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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话:见难(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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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男子率先看到了她,汇墨的目光先是一滞,又向左右流转,眼底闪过转瞬的失落,倏尔却利落地起身,迈步,推开玄关,直奔许祎而来。
“许祎,”男子口中还有些震惊,“想不到会在这见到你!你们都好吗?许诺……还好吗?”男子一脸俊雅得体的温笑。
适时,许祎从咖啡厅的招牌上垂下眼来,先也是一愣,继而冲男子一笑,脸上多了几分从容。咖啡厅老板,就算见到了也不是很正常,只是很正常。
“嗨,程学长,”许祎打趣。“你们?学长真幽默,就我一人而已,许诺……她还在国外。”
就这样与她和许诺都渊源颇深的程安逸不期而遇。禁不住又要感慨一番。
几年前,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男子还未拿起手中的手术刀,也还未一家一家地开许诺咖啡店,许诺还未满世界跑追逐她最爱的体育记者梦,而她也还不知——程安逸便是苏晨的朋友——程哲。
他们有最精简的设定,隔壁学校的天才学长,麻辣校主播,和……嗯,小跟班。当然,她和许诺不是什么姐妹,只是碰巧都姓许,单字名,关系又比较好而已。
二人缘起也不过是程安逸去他们学校,对许诺播报世界杯做出了七个字的简短指评,这女生……很有意思。然后就被身边的好事者牵线搭桥。
程安逸所就读的医科大学与她们的母校L大比邻而居,一直有共同举办晚会的传统,那一年,岁末,重头戏是明为交游实则相亲的化妆舞会。具体之情景不得而知,因为她与许祎一入场便被冲散了,后来只从许诺的口中听闻,那程某人害人不浅,专毁人姻缘。似乎有趁着良辰美景向许诺表白的嫌疑。
不过似乎许诺当场就翻了脸,老天爷和她都知道她为了赴一个暗恋许久的学长的约努力多久,结果被他给缠上,别说表白,连学长的人影都没见到。
从那一天起,许诺看程安逸的眼睛都是绿的。义愤填膺地说,便是她孤独终老也不会和程安逸在一起。
唔,我记得《傲慢与偏见》中伊丽莎白对达西也说过这样的话,然后……他们结婚了。当时她曾此发表过这样的言论。
然后被许诺暴打了一顿。然后……许诺赌气一般地和程安逸成了最好的哥们。
唔,现在确实比较流行异姓兄妹过渡然后成为恋人的花式谈恋爱手法。
然后她就又被许诺暴打一顿。然后……直到毕业都没有和程安逸再说一句话。
唔,然后……她就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其实她虽然与许诺交好,却并不知道许诺喜欢的学长长什么样子,而才貌双全的程安逸追了许诺两年都没有修成正果,倒是很令人唏嘘。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许大小姐。”有一天,她忍不住好奇问。
“反正不是程安逸那样的。”许诺一针见血,将身为说客的她刺出内伤。
想来许诺那么大大咧咧地一个人,遇到爱情倒是异常执着。口中说要追这个男生,那个男生,其实内心却若磐石一般的,只在心里默默喜欢一个人。
三年前离校前夕,不知哪个宿舍楼整晚放着毕业歌。大概情景所致,酒醉的许诺拿着电话在风荷湖畔对那人痛诉衷肠。
“……学长为什么不能喜欢喜欢我呢小诺不想当妹妹,更不想当什么弟弟……小诺并非没有人爱的,可小诺只喜欢学长,这么多年,真是只喜欢学长……”
一遍又一遍……看来真是醉了,不然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许诺怎会如此低声下气。
“对不起。”那头的声音静地发轻,又静地发凉,连犹豫都没有。
短短三个字,仿若是世间最绝情的话,许诺表情僵硬,愣了半晌,放声大哭,边哭还便歇斯底里地喊:“我不要对不起”。她一把将手机扔进湖水中,整个人向后一仰就瘫倒在草坪上。
“……我要你喜欢我,喜欢我……有那么难吗?……很难吗?……难吗?”溶溶月色里,许诺木然痴笑。“……其实……不是很难的。”
“学长?学长……”许祎挂着泪珠,蜷身嗤笑,似乎已抵达梦里的黄粱……
“不能在这里睡的,起来……”她吃力地拽着许诺的胳膊……“许诺,你这头猪,快点给我起来……”她整个人都累得快虚脱,许诺却依旧地躺在地上。
“我来吧。”
许祎听到身后传来喑哑的一声。
才回神,程安逸走到灯下,背起许诺看着她。
“……我在呆一会儿。”许祎主动为他们创造了独处机会。
可能毕业将至,又逢母校要搬迁,许祎的心情也很伤感。一个人在湖边一坐就是一整夜。禁不住再抬头,看一眼熟悉的校园。是夜,月晕撩纱,与云相戏,云月互遮眸眼,仿若两个青葱的少年,沉醉忘忧的童趣,乐此不疲。可再一会儿,又月皎云残,碎在湖心深处。
心,初夏如是晚秋。远处的毕业歌又吟唱一遍,哀伤的曲调让人悲从中来。
望眼田田的叶子,想到许诺梦里的笑,忽尔又想起苏晨,想起他握着她的手走过的银杏树林……路很长,都是一望无际的银杏叶,仿若只要一直走,一直走,便可以天荒地老下去……
“小祎……”晚风落叶,他停在黄叶中,将她卷进他的大衣……笑惶惶地爬上眼角,像水纹慢慢漾起……漾开……只笑意未满,欣容已僵,倏尔就变成一汪惊泽。
“……小祎,永远记得我好吗永远记得我……”耳边满是他喑哑的声音。眼黯淡成灰,泪逃离囚土,一点一线,垂成水幕……
他认真,无奈,落寞的样子,在脑海清醒了又模糊。“小祎,永远记得我好吗永远——记得我……”
那时,已是分手的两年后。
想起苏晨……
还是想哭。
自毕业后,她再也没见过程安逸,只无意间在聊城发现一个名叫许诺的咖啡厅,接着又见到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全国连锁。
一年前,要回云城,她整理书架时,一本讲述女性独立自强的书中忽而掉出一张半新的明信片。
她拾起,目光定在苍劲骨峭的字上。
“许诺,这些年,我终也是自私起来,不能再心如平湖。我曾想着,要将这咖啡厅开到你可能去的任何地方,只为让你不论如何都不能忘记我,可到头,你仍旧不愿见我。有时候,我终究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怜的人,想着过了二十八岁,便不再等你了,可许诺,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吗若是他不能忍受你的坏脾气怎么办若是如此,那倒不如……维持原状。就这样吧!就这样……像现在这样,就让我等一等,再等一等,等你定下来……”
字语如珠,从眼前滚过,心头一片唏嘘。
许诺看到她拿着明信片,默然半晌,终叹息声来:“真是败给你了。”她沉默一下说,“不错,程安逸找过我了,我躲了他好几面年,他还是找到我了,我曾经说他只要能找到我,我就答应做他女朋友……可我还是忘不了那个人呐,怎么都忘不掉……可是许祎。”许诺的声音渐低:“你说,明明爱与不爱本来就是全凭自愿的事,我便是连学长不喜欢我都能够理解,可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他让我有这么深的负罪感呢?”
许诺笑了笑,终没有等她回答就潇洒转身,她唱着程安逸表白时的歌,继续潇洒,忙碌,逛街,减肥……只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做出一个决定就是——去法国做报社驻法国的体育记者。
许诺大概始终不知道,她的眼圈为什么会红?
因为看到的那寄信地址她再熟悉不过,竟来自云城。程安逸……或许应该叫他程哲才对,她怀疑过,只是没想到竟真会是一个人。
程哲其名,云城当数惊才。若抓一个路人过来,他会说那是市长家的三公子,抓一个学生过来,他会告诉你那是所有云城学子心目中独一无二的考神,若抓……过去的她过来,她怕是还要俯首作揖道一声月老大人。
那时她和沈微还非常要好,沈微和程哲邻班。
“微微,听说你们学校和你同届,有个叫程哲的,学习很厉害?!”沈微中考前,她曾有如此漫不经心地一问。
“嗯?怎么了?!”沈微头也不抬,口中依旧复念着几个背的还不太熟的英语单词。又念了几个单词,忽尔一脸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咱两个就读的学校可离着八丈远呢。”
“嘿嘿,我要说程大才子学名远播,你信么?”
“信?——才怪!”沈微一脸鄙夷。
“薇薇,其实……其实我挺爱学习的?”
“是。很爱,括弧贬义词,学习只还不错,可是有必然联系么?!”
“有啊。比如说,学习不错的人起码不会很笨,学习还不错的人人缘也会很好。”她经过多年的观察发现,学习上中游的人往往在班级中更受欢迎。
“所以呢?”
“所以——碰巧有一个住在市长家对面的朋友也不奇怪,所以碰巧弄到程大才子的电话号码也不奇怪呀……”她很耐心解释着,“所以……薇薇若是中考能考中云市状元很开心吧?”
“嗯。嗯?——等一等,这是什么逻辑……”沈微说这些话,她人早跑远了。
许祎特地大睡了两个晚上,只为中考前夕的那一夜与这位程哲同学好好地聊一聊……挂断?没关系,她有四个号……关机?也没关系,她有市长家的座机……
事实上,她确是和一个人聊了整整一个晚上。临晨,还得下一句赞美,“我要去考试了,学妹咱们下次再聊。”
再聊?哼哼!!哪还有下次,她才不会笨到留下证据呢。
可半月后放榜时,程哲还是以全市最好成绩考入一中,许祎震惊了,从此——云城才有了考神的传说。
她是在两年后才得知真相,原来那年与她彻夜畅聊的另有其人……冥冥之中,他和她的缘分很早开始,只相见姗姗来迟。
便是分手后,还总能发现有一些无足轻重的往事与他交织。遇到一个又一个与他相识的人,在体育馆看到他的签名,从球迷手中买到贱卖的球衣,遇到暗恋他很久的同班女孩子,这些时候,她总忍不住靠近,却很小心,不敢过分涉足。
与程安逸的谈论对象果真只围绕许诺,内容也不过是许诺的近况,没有半点逾越。
时间时慢时快,侍者将许祎要买的咖啡全部打包到一个袋子里快到上班时间,程安逸望着巨大的购物袋问许祎:“要不要帮忙?”
“不用。”许祎坚定地摇头,“……住的酒店太远了,这次只是来旅游,今晚就走……”既遇见无法避免,那还是希望将一切相遇制造的偶然一些。
好在她终于是要离开云城的。异地的相逢会让人无从追忆。
象征性地喝几口桌上为她准备的咖啡,她提起购物袋,扯一弯浅笑:“学长家的咖啡真好喝,生意兴隆啊,学长。”就准备离开。
“是么?”程安逸的笑却落下来了,“只是听说你最喜欢喝的就是低糖拿铁。”许祎身子一顿,近乎本能的停下来,转过身。
咖啡厅唱着陈奕迅的怀旧老歌,程安逸的影子又瘦又长。
“可……许祎,你还能想起那个人的名字么?”程安逸静静地看着她,语中微有责备。
许祎感觉到这些年一直悬在高处的心急速向下掉,像一颗石子一样坠入无边汪洋。原来……兜兜转转,也不过是与过去相见。
有些人,有些事,就走在时光前头,反倒在你的路上等着你。