母亲大概也就是这几天了。孙之念已经没有刚知道这个消息时那么难受,他觉得这未尝不是她的解脱,虽然可能当她疯了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解脱了。

      梁为同俯身覆住孙之念执着鼠标的手,关掉了页面。

      “明天周末,没事的话我陪你去实地看看,我家那边有两座墓园环境不错。”末了,又补了一句,“我爸妈家,老在你这儿蹭饭,也让他们给你做点好吃的,我爸的锅包肉做得特别正宗。”

      孙之念有些讶异地回过头去,黑暗中眼神晶亮。

      梁为同笑道:“怎么,以为我让你见家长啊?放心,我跟他们说你是我同事,过去看墓园的。”

      孙之念很快收起了眼中的神色,笑了笑,起身淡淡地应了一句,“成,明早还得开车,睡吧。”

      欢喜,失望和掩藏。这些都躲不过一个老侦查员的眼睛。

      梁为同一直以为他明白自己是认真的,如果自己不愿意,那么根本就不会有那个晚上,凭自己连着几届市散打冠军的名号,难道反抗不过一个埋首文案的书生吗?退一万步讲,这些日子里的相处,难道还不足以让孙之念相信,这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逢场作戏吗?

      然而下一秒他就开始自责,从前他只觉得孙之念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愁,所以才会对一切都好像无所谓的样子。但现在,即使他不完全知道孙之念有着怎样的过去,也知道他无所谓的表面下有着怎样的期待,哪怕孙之念不说,他不会说出来,无所谓只是自我保护的伪装,因为看过了母亲的绝望,他觉得期待只会让人疯狂和痛苦,索性把它们全都丢开,维持基本的安全和快乐。但它们实实在在地就在那儿,在会发光的眼睛里,在沉默的嘴角里,在跳动的心间打开了的潘多拉魔盒里。

      爱情是没有道理的,就好像你无法质问龙卷风为何如此迅猛而来。梁为同一直觉得通过付出和回报来计算爱与不爱是没有道理的,它不过是种感觉。

      然而现在他努力地想要证明给自己的爱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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